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穿越(1 / 1)

三人一齊前往膳房,程漣走在前,任容楹次之,程眙在最後,望著姑娘的雲鬢。

冬日裡的溫度低,積雪未化,庭院裡的植株上綴滿一片純白,過抄手遊廊之時,程眙心不在焉地向前走去,卻誤了前方有人,險些踩到任容楹的鞋履。

索性她一直在與程漣交談,沒注意到後麵的自己。

程眙留心,側耳一聽。

才知曉他們談話的內容,任容楹在叮囑些有關冬日養生的話題,程漣天性體質較弱,哪怕病好了也不宜出汗勞作,尤其是冬日,濕氣會侵身。

“我改日再與你開些穩固身子的藥方,你記得喝。”

“有勞任姐姐了,這些年多虧了您,對了,”程漣察覺到程眙傾聽的模樣,扯出笑容,“我哥也總算回來了,他征戰戍邊的,也不知有什麼隱疾,任姐姐你也給他瞧瞧唄,號號脈之類的。”

說著,程漣衝他挑起了眉。

任容楹故意錯開話題,頭也沒回道:“程大將軍身強體碩的,我看應該也沒什麼毛病。還是不用了。”

她拒絕之果決,讓程眙也沒有想到。

這下他終於感受到了,任容楹剛進門時朝他看過去的那眼,不是錯覺,就是自然而然流露出的厭惡。

不僅如此,她麵上展出的疏離和淡漠感,也令人陌生。與當時彆過離家,他所接觸的任容楹完全不同。

聽見任容楹拒絕,程漣仍不死心。他繼續尋了話題,想竭力撮合二人:“任姐姐說的也有理,我哥今日也才剛回,還沒來得及去令府。今兒的菜肴還是我備下的,家裡人都歡喜。”

“任姐姐不是說了,男人要守德,第三式就是要會燒飯,我雖不說是爐火純青,但也是人人讚之了,爹和娘都誇耀。程家二弟是這樣,大哥就更不用說了。”

程漣絞儘腦汁地變著花哄任容楹開心,她是一向愛與自己講些這個的,怎麼今聽到了也沒做表示。

氣氛好像有些微妙的尷尬…程漣才發現兩位兄姐都啞然失笑了。

任容楹靜默是不知曉程眙的性子,她敢給程漣講也是待她混熟以後,才灌輸現代人的一些理念。

要知道,男德這東西放在21世紀也不能說實現。

在那個物欲橫飛,不能切實男女平等的世界,這東西是挑人的,有的男人好攻略,視老婆為重,那履行男德算不得什麼。

就怕是遇上那些較真迂腐的雙標男人,任容楹自己也頭疼。

她不知程眙歸於哪種男人,所以也不敢輕舉妄動。

現在是古代,她很難用一個現代人的思維去衡量他。

程漣認同是對自己有個人崇拜,那程眙呢?

所以她選擇閉嘴,且先看看形勢。

程眙這邊呢,他的靜默是歸於不解。先前在正廳他就想問個究竟,在那時起就對任容楹種下了好奇的種子。

僅僅是好奇罷了,現在舊事重提,再次勾起。他頓了頓,欲要開口:

“男德…”

“任姐姐,膳房到了。”程漣站在膳房門口,打斷了男人。

任容楹權當沒有聽見,徑直走向膳房。瞥見那姑娘進入裡麵,程眙也跟了上去。

“男德是什麼?”

彼時的任容楹站在膳房牆角,手中正翻著藥囊,當中隱約能透出草藥的形狀,聽到程眙的追問,她頓了下,抬眸,似在思忖考量要不要脫口。

“自古乾為天,婦女則是三從四德,女德我知,男德所為何?”

聞言,任容楹翻了個白眼。

得,夏蟲不語冰。

那她也沒必要贅述,人的思想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改變的。

“哥,你過來一下!”程漣瞟見任容楹麵色的變化,將他拖出了膳房外。

任容楹看向出去的兄弟倆,又摸摸低頭清點著藥囊裡的藥材。這裡什麼都有,唯獨缺了她心念已久的名芹葉。

名芹葉是一味通經絡,扶正祛邪的藥劑,長在樹林深處,經寒霜肅殺之氣長得愈茂,去年冬日她托人采了不少,現在卻還是不夠。

大藥房裡嫌功效太猛用的人少,不願進這味藥材。她歎氣,想到那病床上佝僂的老者,便下定了暖陽天氣去采。

現在她要回了,任容楹將那藥囊貼在腰身,打道回府。

程家兩兄弟在膳房一邊,一高一矮,也不知在嘀咕些什麼。

她悄悄換了另條甬道,問了過往的下人,三步並作兩步,很快淡出了二人的視線。

待程眙聽程漣講完,已是過了一刻鐘之餘。

原來所謂男德種種,是任容楹執筆寫下的一本書經,她將其謄寫,找人印刷,暗自散發到民間,還被人調查過作者。

索性最後平安無事,但男德經的內容卻廣為流傳。

“她寫的?一個人作的?”

程眙凝眉,那樣一個文弱的女子,思想竟如此跨越。

“我還有她的範本呢,哥,你也學學吧。若你真和任姐姐成婚,依她的性子,你肯定要背會男德的。”

程眙嗤笑,他隻源於好奇心想窺見一番:“我?你覺得我會想學這種東西?”

程漣啞然。

他征戰戍邊三年,殺敵無數。北疆那邊的將士都喚他為魔將,最難的時候箭羽刺破他的左胸肋骨,再偏一點就要抵達心臟。

他痛得戰栗,也要殊死同歸。隻會讓敵人折服在自己的旗幡下的男人,又怎會輕易匍匐在女人的石榴裙下。

他想,不會的。

目光淺淺略向膳房內,卻不見任容楹的身影。許是和程漣聊的太投入,連那姑娘走動都沒看見。

他上前一步,立在膳房門口,卻發現裡麵空無一人。

“人呢?”

趕過來的程漣也停駐了,任姐姐呢?

“兩位少爺,任姑娘方才先行一步了,她讓我跟你們說一聲。”

下人怯怯地低著頭,也不敢抬頭看程眙的臉色。

不告而彆。

程眙麵上浮現出幾分不悅,到底也是吏部侍郎的女兒,怎的就這般失了禮教。

“哥,不要放在心上。任姐姐就是這樣的性格,我們都習慣了。”

程漣皺著眉應了句,他現在愈發的擔心,這兩人若真要成婚,脾氣不對付,豈不是要把屋頂掀翻天?

程眙沉吟不語,良久才邁出步子,前往正廳的方向:“走了。”

出了程府大門,外邊懸燈結彩,有幾位衣著樸素的讀書人站在一旁,手裡拿著幾幅楹聯,熱血澎湃,丫頭繪光愛湊熱鬨,停在那兒駐足觀賞。

瞥見任容楹從程家出來,那幾個讀書人一擁而上,道:“姑娘可是這家的人?能不能行行好,幫幫忙,將這幅楹聯送給大將軍?”

“我們是從澤鄉過來念書的秀才,聽到今日大將軍回府,勝仗凱旋,忍不住提筆,咳,雖說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但好歹也是我們一番心意…”

任容楹看向那寫好的楹聯,筆酣墨飽,字字勁秀,確實是用心良苦。應該是這幾個秀才齊寫的,想必方才繪光看的就是他們。

“你們的心意我替大將軍心領了,回去吧。”

那幾個秀才還想多嘴幾句,但看出任容楹穿著的不凡,便都一哄而散。

見他們遠去,任容楹才將楹聯收到隨身的藥囊中。這種東西,若是程府的下人收到,還不一定歸交到正主手裡。

還是由她好好保管吧。

在這個階級地位劃分嚴謹的世界,哪有什麼平等之談,掌權者隻會苛待下麵人,下麵人卻將其奉若神明。

也不知他們崇敬的大將軍會如何看待為他所寫的楹聯。

“小姐!小姐!”

不遠處,一紮著雙鬢的姑娘小跑了過來,她鼻尖凍地通紅,過於焦急還差點兒滑倒。

“慢點。”任容楹皺著眉道了句。

小跑過來的姑娘露出淺笑,從背後掏出了一支冰糖葫蘆。繪光道:“小姐,我去給你買糖葫蘆了,險些誤了時辰。”

“瞎說,你分明是去看那秀才題字了。”任容楹撇了撇嘴,將那冰糖葫蘆塞入了口中。

繪光見瞞不過小姐,便作委屈狀的低下了頭,她接過那藥囊,自然而然地轉開話題:“小姐,名芹葉找到了吧?”

任容楹被酸甜充斥著舌尖,冬天雪地,走起路來小心翼翼:“沒…隻能等過幾天去野采了。”

繪光點點頭,轉眸看向小姐吃著冰糖葫蘆的模樣,小姐皮膚白,因此凍的顯得更紅,長長的睫翼下藏著一雙清亮的眸子。

意識到繪光在看,任容楹道:“乾嘛?”

繪光不好意思的移開眼睛,麵前卻忽然襲來了一支糖葫蘆。

蔥白的手,是小姐的手。

她好奇地盯向小姐,任容楹又將糖葫蘆移近了點:“你吃。”

“小姐的東西,我不能要。”

她擺了擺手,但卻咽了下口水。

“不是說了,在我這裡沒有尊卑之分,你想吃也可以給自己買,不用隻管我。”任容楹知道她擰巴,便直接塞到了她的手裡。

“謝謝…小姐…”

繪光接過,眼裡噙滿感激。

任容楹看她的目光卻多了幾分辛酸。

來到這個世界三年了,一轉眼的功夫,白駒過隙,繪光是陪在她身邊最親近的人。

前身,她畢業於首都醫科大學,中醫學專業,二十四歲的年齡陽光燦爛,承襲了祖輩製的衣缽,整日奔波勞碌。

許是老天爺看她太累,想讓她休憩一番。閤眼的瞬間,卻讓她再也醒不過來。

直至靈魂騰空而起,她看到了自己的肉身。

朋友同事親人發現叫不醒她,然後救護車來了,ICU也住進去了,無論怎樣呼喊也無人注意,她才明白,原來自己真的死了。

睡夢猝死,心臟驟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