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開進了鼠城。破敗的四周像是上世紀的舊址,一片灰霧籠罩在這個小小的城鎮,正如它的名字一樣。
淒涼的街道,無聲無息。路邊躺著兩個醉倒的人,是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再往前轉個角才能聽見人聲,幾乎都是謾罵的粗言,一陣酒瓶破碎聲後,傳來人群推搡的喧鬨,過了一會又歸於了平靜。這裡是底層人民生活的地方,大家都像下水道裡爬出來的老鼠,身上沾滿了臟汙,底層的氣息永遠洗不乾淨。
白矽對這裡太過熟悉,熟悉每一條街道,每一間店鋪,熟悉到再次聞到陳舊的氣息讓她忍不住回想過去。
久遠的童年記憶如潮水湧出。昏暗狹窄的房間,年幼孩子的哭鬨聲,院長的責罵還有故意懲戒留下的的血痕。
白矽好像又聽見了那個擰不緊的水龍頭在滴水,嗒嗒嗒,陳舊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
他們被帶到陰暗的地下室,在冷漠的注視下提起粗糙布料做的褲子,繩鞭抽在小腿,抽到皮開肉綻,血肉模糊,那個平日裡對著收養人阿諛諂媚的中年女人終於滿意。
被當做發泄工具的孩子都是一直沒人願意收養的,她厭惡這些孩子,這些都是沒人要的垃圾,隻是在這混吃等死的廢物。
白矽不是這些孩子當中的一員,那個女人不希望她身上留下瑕疵。
白矽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一直被寄養在叔叔家,後來在礦上工作的叔叔得了無藥可救的塵肺病。生活日漸窮困,在本來就不滿她住在自己家的叔母的逼迫下,叔叔隻能把她送到了隔壁鎮上的孤兒院。
白矽被送來的時候衣裙破爛,臉上被灰塵弄得臟兮兮的。但是仍舊一眼能看出這是個漂亮孩子。那個女人本來對他們很是冷漠,在她看來就是又多了一張要飯的嘴,剛想隨便說些理由拒絕。白矽突然抬起了頭,那雙琥珀似晶瑩剔透的眼睛盯著女人。女人看著那張的臉怔住幾秒,轉瞬改變了態度,雖然對窮困的叔叔仍舊沒有好臉色,但對白矽卻溫和了不少,嘴角甚至有一絲笑容。
她已經想到把白矽買出去會如何大賺一筆。
雖然名義上是收養,不過來這種沒有合法執照查不出身份的破舊地方收養孩子的都能是什麼好人,和賣也沒區彆,這些孩子都隻是她圈養的商品。
白矽不會受罰,身上留下傷口就是商品上留下瑕疵,價格會大打折扣,那個女人不想放過一點利益。但是她對陰暗潮濕的地下室非常熟悉,她總是被派去清理場地,在那些可憐的孩子被鞭打後。
有時那個女人為了警告她也叫她去旁邊看著。
那些被鞭打的孩子發出慘痛的叫聲,他們抬起頭看女人時,表情怯懦,他們不敢反抗院長,這個殘酷空間的掌權者。
他們隻能瞪著一旁的白矽。
白矽接受著他們恨意的目光,她沒做錯什麼,隻是因為得到優待而被怨恨。她麵無表情地看著這裡的一切,她討厭院長的做法,甚至憎恨她這種殘酷的行為,但她什麼都做不了,隻能看著。
之所以會派她來清理場地是因為其他孩子都害怕這裡,一進來就哭鬨,哪怕是沒有受過罰的孩子,看見地上殘留的血跡也會失聲尖叫。隻有白矽,她能夠麵無表情地做著清理,擦洗血痕和水漬對她來說好像沒有區彆。
在叔叔家生活時她就被要求做許多家務,大人的冷漠和附近小孩的欺負早讓她麻木。也許在她更小的時候被彆人厭惡,欺淩她會傷哭泣,但是現在她已經毫不在意。
利欲熏心的大人,還有殘酷的孩子。無聊的一切。她聽著水龍頭的滴水聲,嗒嗒嗒,感覺到潮濕的氣息蔓延開來。
白矽知道自己的優待從何而來,那個女人有時候看著她的臉就會突然笑起來,白矽覺得她笑得很惡心,她看著那個女人的臉覺得反胃。過早的成熟還有院裡的新聞雜誌讓她了解得比同歲的孩子多 。那些孩子隻知道被收養離開這裡會變得富裕不用再被鞭打,卻不知道自己要付出什麼。白矽那時候也不完全懂,但是卻模糊地厭惡著。那個女人對她一直那樣惡心地笑著。
直到白矽十三歲的時候,她才改變態度。那個時候,白矽已經變成了她最厭惡的孩子。
一個有錢人決定來挑選一個可愛的孩子收養。白矽猜測對方比之前的人更大方,她看見那個女人嘴角一直掛著笑,一反常態的,態度變得友善。孩子們集中在一起吃飯時,她踱著步來回打量這些孩子,目光掃過,最後停留在白矽身上。
那個女人突然溫柔地笑了起來。
孩子們都很奇怪,但是沒有人敢說話,隻是埋頭吃飯。白矽感受到目光,抬頭看見那個女人的笑,反胃的感覺湧上來,她再也吞咽不進一口。
那個看起來虛弱的男人看著她,露出滿意的笑容,目光貪婪地打量著這個尚且年幼的孩子。決定第二天帶她走。
她偷偷帶上一把刀,隻是普通的水果刀。她覺得不夠鋒利,偷偷磨了一晚上。
事情很順利,沒有人警惕她。離開的時候那個男人單獨和她一起待在後座。
她穿著那個男人送的裙子,從新外套裡麵掏出了刀。她來到孤兒院後就一直演練著危險時反擊的動作,雖然她並不專業,不過麵對這個虛弱的人,她或許可以成功。
白矽已經下定了決心。
那個男人伸著脖子靠近,她手抖著用刀刺去,速度很快,男人來不及躲,剛好插到了脖子上,一擊致命,他失了聲,最後一點力氣用手捂住脖子,想止住血,可是已經無力回天。白矽的手不住得顫抖著,幾乎要握不穩刀,她已經用儘了全力,現在覺得像是虛脫,但她還是堅持著,把刀伸向了司機。
司機從後視鏡看見後座情況驚恐得控製不了汽車,最後艱難地把車停去路邊。白矽那時候已經把刀架在司機脖子上,刀很鋒利,白矽的手還在顫抖,她控製不住刀,於是刀割在了司機脖子上,幸好隻是淺淺的一刀,不會致命。司機感覺到脖子上刺痛恐懼得無法呼吸,他已經感覺到有血流下來,有他原本的主人的,也有他的。
“開回去。”白矽威脅他。
司機顫顫巍巍地開了回去。
院長看見車又開回來很奇怪,馬上迎上去想要詢問。看見車裡麵的景象一時陷入混亂。等她反應過來以後,就死死盯著白矽,憤怒得想將白矽掐死。白矽給她惹了巨大的麻煩。
“你不幫我,你也會死。”白矽看著女人的臉,那雙漂亮的琥珀眼瞳,竟然讓女人有了一絲害怕。
女人當然知道,白矽殺了人,如果司機把消息帶回去,她們都活不了。她隻能忍著氣,把這一切解決了。算了,白矽回來了還能再買一次,相當於這次的錢是白撿的。她儘力說服著自己,忍著憎恨處理這一切。
過了幾天,有警察過來調查,最後查不出什麼隻能不了了之。
很長一段時間院長什麼都不能對白矽做,否則可能引起懷疑。她每天想辦法打探著消息,等到這件事徹底結束後才放心。
院長把白矽關到地下室。
白矽被幾個比她大的女孩按在牆上,她們早已看她不爽,她們不知道白矽受罰的原因,她們也並不在意。鞭刑開始,她的小腿被抽得瑟縮一下,她聽到女孩的嗤笑還有滴水聲,她又感受到了討厭的潮濕氣息。在更多的痛苦到來以後,她就沒有意識去注意這些了。
她知道回來肯定會被懲罰,不過她無處可去,而且她相信這個女人不會把她打死,還想會想用她再賺一筆。的確,如她預想的一樣,最後女人放過了她,她一瘸一拐得帶著火燒一般的疼痛離開地下室,回到了房間。
這個孤兒院給白矽帶來了許多的痛苦,但也不是毫無收獲。她看著那個女人諂媚地對人笑,看著女人把一個個可愛的孩子買去肮臟的人手裡,隻是為了接過沉甸甸的金錢。
她意識到了金錢的作用是如此“偉大”,隻要足夠多金錢,就可以踐踏律法,踐踏生命。
後來新城建設的時候,周邊地區法治也加強了管控,這個不合法的孤兒院被取消了,這些孩子被送往了彆處,白矽那時候已經十五歲,她選擇了留在鎮上。
回憶到此結束,白矽記憶裡的潮濕氣息慢慢散去,隻剩下了鎮子的陳腐破舊的氣息。
“到了。”餘凝開口。她回頭看白矽,感到有些意外,她第一次見到對方略微迷茫的樣子。
路邊是一個安靜的酒館,裡麵隻有兩個人,和剛剛轉角滿員的酒館截然不同。白矽知道餘凝來這裡做什麼。說起來她們第一次相遇就是在這個酒館。
她們本來毫無聯係,卻因為不得已的原因從這個酒館一起合作逃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