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眙走了十幾日,期間家書寄來了兩封。
西北那邊的紙貴,差驛要花的銀子也多。程母一麵念叨奢侈,一麵又滿心歡喜地拆開。
濃濃思鄉情,問候家人又問候大小事,堪堪幾筆,最後才把重點提及,任容楹這幾日如何。
“姐姐一切都好,日日夜夜也在掛念你。府裡常派大夫給任姐姐調養,線香的事情已經告一段落了,”程漣提筆,頓了一下,繼續寫道,“任姐姐自己也懂醫,哥哥不必擔心。”
任容楹同程家人一齊坐在廳堂中,成了彆人家的媳婦,娘家就不能時時回去。在古代,省親多了還要被揣測是否是夫家輕怠。
她回去了兩次,被任父說了頻繁,她便老實待在了將軍府,百無聊賴地聽著程眙的家書。
家書聽完她便也要起身離去,這些天來,程家人造訪了將軍府,使得府裡的氛圍熱騰了起來。
在習慣了安靜場地過後,忽如其來的會麵讓任容楹有些不適應,儘管她並不厭煩程家人。
婆家待她極好,事事都依著她。獨獨涉及到婚育問題,卻又強勢的很。
她和程眙協議婚姻不過一月,程母就開始催生了。
尋常的人家凡是這個年紀過了個把年才催,再不濟也會等個半年,程家如此捉急,她也理解。
程眙這次去西北半旬,指不定哪次回來動身就要數月數年,若再不抓緊,怕就沒有好時機了。
可本就是協議婚姻,她也不在乎那些叨嘮,權當隻是耳旁風。大寰這個朝都離覆滅不過剩了幾年,她拖一拖,忍一忍,總歸是能熬到大結局的。
“容楹,要去哪?”程母坐在太師椅上,神色自若,欠身道。
“我回去方有些草藥處理,馬上回春,該是去清點下庫房裡的數目了。”任容楹停下,掃過庭室裡的眾人,回道。
程父斂眉不語,程母咂了下唇:“你可沒有要說的話帶給程眙?”
程漣懸著毛筆,也望了眼任容楹。
“沒有,叫他好生待著身體就好。”任容楹語氣平淡,瞟了眼桌上的信紙。
語畢,她便就出了屋。
程母眼底掠過一絲失意,悶悶地說:“容楹什麼都好,就是太過操勞外邊的事了,這性格啊…”
她停下,轉了圈眼珠子:“有點冷。”
出了廳堂,任容楹踱步回去臥房,將軍府是皇帝特地賞賜的府邸,寬闊宏大,處處皆新。
行過抄手遊廊,她才正視這座府邸的全貌。先前搬到這,她心情並不暢快,也就沒好好觀望。
如今一見,枝繁高大的海棠樹立在兩側,垂花門處是林立的竹林。青磚綠瓦,白牆肥水。出了正月離立春也就不遠,屆時冰雪消融,這兒的景色絕對美輪美奐。
有時穿越也未嘗不好,能夠看到千百年前的古色美好。
任容楹想,算值也算不值吧。
值的是看遍千山萬水,品味新的人生曆程。不值的是身不由己,嫁給不願嫁的人。
她走著,不知覺就到了臥房。
本是要直接去膳房清點,但近來她聽繪光說,不知何時起府上常有人送些名貴藥材,一送就是多數,常清點不完。
她才想先去臥房找找賬目本,到時再一一記錄。
翻找的同時,任容楹開始思索,一麵蹙眉一麵回憶,程眙多數時間都在外征戰,交好的朋友寥寥數人,她自己也不甚社交,這忽然送來的藥材,會是誰送的呢?
“找到了。”
任容楹從櫃裡翻出,把賬目本捧到懷裡。她小心翼翼地把那摞疊在一起的書本放好,末了還不忘把那寫日記的藍皮封本藏好。
她來將軍府,一並也把藍皮封本帶來了。不過程眙並不知,她都是偷偷記錄。
任容楹隨小廝前行,很快就到了膳房。
繪光半蹲在地上,清點著數目忙的焦頭爛額。她是小姐唯一帶來的貼身丫頭,那些個將軍府新來的小廝,哪見過這般的場景,都愣在一旁,站也不是,蹲也不是。
任容楹隻匆匆掃一眼就知道這些藥材的不簡單,價值不菲,有些甚至不是當季的藥材。某些特殊的陳年藥材烈性大,劑效好,尋常人輕易都得不到,可如今這地上卻擺的整整齊齊。
她有些愣住了,道:“這些都是誰送來的?”
沉浸在清點的繪光這才抬起頭來,一臉有救了的表情:“小姐,你可算來了。有些我都認不得!”
她雖在小姐身邊多年,但難免有些草藥辨認不清,這也是她不親自下手去教導那群小廝的緣故。
任容楹俯下身,把一些藥材揀出,一邊劃分一邊詰問道:“這些是誰送來的?”
繪光低下頭去,眼簾一遝:“我也不知,每日卯時將軍府就有下人來送,上次我逮著那家的男仆,死活不說。已經連著送了三日了。”
任容楹頓了頓,聞聽,她更摸不著頭腦了。
“下次若再送,你且先把我叫醒,咱們一同去問。”
她倒要知道這個來送草藥的人是誰。
複日的清晨,天還蒙蒙亮,任容楹方在睡夢中,就聽扇門外傳來了匆忙的腳步聲。繪光快步跑來,將她叫醒:“小姐小姐!來送草藥的人來了!已經叫人把他擒住了!”
任容楹擰著眉起床,不多時便披上了一件大氅。她顧不及隻穿了一層白襯,忙隨繪光到了前院。
大氅厚重且華貴,旁人隻覺任容楹的發絲不太嚴謹,其他堪堪還算合規禮儀。
隻見她兩步邁到被擒著的那人麵前,直勾勾瞧著問道:“你是誰家的下人?為何要送我草藥?”
那下人穿著也不俗,一看便知是個世家大族的仆人,在古代,有些仆人的份例還要比某些小門小戶的錢財要多,所以即便是賤籍,他們也會世代為主人家賣命。
這個下人就是如此,他抿緊了嘴唇,心虛的不去看任容楹。
被人擄了兩下,他才澀澀地說:“程夫人,我家主子給您送草藥,也是為了您好,何苦非要挖個究竟?又不會怎的…”
任容楹擰著眉,直言不諱:“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她已經打聽過了,自己近來和程眙相識的人就沒有送來草藥的人,也不知是誰耗此功夫大花銀子。
估摸是想借此賄賂,好乘東風。這樣的事要在起初就扼殺在搖籃裡。
下人苦笑一聲,音量越來越低:“程夫人莫要為難我們這些當差的,這賣了主子的下人以後誰還敢用…”
任容楹點點頭,一個眼刀的功夫,常總管就會了意。
不多時,一刻鐘後,常總管就朝她奔來了:“招了招了!”
“說是…譚大人送來的…”
常總管眼睛一瞟,都不敢直視任容楹。
京城裡有幾個譚大人?無非就是那太師譚丕,彈劾翟坤後,他扶搖直上,權勢滔天。
成婚以後他偃旗息鼓,近來也不聽任父再說起他的處處針對,反而收斂不少,甚至還有了討好任父的行為。
任父同她的想法一樣,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
還是小心為上。
“他何故要來給我送這些東西?”
常總管胡子一抿,擠著綠豆般大小的眸子道:“這,小的也不知道啊…”
“罷了,”任容楹撇眉,看向地上擱置的草藥,“讓他都拿回去吧,我不要。”
“是。”
下人被掃地出門,拿著那些名貴藥材回了譚府。
下朝後的譚丕還在批閱文件,西北那邊安插的眼信給他送來了彙報。目前是把程眙困在了那裡,整日好吃好喝待著他,拖著他,不讓他麵對那些被壓迫久的黎民百姓。
始作俑者、中飽私囊的官員賄賂譚丕,有了得以喘息之際。
百姓們知道大將軍程眙來了,日夜在城門樓下徘徊,程眙被那群達官顯貴忽悠,說百姓被人蠱惑,欲要起兵造反,但目前尚在交涉,萬不得已再請將軍出麵。
程眙遲疑,但還是選擇相信了這兒的地方官員。
卻殊不知,一切都在譚丕的計劃之中。
“她將草藥都退了?”
譚丕放下文件,抬起眼臉,平日他總沉默寡言,喜怒不喜於色,眾人都揣摩不了他的心意。因此下邊的人做事都小心翼翼。
還是第一次在他的臉上看到如此豐富的表情。
“是…任小姐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譚丕冷哼一聲,眸裡生出一絲譏笑。
“有意思…”
他以為那是個好對付的姑娘,送些名貴的草藥就能擺平。他釀造了一個計劃,把程眙困在那,釋放出流言,瓦解這對新婚夫婦的信心。
卻沒曾想,女方竟不為所動。
他打聽過了任容楹消息,她是個性子剛烈的女子,婚前待嫁時就不願嫁給程眙,也不知發生了什麼忽然想開。
她擅長醫術,平日裡喜歡外出診治,和他的亡妻歲姚一樣,人心善良。
譚丕對她的好感大增,在與日搜集信息的同時,意外還查到了彆的情報——當日風靡京城猶如驚雷的男德經是任容楹寫的。
為此他還特意找來一看,隻覺是女人家家的幻想,便不當回事。他也沒為難任容楹,沒有將此事宣揚。
譚丕想將任容楹攬入懷裡,但這是個漫長的過程,打發走了下人。
他給遠在西北的眼信又提筆寫信,讓他們把程眙帶去些風月場所,那些個躁動不安的民眾繼續鎮壓。
下人恢恢而去,隱約感覺譚丕的古怪。
西北那邊的官員照做,卻也覺困惑,誰也沒有想到這個接近不惑之年的鰥夫已然老房子著火了。
譚丕喜歡任容楹,誰也沒看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