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再次回到了現代，那是她找工作的第三個月，已經麵試了二十八家公司。

讓莫蓮死心的是最後兩家。

南方的城市已經入秋了，莫蓮實在是找不到和服裝相關的工作。為了活著，她隻能退而求其次，做自己不那麼喜歡的工作。

那天是秋分，她買了杯桂花奶茶，走到一家教育公司的樓下。她這回應聘的是一個行政崗位的工作，其實就是統計教材采購的數據員，會點電腦就能乾的事。

麵試她的總監是一位四十多歲的女人，長得非常圓潤。隔著五六米之外，第一眼見到的就是她的蒜頭鼻。

莫蓮推開辦公室的門，走到她身前，她一邊摩挲著新貼的甲片，一邊抬頭看莫蓮。

“自我介紹下。”

莫蓮整理了衣服，“我叫莫蓮，我…”

“你專科啊？”

那女人左眼還沉在自己的指甲上，右眼看了一眼莫蓮。

“是的。”

“你知不知道，我們這老師招聘的都是985的，你專科…”

長達兩個月的隱忍和積壓，莫蓮終於忍不住了。

“總監，我不是懟您，學曆隻是人的下限，人的發展是沒有上限的。照您這樣講，學曆不高，以後不是都沒機會了嗎？”

那總監停了手裡的動作，上下打量莫蓮，蒜頭鼻上帶著油脂，反射著頭頂的燈光。

“我同意你說的，但是我是招聘的人，我覺得學曆高，做事靠譜。”

許是看她的臉太油膩了，莫蓮抽了一張衛生紙擦了擦自己的臉。

“您是什麼學曆，我冒昧問問。”

那總監沒回答。

“您也不是985畢業，也一樣坐在這裡，為什麼不給點機會給跟您一樣的人呢？這個工作我也了解了，我會使用office，我可以。”

那總監吸了吸鼻頭，“我是，我是985”，她聲音斷斷續續，說得極為不自信。

莫蓮收了紙巾，“那是我以為錯了。”

“但是上個人走了，我怕你對數據不敏感，我就對數據不敏感。再說點東西，你也彆生氣哈，你二十五了，年紀也不小了，現在這個年紀求職很尷尬，對了你不是剛畢業怎麼就這麼大了。”

“我…休學過。”

莫蓮並不想說，自己在孤兒院被嚇出了問題，所以上學晚的事。

“那你這個人生節奏，比彆人晚了好多。”

她又恢複了那副自信，要把莫蓮打壓在腳底下的樣子。

“我不來試一試…”

後麵的話，莫蓮還沒說完。

“你知道嗎，公司培養人成本很高，我們最怕聽到試一試，所以每個人都是精挑細選的。”

如果這會兒莫蓮有一杯水，她可能會潑到她的蒜頭鼻上。

從底層往上爬的人，一部分會體恤和自己有相似經曆的人，但是很大一部分，會瞧不上或者刁難處在塵埃裡的那個曾經的自己。

左說不是，右來也不行。

最後莫蓮隻能沉默。

“行了，我們也不缺簡曆，我知道你的誠意了，你回家等消息吧。”

莫蓮走的時候，和接待她的前台道了個彆。

那女孩看起來二十來歲，應該是來實習的，臉上和話語裡帶著大學生的青澀和單純。

“彆介意，我也是專科，總監她比較看重學曆，不是為了侮辱你。”

莫蓮笑了笑，“她其實是看不上她自己，謝謝你的接待，再見。”

莫蓮那天上午十二點到家，隔壁合租的室友去上班了，房間的音響沒關，在單曲循環——《我的未來不是夢》直到下午六點。

莫蓮聽著這首歌，抽了一整包煙，在床頭發呆到下午六點。

那天晚上她去梧雍寺祈禱，請了一樽財神回家。

給財神上了三根香，莫蓮點了根煙，吐出的煙霧混著香一起飄蕩在天花板。

“哎…現在生活太快節奏了，什麼都透明，哪哪哪哪都不缺人。我要是在古代，我利用信息差，一定闖出一番天地來。”

財神爺的神像在燈的照耀下，反射出金色的光。

莫蓮第二天又去了奶茶店麵試。

不需要學曆，不需要經驗，交五險一金。莫蓮尋思先搖一搖，再考慮一下彆的。

到了奶奶泡的茶那，麵試她的店長是一位脖子上有條龍的男子。

說是麵試，其實就是兩人蹲在路邊聊了兩句。

那店長給她端來一杯新品，莫蓮拿出手機剛準備買單。

“彆，辛苦跑過來不容易，我請你喝點。”

莫蓮還有點兒感動。

“你這學曆不錯呀，我們這都是初中沒畢業的小孩，十八歲，你年紀比他們大。”

說得也是實話。

“我…確實比他們大，但是我也想工作。”

“你完全可以找到比我們這更好的，我怕你不穩定。一天站十幾個小時，不能玩手機，確實也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那店長給莫蓮遞了一根煙，莫蓮剛要拒絕。

“沒事，都是打工的，不容易，我們就當聊天抽吧。”

莫蓮點了那根蘭樓，一股苦澀的煙絲味瞬間滲透滿整個鼻腔。

“我實話跟你說，我們上頭，隻願意我們招聘沒讀過大學的，穩定。”

“那你要我來的意思是？”

那店長吐了一口煙，“你堅持願意來也行，證明給我們看你穩定。頭一個月，五十塊一天，不給你交社保。”

莫蓮這會兒明白了，就是想有免費勞動力呢。她看了一眼在店裡勞累的那群人，手腕的影子從洗手台到櫃台，兩點一線，就沒停過。

“他們也是經曆了這過程？”

“嗯，包括我，後悔啊，沒好好讀書。不過你說好笑不好笑，還有好大學畢業的學生也給我投簡曆了，沒想到我還能麵試他們。”

“那你覺得這符合勞動法，這合理嗎？”

那店長吐了一口煙，露出來龍的尾巴，那天龍有點掉色。“是你在求職呀，妹子，我們也沒辦法，沒有靠山的普通人活著多難。”

莫蓮抽完了最後一口煙，“謝謝您請我喝奶茶，我…”

“我回去考慮下吧，還有您的龍有點掉色。”

那店長摸了摸脖子，“時間久了，畢竟在我身上，總要學會順應我皮膚的代謝，正常的。”

莫蓮已經忘記那天自己是怎麼喪氣地離開了，她滿心憤恨卻又無法怪罪。她憤恨他，接受不公平，再去不公平地按照製度去對待彆人。但是他和其他麵試官又不一樣，他心存善念，體恤著她，又給了她該有的尊重。

第三十次麵試結束，她真的乏了。

就像今天從翰林大人的府邸出來這樣。

-

塵安摸著莫蓮的額頭，她呼吸急促，還在發燒。突然莫蓮大喊一聲，“我要自己做老板，我恨死你們這些人了。”

塵安聽著這些不明就裡的話，又讓世忠端來了一杯醒神茶。

莫蓮結束了三十次誅心的麵試，沒有一家回應。

她那晚回家，對著財神爺質問，“我就這麼差勁嗎？”

財神爺還是呲牙咧嘴地笑著，沒有回應。

“我還在讀書的時候，以為hr是個精通專業技能，又能以小見大，觀人性格的職位。”

莫蓮搖了搖頭，“現在看來，不過是這些草台公司培養出來的半吊子。”

那晚她下了決心，拿出自己大學時的積蓄，又用借款軟件幾萬塊錢，準備開個店。

網絡時代的發展，讓借錢的流程非常順利且迅速。她不信財神爺，但還是給他上了香，“看你笑嗬嗬的，也是給我招財。”

接著回憶又落到太尉府和翰林院上。

“為什麼古代和現代，都這麼難啊。”

莫蓮突然流著淚睜開了眼h便看到給她喂藥的塵安。

她看著月華宮昏黃的燈光和周圍的布景，突然想起來，這地方她來過。理清了思緒，她這會兒知道是塵安救了她。

莫蓮拿下了額頭上的毛巾，低著頭給塵安道謝，“王爺，謝謝您。”

她的頭發散落下來，她這會兒才發現自己換了睡衣。莫蓮捂著自己的胸口，神情有些慌張。

“我讓小宮女給你換的。”

“奴婢…謝王爺，要是王爺有需要奴婢的。”

她揉了揉腦袋，笑著說，“奴婢能幫王爺什麼呢？”

“本王從來都不是助人為樂之人，我那日遣走眾人，獨自醉酒在雨中，本就體弱，容易感染風寒，是你安頓我進房間的。”

那雙桃花眼在暗黃的燭光裡看著莫蓮，溫柔，真實。

莫蓮看著他眼底的深潭，腦子裡閃過他和塵淵的對話碎片。

“王爺說笑了，這是奴婢應該做的。”

塵安房裡的窗戶是沒有關緊的，一陣秋風吹入房間，本就燃儘的蠟燭突然滅了。

莫蓮本不怕黑，但突然來臨的滅燈，嚇到了還在病中的她，她下意識往塵安懷裡撲了過去。

塵安又感覺到了那個熟悉的懷抱，那個曾經在大雨裡熟悉的觸感，塵安不自主地撫摸著她的背和她的頭發，輕輕在莫蓮耳邊，說了一句，“沒事。”

莫蓮聽到塵安安穩搏動的心臟，她呼吸不由得持續起來。莫蓮在塵安的懷裡呆了幾秒，突然她思緒拉了回來。她立馬從塵安懷裡掙脫，“王爺，失禮了。”

塵安的手還搭在莫蓮的肩膀上，莫蓮的臉離他還有一個拳頭的距離。隔著漆黑的夜，莫蓮似乎感受到了那股深潭裡的漩渦。

一時間，她思緒萬千。回想這軒轅城裡的起秋塵的冷宮，回想著不經意回眸裡義正脖子上的傷疤，回想著羅帳深處的一個個紅顏的縮影。

她終於不安地開口，“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