有傳聞道,全天下除錢財外不愛管任何事的鬼界第一判官——裴見軌,養了個孩子。
這判官可不同於三界內的其他訟師,他不找凶手、不作辯護、不同情任何人。
他隻跟金錢打交,僅僅憑借讀取死者記憶就能算出殺人者該賠多少恤金,不因死者可憐而多判,不因凶手殘忍而嚴懲。
倘若殺人者和死者家屬起了爭執,隻要拿出裴大人的證據來,便會使對方啞口無言。
雖然這是一項為他人算錢的買賣,可酬金不少、求者無數,畢竟“鬼界第一判官”的名聲在此,甚至一些達官貴族的少爺小姐失手殺人後,也來找他。
但也有不服氣的例外。
當年,談笑城青樓一男伶當眾吊死,沒等衙役破案,第一修仙門派百漈門氣勢洶洶,前來認罪。
原來,這門派裡有位姑娘是靈族唯一後脈,不料與青樓男子一見鐘情,惹上孽緣。
堂堂第一修仙門派豈能容損百漈門名節的事發生,二話不說,將那男子一刀斬之。
“裴大人,人是我們殺的,你不用說其他有的沒的。就說賠多少吧!”
百漈門二門主林之海見了鬼界判官,腿雖軟幾分,頭卻不服輸,心高氣傲地仰著。
在他眼裡,裴見軌是隻愛財如命且貪得無厭的絕情鬼,怎可能成得了如此成就?
無非憑借一些偷取死者記憶的妖術,甚至在仙魔大戰仙族失勢時,親自把魔族同胞押上了斷頭台,從而獲得魔族與仙族奸臣暗通款曲的秘密,讓仙界少賠一大筆冤枉錢,這才被神君破例封為殺念鬼仙。
當今人人都想成仙,而這裴見軌隻憑一出大義滅親的冷血戲碼,就能一步登仙,讓門派不少人嫉妒紅了眼。
裴見軌顯然沒有被對方的無禮激怒。
他長身玉立的站在那裡,名貴皂靴踩在腳下,那張棱角分明的臉矜傲得讓人過目不忘。
骨節分明的手慢悠悠地指向右方。
眾人順著望去。
兩孩童衣著破爛不堪,畏畏縮縮,躲在牆角。
那看似年長一些的女童見眼神都朝這邊聚集,緊張地連連退後。而另一位胸前掛著鈴鐺的見姐姐嚇得快要哭了,一步擋在姐姐身前,嘴巴翹得老高,像是一隻隨時能攻擊的小野貓。
想必這就是死者和那靈族姑娘留下的孩子。
裴見軌見人群開始議論紛紛,搶先一步說道:
“銀兩不用賠,孩子必須領。”
隨即退到一邊,不再插手。
“這可不行!”
人群果然開始騷動起來。
“聽聞青樓男子有妖族血脈,若這倆孩子也染上妖氣,定是不能進我們百漈門的!”
“說不定也有靈族血脈呢?阿祈師姐已經自儘,這靈族可千萬不能斷了根啊!”
百漈門內吵得沸沸揚揚,甚至推搡起來,擁擠的如同一鍋爭相想要跳出熱水的河蝦。。
被叫來和談的青樓掌事見這倆小煩人精已有人管,早就逃之夭夭,不願再與百漈門那些自詡高人相勾結。
突然,人群中出現一道稚嫩又清晰的孩童聲。
“阿瑤姐姐,你是他們要的靈童,你聰慧乖巧,就跟他們走吧,我可不想進板雞門~~~”
掛著鈴鐺的女童一臉委屈,大眼睛撲閃著,像是能擠出淚來。
“阿靈……”
阿瑤囁嚅道,她知道自己才是那位妖童,可百漈門一直是她的目標,為此花費了不少力氣修習仙法、隱瞞妖氣。
見自己的好妹妹幫她掩飾,她欲想說些什麼,可最後隻化作滿眼悲傷。
兩小孩抱在一起,難舍難分。
門派內一些女弟子心軟了下來,甚至想要摸出些甜糕給兩個可憐的孩兒。
可林之海搶先將阿瑤拉到身邊,得意笑道:
“裴大人可沒說孩子必須領兩個。”
裴見軌在一旁聳肩表示無所謂,自己該判的都判了,剩下的可不歸他管。
“裴大人,這個靈童林某就先領走了!”
林之海大手一揮,腳步加快,門派眾人隨他散去。
可麻煩沒有完全解決。
裴見軌隻覺手臂一沉。
他低頭望去,那被丟下的女童不知何時竟掛在他的手臂上。
“請收留我吧~”
女童楚楚可憐的淚水在眼眶裡打轉,大眼睛卻透著自信又帶些許撒嬌的目光。
裴見軌一眼戳破道:“你這靈童,倒是狡猾的很。”
“我不是靈童!我姐姐才是,她已經跟那些百漈門的人走了!”
女孩小臉顯然一副被戳穿的心虛樣,紅彤彤的。
“騙我沒糖吃。”
裴見軌冷不丁反駁道。
女童仍倔強地掛在他的手臂上。
不知怎的,裴見軌第一次想要管一回閒事。
*
小撫靈出現在香璋花園時,著實讓鬼怪們嚇了一跳。
自家大人向來隻愛帶金元寶回家,可這個小孩怎麼看都不像是會吐出金子的。
相反,她好奇張望,如同一隻迷路的小羔羊,澄澈明淨、鮮嫩可口,倘若再放在爐子上簡單烘烤,便是滿嘴汁水……
眾鬼口水淚水齊流——
嗚嗚嗚,大人終於讓我們吃點好的嚕!
可裴見軌遲遲未發話,隻是將那孩子散養著,如同一位開明的家長。
眾鬼隻好是等了一天又一天。
沒等到小孩送到嘴邊,卻等到隔壁烏岩山上的珍稀猛獸少了一半。
“聽聞前來拜訪香璋花園的求者還沒進門,就見猩紅色的江水從天而降,定睛一看,皆是上等妖獸的死屍!”
“大人為此損失了好多酬金呢!”
鬼怪們議論紛紛。
裴見軌終於出現。
“撫靈,再吃就對師尊的錢袋子不禮貌了。”
小撫靈剛剖了隻中型類獸,見師尊來了,連忙將獸心取出,雙手奉上。
“師尊,你吃!”
見師尊沒接手,小撫靈以為是師尊愛乾淨,便用小手將血水抹去。那鮮紅的獸血肆意流淌在小撫靈潔白的指間,像是找到主人的紅毒藤,蜿蜒、綻放。
“師尊,這小獸的心可好吃了,血也甜!”小撫靈無辜地笑著,露出兩顆尖銳可愛的虎牙。
雜草後偷聽的鬼怪們汗毛豎起、魂飛魄散。
見那前一秒純真無邪後一秒挖心臟的“小甜點”朝這裡走來,一邊大叫,一邊連滾帶爬地躲在裴見軌身後。
“嗚嗚嗚,大人哪找來的女童,屬實嚇鬼呐!”
裴見軌忍俊不禁。
當初罕見靈童是一因素,而這小孩看似柔弱,卻在他手臂上掛了五裡路,他就知道她應該留下——
“嚇嚇那些威風慣的下屬們也不賴。”
鬼怪os:小孩吃怪,大人不愛嚶嚶嚶……
*
十年的吃怪日常轉瞬即逝。
“師尊!魂西城送來的金元寶我給你放桌上了哈!”
遠處,一少女翠眉顰蹙,鼻子小巧挺直,細長的眼尾微微上揚,眼睛明亮有神,似一頭隨時會伸出爪尖的小貓。
最引人注意的還是那根獸骨製成的發簪,顯眼的紮在黑發上,配一小顆金黃剔透的捕獸鈴,張揚而來。
“見過撫靈女君。”
眾鬼見狀,紛紛讓路。
尤其是十年前親眼見女君挖過獸心的鬼怪們,仍避而遠之,不敢望焉。
裴見軌聽鈴聲響的清脆,頭也沒抬道。
“將你囊中之物取來。”
撫靈心虛一笑道:“還是什麼事都瞞不過師尊的眼睛。”
她掏出那枚金元寶來,不舍地撫摸。
“我是見這枚金元寶上有些粉末,把我那些靈草全毒沒了,所以打算好好調教一番。”
“那你調教去吧。”裴見軌怎不知這小丫頭的心思,卻隻是無奈撫額,任由她去。
撫靈一聽,笑眯了眼,歡呼雀躍地喊著“吃肉嘍”,一邊朝房間蹦去。
一進房間,她的神情瞬間嚴肅,直到小心翼翼地將門窗全部鎖儘,才放下心來,一屁股坐在桌上,將金元寶隨手丟給躲在書櫃後的鬼祟之人。
“說吧,跟我師尊一樣成仙的方法有哪些?”
那魂西城前來送錢財的使者先是細細掂量一番,見材質合格,才開口說道:“你師尊是三界唯一成仙的鬼,是神君破例,無人可仿之。常人呢,也要去百漈門這些修仙大門派,修齊仙元才能成仙。但依我看,這兩條路你都走不得,畢竟你也不是靈童,沒有天賦。”
撫靈沒有辯解,隻是輕笑道:“使者難不成是騙我錢財?”
兩顆虎牙微露,閃爍著威脅的味道。
使者腿一軟,連忙解釋道:“還有一條路!我聽民間有傳聞道,救活九十九位瀕死之人,不需仙元,方能成仙,仙殿裡的菩仙就是這麼個法子,但是......”
“但是什麼?”撫靈從桌上跳下,豎起耳朵。
突然,門外一陣敲門聲,隨即傳來師尊的聲音。
“撫靈,跟我去一趟貓山穀。”
魂西城的使者顯然慌了,連忙跑到窗邊,一邊哆哆嗦嗦說道:“你說你師尊絕不讓你成仙,你若被他發現,死在他的手下,被他偷了記憶,那定然是放不過我的!”
撫靈一把拉住:“把話說清楚,怎麼救人?”
“瀕死之人重獲生命時,手邊會有一朵菩提花......”
使者再也禁不住敲門聲的折磨,將金元寶揣在懷裡,搖身一變,成了一縷青煙從門縫溜去。
“這魂西城的人怎麼都不去當小偷?”
撫靈不滿怨道,一邊把門打開:“師尊你怎麼來啦~”
裴見軌似笑非笑道:“吃豹子膽了?怎麼現在才開門?”
撫靈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昨天剛吃.......“
一旁的鬼管家忍不住笑出了聲,見大人朝自己瞥來,立馬憋住。
“理好東西,我們立馬出發。”
裴見軌見撫靈開始準備,將門一關,隨後低聲向管家問道:“那豹子是哪家送來的酬金?”
“大人,正是貓山穀送來的。”
“......”
“大人,烏岩山上也沒幾隻豹子啊!大人可千萬不要白跑一趟!”
*
坐在前往貓山穀的馬車上,一師一徒各懷心事。
裴見軌:酬金沒了,賺錢的動力也沒了......
撫靈:為何救人才能成仙?吃怪不行嗎....;..
馬車在泥濘的小路上搖搖晃晃,車裡車外的鬼怪們都有些精疲力儘,無聲地打著哈欠,在寒冬中瞬間變成一團白霧。
車門前懸掛著兩盞紅綢織成的布燈籠,隨著馬車的行駛左右飛舞,不知不覺,融入夜色,成了黑幕中唯一的紅光。
撫靈一覺睡醒,隻覺旅途實在過於寂寞,見師尊仍閉眼休息,她悄無聲息地跨過,拉開簾子,準備瞧瞧外頭的情況。
突然,一道黑影迅速朝撫靈衝來,露出十根利爪,在夜色中竟反著詭異的白光。
撫靈憑著抓怪的本領,欲找出黑影的弱點來,可對方體型短小,敏捷靈活,進入暗影中仿佛能瞬移,而那攻擊之勢仿佛能將撫靈撕成碎片。
沒等撫靈找準時機,後方一陣疾風,將那黑影瞬間打下、發出慘叫。
“——喵嗚!”
“師尊!”撫靈終於完全清醒,她這才意識到,剛才那個影子不過是一隻黑貓。
此刻,它正虛弱地倒在撫靈懷裡,吐著舌頭撒嬌。
完全不像剛剛那副殘忍撲咬的模樣。
馬車外有吵鬨聲逐漸響起,小貓下意識往撫靈衣袖裡鑽。
“那隻貓妖就在你們車上!”
“你們要是不把那隻貓交出來,今天就彆想進我們貓山穀!”
腳步聲越來越近,撫靈一時想不出對策,將求救目光投向師尊,可後者隻是閉著眼睛,沉默無聲。
簾子的一角被人粗暴掀起,撫靈腳心發力,準備跳窗。
裴見軌終於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