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池魚並未著急應下,“不知此事具體為何,非魚好觀之能否幫上忙?”
林滄泱笑言:“姑娘不若順勢隨我去玄山,我儘力為你解答,之後隨意姑娘去留。”
還是要回故地。
林池魚不知道林滄泱心裡又在做什麼打算,依是應了聲,跟隨他走到不歸河的河岸。
河麵寬闊,靜靜載著一隻流光溢彩的船隻,其上聚了一團熒光,想來是護送引路的使者。
不歸河上隻有這一個船渡,不管林滄泱求不求那一件事,她還是要與他同行。
林滄泱先上了船,遙遙對林池魚伸手。
他的手指纖長合度,完美無瑕,明明握劍,掌心卻不見薄繭,被保護得很好。
林池魚有些豔羨地瞧了一眼,伸出手準備順勢搭過,一旁的紅衣突然閃出,握住林池魚伸出去的手腕,拽著她一同踏上船舶,正好錯開懸在半空孤零零的長手。
船身來回晃動幾息才平穩,林池魚有些嗔怪地望了一眼身前對方才行徑毫無悔過之心的故淵。
對這虛晃一槍的動作,林滄泱笑了笑,收起方才獻錯殷勤的手,捋順衣袍,坐在林池魚的對麵。
熒光感知載人已滿,團光四散,將小船包圍,萬千靈魚由其指引,聚眾於船隻身下,輕輕托起,遊向指引的對岸。
故淵順勢挨著林池魚而坐,並未鬆開抓著她腕間的手,一直盯著林滄泱腰間鎖靈囊,“找個機會給他拆了。”
林池魚也是這樣想的,她眨了眨眼,沒有接話,已是默認。
偶有尾魚自河間躍起,渾身籠了清透的月色,帶著晶瑩清冷的光,照亮夜哭河底。
天幕交轉,星河倒影,尾魚交疊遊動,夜哭河的中央,美得像傳世神說裡的琉璃月宮。
舀一瓢水,儘是七魂。
它們於此懺悔。
“非魚姑娘的因源自何處?”小船靜靜漂移,一道清淡的聲音在這寂靜聲間響起。
林池魚對上他似笑非笑的眸子,淡淡笑道:“鎮遠界一位無名散修,無因果去報,自己便是因果。”
“據我所知,鎮遠界的散修姓江之人極其少見,若有大多源自於靈界,不知姑娘其上所算,源自何州,緣何去禦靈門問道求仙?”林滄泱仍有些不死心。
“滄泱君沒聽懂?”林池魚笑得越來越淡,“我無因果,無父無母,無宗去尋,我走之路,便是因果。來路已曆,前路未知,滄泱君問得太清楚,可曾考慮過非魚隻是小人物,還未考慮過自己的去路?”
他麵上稍帶抱歉,“是我莽撞,請非魚姑娘莫要介懷。”
“滄泱君,大者有大者的宿命,小人物有小人物的來去,莫問前程,順其自然,便是最好的安排。便正如我於小春村遇扶搖印,又於歸遠洲遇你,受邀再看扶搖印,這便算我的因果。”林池魚神色平靜。
林滄泱看著她,實不知透過她在看誰,漆黑的瞳仁有些失焦,不知道想到什麼遠古之事。
他哂笑一聲,“滄泱受教。”
“那非魚姑娘便不好奇我的因果?”林滄泱又道。
林池魚自是知曉的,口中卻答,“滄泱君俗姓也是林,想來因果同麟光君有關。”
“正是。姑娘聰慧。”他滿眼溫柔,“我無俗家,幼時便自東州被師父相救,收於膝下,陪她度過百年歲月。所以師父於我,不止是師父。”
好在當初沒將他教歪,徒弟如今也長得很好。
林池魚眼中目光也逐漸柔和,“麟光君也會記掛著這段陪伴。”
故淵聽得犯惡心,暗自催動靈息,讓魂魚帶著船行得更快。
不消時,船行至岸邊,這一回林滄泱仍先下了船,再度朝林池魚遙遙伸手,他麵上笑容平淡,眼睛水潤光澤,靜靜注視著林池魚,好似已經做好這一回林池魚不搭理他也沒事的準備。
林池魚有些動容。
故淵仍想舊折重現,誰知林池魚伸出另一隻手,在故淵阻攔之前,搭在了林滄泱的掌心裡,順勢拽著他,將他一並拽出船舶。
故淵:“……”
他有些生氣,又不想放開林池魚的手腕,但身無立場自作主張將二人隔開,一腔怒火無處發泄,隻能帶著恨恨的眼神看著林滄泱,越看越覺得不順眼。
突然覺得自己好有病,但能治病之人到如今都未曾意識到半分。
這般想,半分氣憤又化作氣而不得的幽怨。
林池魚自是不知他走了這般多心路曆程,在站穩後鬆開林滄泱的手,向他道了聲謝。
“非魚姑娘不用同我客氣。”林滄泱笑道,“我會傳送陣法,可直接帶姑娘回玄山,免去這一路勞頓之苦。”
林池魚又道了一聲謝。
他無奈一笑,手上施法掐訣,於地上畫一個陣法,先一步走進去,邀請林池魚進來。
東州之人善陣法符咒,林池魚見到了林滄泱覺醒血脈般的進步。
她信任他的能力,不由分說踏了進去。
故淵也要跟著進來,卻不料地上陣圖光芒大漲,將他屏在其外。
林池魚麵上神色停滯一霎,及時收回那半踏進去的腳,歪頭望向故淵。
“阻隔靈體。”故淵笑得很冷,鬆開林池魚的手腕,目光有些不舍,“玄山再見。”
林池魚頓首,幅度很小,唯恐陣中人發現。
見故淵消失,她這才轉眼望向林滄泱,神色有些迷茫,“它方才可是在拒絕我?”
林滄泱眉宇不著痕跡地皺起,冰麵起了棱角,眼簾下垂,目光稍稍低沉,抬眼時,目光已換作如春風般溫柔,“許是方才有什麼靈體慢姑娘一步誤入這傳送陣,讓它起了感應。歸遠洲靈體遍布,於此畫陣誤闖是常有之事,姑娘莫放在心上。”
林池魚說過自己無礙,並不多言,走入傳送陣,握住他伸過來的手腕,由他施法運陣,眨眼之間,人已至玄山山門。
玄山如其名,鬆柏遍山,奇石滿地,夜裡望去,漆黑靜然,寂冷幽深,凡人之軀不練膽魄,真不敢在夜裡上山求道,除非迫不得已。
林池魚此番就是另一種迫不得已。
雖在這山上待過數年歲月,但她其實很怕黑。至於怕黑的起源,和不認路一樣,源自幼時有段時間她瞎了眼。
這瞎眼的經曆也是她年幼不知世道險惡,相信外人,結交的第一個朋友嫉妒她年少在弟子大會一舉成名,在她練劍沉息之時,惡意偷襲她,弄瞎了她一雙眼。
其實本來她的力度隻是嚇唬她,想讓她掉一掉修為,並非真有意為之。師父給她算了命卦,說她前世眼睛便瞎過,故而眼睛一器比旁人都更加敏感易碎,這才有今日之禍端。
那位朋友被師父處置,此後她們再未相見。此事鮮有人知。
曾有一段時間,玄山之內,林池魚隻信懷中霜花。因這一段經曆,她沉寂於黑夜太多日,懼怕這樣的滋味,也因此失了方向感,此後行路,隻信手中劍。
霜花是她那一段沒有儘頭的黑夜日子裡的依仗。
如今沒有流光溢彩的霜花指引著她回家的方向,隻有玄山門前早早候著的人,記念著她的習慣,指尖已經掐出靈火,為她照亮寂寂長夜。
林池魚莞爾輕笑,何嘗不算一種因果。
那團火似乎太暗,林滄泱並未看到,站在玄山山門前輕輕揮了揮袖袍,山階前亮起數盞靈燈。
靈燈四四方方,其上畫著錦鯉紋,落地繞著山階,一路延伸至遠方。
“這是?”林池魚有些訝然。
林滄泱笑著解釋,“等師父回家的日子裡裝的。師父怕黑,夜間從不下山,曆練回山也是禦著流光的霜花。我想著,若師父再回山門,定無霜花,便安了這些明燈,待師父歸家不會因害怕而繞過家門,先去了彆的地方。”
故淵目光譏誚,冷嗤一聲,將指尖靈息掐滅。
“滄泱君有心了。”林池魚笑著收下好意,停在腰間的手在林滄泱打開結界之時,朝故淵勾起,見他心領神會同她一起入玄山,一直懸浮的心漸漸安頓下來。
以前的林池魚很強,單打獨鬥根本不懼。現在的林池魚在這些心思七拐八拐之人麵前就是很弱,必須有個強大的器物傍身。她如今能隨意頤使的隻有故淵。
靈霧需要休息,養精蓄銳,而故淵的神力讓他肆無忌憚,如今她修為提升,他便長期停在界外也不懼,是一個很好的傍身工具,林池魚很滿意。
玄山不算高,加之林滄泱一路上有注意林池魚的狀態,刻意使用靈息托著她前行,故而到山頂道門之處並不算累。
玄山派的建築構造跟千年之前也並無什麼不同,有些地方略微修繕改造過,更貼合當今世道的審美。
在叢山鬆柏環繞之下,墨綠的校服能夠隱形匿跡,天然成易守難攻之處。
玄山派不止這一個山頭,隻是這一山為主山,待客接人的殿中堂,懲戒判罰的三升堂,校場學堂全在此處,弟子住所分散於其他各個山頭。
比如林池魚曾經的住所便在青雲山,杜徵青的住所在巫溪山。
此時正值宵禁,弟子們都在各大山頭入睡而眠。
迎著林池魚有些好奇的目光,林滄泱一一為她介紹過去,林池魚故作第一次了解的模樣,新奇地應聲。
提到青雲山是林池魚的故居,林滄泱目光又柔和了起來,“君蕪如今做了掌門,又收有弟子,恐打擾師父故地清淨,搬去了望諸山,此地留我日日為師父收拾整理。”
連同知曉君蕪近況,林池魚目光溫和,“麟光君定然欣慰。”
他似不經意繼續介紹,“同青雲山一般,巫溪山也隻住一人。此人有些特殊,是我的師伯桓寧君,他靈脈損毀,靈台坍塌,魂靈破碎,堪堪靠僅存的一魂吊著生息,舉世搜尋不到他的魂靈,在巫溪山已躺了七百年。”
“我今日一求,正是為此事。師伯的魂靈破碎也同扶衡座主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