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光(1 / 1)

修士們對這位女修的發言十分讚同,畢竟他們從未聽過有關林池魚的那些傳言。

從他們生時便聽聞著英雄事跡,天下到處稱讚紀念之人,一朝成邪惡的魔女,這樣天地逆轉的接受度,明顯要比繼續接受她還是大英雄要低。

修士們很快說服自己,加入林池魚所謂報應的陣營,對地上的老修士嚴加指責。

隻言片語之間風向再次被逆轉,那位老修士恨恨地撐起頭,望向人群目光彙聚之處。

那是一位女修,一眼能望儘她的修為,周身毫無靈息,氣如凡人,本初之初,無根無源,位處修為境界中最普通的一階,隱元境。

天下有四界十三州,圍瀛海而分。鎮遠界為林池魚封鎮遠後形成,獨立於瀛海之上,同其他四界各不接壤,想到此地的修士,最基礎的禦氣一定要會,才能在凶險重重的瀛海之上,安全泊至鎮遠界。

這樣一個毫無修為的女修出現在此,就如鎮遠界滿山紅茶花凋零一樣罕見又詭異。

再看她著那一身破敗的湖藍衣裙,又拿與身上衣裙同材質的麵簾遮麵,一副鬼鬼祟祟,見人心虛的樣子,看著就十分不同尋常。

彆說她那衣裙上那極其整齊規律的切口……

老修士努力讓眼神聚焦,用劍之人對此極其熟悉——

他看清了,那分明是劍過留痕的豁口!

湖藍衣裙,青絲披散,毫無修為,不敢見人,還有這不斷朝他攻擊報複性的劍意。

他腦海中風濤翻湧,幾乎瞬時,閃過了一個鼎鼎大名——

——林池魚!

他的瞳仁猛然一縮,雙眼瞪大,如看惡鬼羅刹,努力撐著自己的身子,望向林池魚的方向,拚命大喊:“你是——”

林池魚心陡然一緊。

真是上了年紀,這是認出來了她?

眾人尋聲又探看向他,以為他要說出些什麼拚死之言。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眼睛倏然合上。

神魂劍意感受到他的生息暗淡,及時止損,收了降罰。

有大膽善心的修士上前檢查他的傷勢,摸了摸他的腕骨靈脈和他的鼻息,安心道:“他沒事,隻是暈了。”

其他圍觀的修士也呼了口氣。

他們就說,說謊話也不算什麼太大的罪責,林池魚應該不至於如此狠毒冷漠,下那麼重的手。

老修士的手仍不甘心地往前伸著,頗有執念,有些修士回味他方才的表現,後知後覺他盯著的那人,正是發言的那位女修,此時回頭再尋她的身影,發覺她人不知何時已離開了這片土地,心中驚起一片疑雲。

……

林池魚約摸已走出一裡地來,耳邊嘈雜消散個乾淨。

天上出現幾隻龐大的仙舟,還有幾道運用靈息禦器留下的流光,林池魚依稀還能看出,有幾個她熟識的大家道門。其中有一隻仙舟,上麵刻著青白龍紋,熟悉得林池魚想笑,所屬正是方才因她緣故順便也被嘴了一嘴的禦靈門。它在前為首,帶著一眾人,往林池魚離開的地方趕去。

鎮遠千年平穩,而今異相陡生,確實不得不防。

山頂的禁陣金光因林池魚的遠去漸漸平息暗淡,她心中輕笑,轉身隨意從樹上撇下一段枝杈,將那一頭散亂的青絲固定,看著前方路,頭也不回。

然而前方路並不好走。

鎮遠封印不穩的消息如一陣風般,瞬間傳遍瀛海之上,停泊的海船,天上的仙舟,儘數朝此地趕來,看熱鬨的心攔不住。

唯有林池魚一人,同他們相背而馳。

不少人好奇探看,並沒有出聲喚住她,一心往前看,生怕錯過那熱鬨。偏有一位著青白衣裙的姑娘,腳步停頓在原地,出聲喚住她:“這位道友請留步?”

林池魚回眸,那雙勾人的狐狸目裡麵,盛著清淡溫和的神色,卻在她喚她的時候,被些微的訝然揉碎了水波,掀起陣陣漣漪:“在叫我?”

她的心跳似乎漏了一節拍,而後後知後覺,有些結巴,朝她走近:“……對。”

林池魚不動,趁她走過來的間隙,先上下打量她。

喚她的女子身著繡著青白龍紋的門服,腰間束著白色的腰帶,一旁掛著一塊溫潤的白玉,一個青色的繡著茯苓花的香囊,配著青白色的流蘇,林池魚識得,這是禦靈門外門弟子的標識。

這位姑娘眼眸清澈,似乎還有些不善與人溝通,看起來青澀又年輕,想來是後生的後輩,應該不認識她。

她身後跟著幾個身著鵝黃衣裙的女修,同她一樣在鬢間帶著一朵茯苓花,走近撲鼻而來一股香氣,林池魚仔細端詳,竟是帶著靈息的真花。見她們模樣如此平常,想必平日裡都帶著。

鵝黃門服與茯苓花,林池魚瞬間對上號——是清遠界茯苓州的弟子。

靈界處瀛海東北,有靈境,乃萬器源生之地,而禦靈門為其掌者,十三州經常送一些弟子過來學習,順便套一套近乎,以期明年爭取更多的入境名額,是很稀鬆平常之事。這位姑娘想來便是這般。

姑娘已帶著大部隊走到她跟前,林池魚順勢問道:“不知姑娘找我何事?”

“漂亮姑娘,大家都在往前去看熱鬨,你為何逆著人流而行?”

這也要好奇?

林池魚大言不慚:“我方才被那禁陣的金光掠傷了外衣,想找個地方換一件衣服。”

“這個好辦。”那姑娘聞她言語,眼前大亮,立馬挽住她的袖子攀親近,“我們停靠在岸邊的仙舟裡正好準備有換洗的衣物,我們可以帶漂亮姑娘去。我們來晚了,看那金光如今都漸漸暗了下去,想來應該是看不到麟光君的真言再顯,漂亮姑娘正好給我們講一講方才所見唄。”

原是打這個主意。

林池魚看得出她們是真不認識她。

當年她瀛海殉劍,禦靈門和玄山都在現場,他們到地一打聽,再跟她的特征對上,加之她無修為靈息不能離開小小鎮遠界,他們分分鐘能把她尋到。

林池魚目前還不想被他們找到。

那老修士所言並非空穴來風,縱然這些事與她無關,但確實真實存在著。

萬道劍光之前,林池魚還記得那人的長嘯嘶喊:“林池魚,你殺不了我,一切你在乎之人,我都會一一清算!”

當真如他所言,他已一一報複清算嗎。

林池魚摸了摸眼角那顆紅痣,它果然還在。

當年她入天淵,眼角被鎏月魔君的魔息灼傷,永遠也愈合不了,故淵便施法為她點了一顆紅痣,遮住那與麵容不匹配的傷痕,累世重生,竟也沒有消退半分的痕跡。

林池魚下意識覺得它在隱隱作痛。

他的生力,當真如他所言般,無人可摧。

她應了姑娘的話。

既然有送上門來的幫助,她接著便是。

姑娘興奮地挽上她的手臂,毫不嫌棄她破爛的衣裙,拉著她走在門中弟子前頭,這回逆著人流的成了她們一群人,林池魚又成了不算突兀的那個。

她兀自介紹道,“我叫木茯苓,來自清遠界茯苓州,前些日子剛做禦靈門的外門弟子,漂亮姑娘姑娘喚我茯苓就好。”

林池魚看著她也不知該說什麼。

她什麼都沒問,她就一股腦把家門全報了,出門在外,很容易被騙的。

她說她喚茯苓。雖說清遠界除遠州人族等級森嚴規矩頗多外,其餘各州民風開放,規矩鮮有,但也沒有到隨便一人便能與州相提並論的地步。

紅茶花開大概是三四月份,禦靈門每年舉辦的弟子大會也大概在這個時候,她既說剛入禦靈門不久,如今還同自家弟子在一處出現在瀛海,她便隻能是茯苓州州主之女了。隻有這個身份,才足夠她提前進入禦靈門學習。

難怪這群女弟子以她為首,不敢越界。

她溫聲回應:“是個好名字。”

“我都告訴漂亮姑娘我的名字了,漂亮姑娘怎麼還不告訴我你的名字?”她言語間有些小委屈。

林池魚迎著她殷殷的目光,淡然道:“我叫江非魚。”

江姓,靈界遍地的姓氏,茯苓心下無疑,親切地道:“姑娘原身可是來自靈界?”

自然……不是。

雖然胡言亂語直接應下能給林池魚暫時省下不少麻煩,但一想到千年前瀛海之上,那位冷著神色要抓著她回去正道之人,林池魚煩悶套上他的故地。

她搖頭,“非也,我本身便來自瀛海。”

“便是先輩就在鎮遠的散修嘍。”身側的姑娘自動為她圓上身份。

林池魚未想到鎮遠如今也這般壯大,索性應聲。

交換身份稱謂,才算認識。茯苓表現得更為熟悉一些:“姑娘知道方才鎮遠封印出現了什麼異相嗎?為何會無緣無故劈人?千年未有此變。”

姑娘話音剛落,林池魚還沒接,忽有一道雷光,自封印處以電閃雷鳴之速劈了出去。

封印前停著的一眾人,從未見過這種現象,竟然無一人阻攔,下意識看著那道雷光遠去,頗有目的性地奔著一個地方去。

雷光擦過木茯苓,正中林池魚,將她整個身子都籠在雷陣之內。

她忽然眼黑頭重,耳鳴喉腥,心臟驟然猛縮,仿佛劍光穿過千年,仍有留痕,細細密密地傳來它的副作用。

雷光儘數被林池魚承受,挽著她的茯苓安然無恙。其間變故不過幾息,不足以讓茯苓消化這件事情,她愣著神色,直到肩頭一重,她陡然回神,扶住林池魚搖搖欲墜的身體。

白日青天,憑空引雷,那該是做過多可恨的事情呐。

鬢間那截紅茶樹杈被劈成碎末,林池魚的一頭青絲又舒散至腰間。

靠!

林池魚心中大罵。

“故淵,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