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蓮和義正先上了車,這會兒宮門已經關了。
於公公坐在馬車裡還是那副冷淡的神情,閉幕手上捏著一串珠子。
莫蓮有點焦慮,不知道這個喜怒無常,冷言冷眼的太監葫蘆裡究竟賣的什麼藥。
那串珠子的材質是紅石榴,材質還是那種最下等的殘次品。莫蓮的店行情不行的時候,她還想著做珠寶來著,但是那玩意兒壓貨太多太貴,研究了一段時間便放棄了。她十分不解,這人拿著這種不符合身份的珠子,到底是什麼用意。
義正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麵的天色,“我去城西看看吧,怕小嬋出了什麼事兒。”
“我陪你。”
二人準備下車,隨即莫蓮又想起什麼,“公公,我擔心我的朋友,連累你晚歸了,要不您今天先回。”
於公公緩緩睜開眼,他和塵安是兩種長相。塵安長得硬朗,但是骨子裡透露出一股文人墨客的風骨,而他長得清秀,眉宇之間儘顯堅韌挺立的倔強。
“你一個辛者庫主管,憑什麼覺得,宮門關了,人家能放你進去。”
莫蓮泄氣地坐了下來。
“你的意思是,宮門關了,你可以有本事讓他們打開。”
義正開口了,這二人真的是對上了,一個比一個冷硬。
莫蓮生怕得罪了這主,馬上拉著義正的衣袖,示意她彆說了。
“你是?”
“辛者庫的一個奴婢,義正。”
莫蓮趕緊打圓場,“公公彆生氣彆生氣,她並無頂撞您的意思。”
“不能打開,我在這陪你們等著做什麼?”
莫蓮自是圓滑慣了的,想當年城管來找事兒,哪次不是她卑躬屈膝,做小伏低,應付過去的。
看到義正這個樣子,隻怕這個太監又得找事兒了。
義正穿著一身灰衣服,臉上也沒有任何脂粉粉飾,眼皮垂著,都沒正臉看於公公。
莫蓮知道,她此生最恨的便是那些身居高位,用打壓低位來獲取成就感的人。
人的性格底色是不會變的,哪怕經曆再多毒打,也隻是學乖了收斂,內裡什麼樣都是天注定的。
於公公上下打量著義正,莫蓮的心在打鼓。
“你們去吧,我們在這兒等著。”
義正有些許驚詫,抬眼正式看了下於公公,他還在轉動那串珠子。
“謝公公。”
然後頭也不回地拉著莫蓮的手,一塊兒下車。
二人往城西方向走了。
“你好像不喜歡於公公。”
義正加快了步伐,莫蓮拽了她的手,“但是再怎麼他現在權利比我們大,還是應該恭敬一些,他是遺妃眼前的紅人。”
莫蓮這會兒有些生氣,她最欣賞義正的是她性格裡的直來直往,熱血剛勁,最害怕的也是這一點。
“是的。”
“為什麼?”
“有仇。”
莫蓮也生氣了,聲音有點大,“義正,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這會對他不敬,回頭他轉手端了我和你,對他來說沒有任何損失。”
義正眼含熱淚,偏過頭去不言語。
“你的這些小打小鬨,對於他來說隻是撓癢癢,還給自己惹一身是非,都打不到痛點上。”
義正有點被說動了,回頭看著莫蓮。
“下次再這樣我便以辛者庫管事的身份懲罰你了,我們之間是朋友,但是對於整個辛者庫而言,我是你的管事。”
莫蓮也忍著火,徑直往前走了。
兩人走了數百米,一前一後,都沒說話。突然,莫蓮感覺到自己的胳膊傳來了溫度,“你慢點,我跟不上。”
莫蓮從來都不是站在台階上不下來的人,知道這是義正的橄欖枝,於是便接住了。
“嗯。”
兩人還是沒講話,牽著手往前走了數十米,便見到了小嬋。她一瘸一拐,手裡提著一個包裹,抹著眼淚向前狂奔。
莫蓮拉著義正朝她的方向走去,“你慢點,怎麼哭了。”
小嬋聲音嗚咽,“我怕回去晚了受到責罰,你們怎麼還親自來找我了。”
“你人沒事就行,我們就是怕你出事兒了,於公公讓我們來找你,放心吧開了金口,等我們。”
小嬋鬆了口氣,“那老板接了很多邊境獵裝的定製,這不是忙不過來。我體恤他不容易,也沒催他,所以晚了,但是他已經提前知道姐姐要什麼樣的,就沒讓我選,你是怎麼通知他的。”
莫蓮拉著她和小嬋說著夕陽的光影慢慢往回走,三人的影子在地上拉長,那一瞬間,莫蓮腦子裡閃過,如果能離開辛者庫,做個尋常百姓也挺好。
三人轉眼回到了馬車上。於公公拿著遺妃的令牌,對著下屬耳語了幾句,關著的宮門打開了。
快馬加鞭,不出一會兒便到了辛者庫。
莫蓮拜彆於公公,到自己的木房裡,又換回了那身奴婢的裝扮,立馬轉身去了華苑殿。
塵淵這會兒正摟著遺妃聽曲。
二人坐在一米長的玉墊上,遺妃身著睡衣,側身而坐,雙腿放在塵緣的膝蓋上。
手撐著玉墊的靠背,一邊聽戲一邊看著塵淵。
台上戲子對月而歌,台下二人纏綿悱惻,你儂我儂。遺妃興致所至,用塵淵的前衣襟擦拭自己唇邊的薄酒。
息兒帶莫蓮進門,映入眼簾的便是這副美人卷君懷的場景。
這也是她第一次見到塵淵,和塵安有五分相似,荒淫無道,好色喪誌被他演繹得淋漓儘致。
她隨手呈上定製的獵裝。
獵裝的細節,針腳都是盛安一等一的裁縫做的,工藝自然是沒得說的。
遺妃把放在塵淵身上的腿放了下來,走上前來,抖開了這身衣服。
這套獵裝通體為沙漠棕,在左肩處是一團金線繡的長河落日,無數士兵昂首挺胸,佇立於風沙之下。
遺妃頓時鼻頭一酸,捂住麵頰,“這是誰設計的。”
莫蓮跪下,“回娘娘,是奴婢。”
眾人誤以為遺妃生氣,息兒拽起莫蓮剛要懲罰,便被遺妃製止了。
“這衣服做到了我心坎裡。”
仔細品聞,還有一股異香。
莫蓮早就翻閱了崔嬤嬤房裡留下的後宮妃嬪的資料,每個娘娘的來處,喜好,她早就摸透了。
在哪個朝代生活都不容易啊,了解上層,管理下層,平衡好同層。
遺妃是十分記掛母國的,無論從殿堂的裝飾,陳列的細節,都是儼然一副邊境風光。
塵淵寵她,更是允許一年一次的回家探望。
“娘娘離家遠嫁安朝,想必是十分思念從小生長的地方。因為奴婢不便出宮,所以我找劉太醫提前傳述了衣服的設計理念,布料上的香味是提前用沙漠百合熏製。”
遺妃讓息兒扶莫蓮起身。
塵淵拖著沾滿酒漬的身體從塌上起來,心疼地擦乾了遺妃的淚水。
“怎麼想家了,要不今年送你提前回去。”
說罷,便把遺妃摟入自己懷裡。
“娘娘,家的意義在於溫暖和關懷,奴婢私自設計,便是想讓娘娘知道,安朝給予娘娘的關懷,不比故鄉的少。人是可以有很多個家的。”
這番話說到了遺妃心坎裡,再跋扈囂張的人,麵對故土,心裡也有柔情。
“你叫什麼來著…”
遺妃揉著太陽穴問,“莫什麼吧,本宮事兒太多記不住。”
“莫蓮。”
“從今兒起,我的衣服無論是宮內還是宮外的,都由你來操辦。”
莫蓮自然是滿心歡喜,這條渠道打通了,做彆的事兒也會便利了許多。
塵淵見遺妃高興,把她打橫抱起。
“賞你黃金二十兩。”
看都沒看莫蓮一眼,便抱著遺妃去了內帳。
黃金二十兩,按照古代的算法,那是辛者庫一個奴婢做五十年都拿不到的俸祿。
莫蓮自然是謝了恩。
為了早點去複命,她今兒個的晚飯也沒吃,於是揣著錢去禦膳房買了些殘次品雞腿。
本想著明日午膳時分分給大夥兒,誰知到了辛者庫,所有人還在勞作。
燒不完的衣服,處理不完的灰燼,還有那破了洞的茅草屋。
莫蓮便把眾人聚集在一起,吩咐小嬋和義正給眾人分雞腿吃。
再拿出十兩黃金分給他們,最後每人手裡便多得了一年的俸祿。
碧兒見到此場景一個人落寞地躲在角落裡,小嬋瞟了莫蓮一眼。
莫蓮看到此場景,走過去,放了一個雞腿在她跟前。小嬋見狀,也把她的那份錢贈予她了。
今兒是圓月,層層雲霧好似仙女的綢帶圍繞在明月旁。
眾人都樂開了花。
但也隻是喧嘩了一會兒,宮裡亥時休息,這會兒離熄燈還有一個時辰。
大家收好銀錢後,便又投身雜亂如山的衣堆,再次開始忙碌手裡的活計。
莫蓮站在月光下思忖著。
“彆想了,他們二十五歲離宮,也沒辦法嫁人,再不多忙活一陣兒,出去了隻能餓死。”
“那為什麼分給你銀錢,你不要。”
義正伸手在月光握拳,似是想抓住這皎潔的月光。
“我這種人,一輩子也就這樣了,我也沒打算出去,在宮裡老死也挺好,錢財對我不重要。”
安朝有一個特彆的規定,辛者庫到了二十五歲,不想出宮的宮女,便可以去照顧老太妃。等這些宮女年紀大了,便會把她們安排在女閣,類似於現代的養老院。
每天衣食供應不缺,但也無人照顧。許多宮女,便是在這宮廷一角,默默結束了自己一生。
“不說這個了,我師傅的衣服你能保證賣出去嗎。”
“不能啊。”
“那後麵怎麼辦?”
“到了那一步再辦吧。”
莫蓮說完就進屋了,那一夜,她睡了一個冗長的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