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見到程芫連連落下的淚珠，翠娘以為自己說得太過，當真把小姑娘心傷到了，愣是嚇了一跳，急忙朝她看過去幾眼。
程芫做了個手勢讓翠娘寬心，正打著眼神兒叫翠娘繼續演，一個高大的身影忽然出現，擋在麵前隔斷了二人的目光。
此人正是林宗義。
剛才他正擠在人堆裡，忽然聽到人群裡傳來的一道責問聲，叫他一陣擔驚受怕，立馬扒開人擠進中心擋住程芫。
過來湊熱鬨的人眼見著越圍越多，林宗義這下來了，這還怎麼讓人看她和翠娘演的戲？
程芫透過縫隙間給翠娘使了個眼神，翠娘看到便不讓人發覺般地點了頭，跟著村民唱和起來。
“就是就是！這丫頭事兒做得簡直太不厚道了！”
林宗義實心眼兒，不懂這裡麵的彎彎繞繞，隻知道不能叫彆人誤會，趕忙幫程芫說話，“嬸子，芫娘她不是這樣的人……”
翠娘怎麼會不知道程芫是怎樣的人，隻用餘光瞥了一眼林宗義，心想：這憨小子可彆在這兒替芫娘出頭了。
翠娘轉頭，對著自己身邊的幾個婦人大聲兒說道：“你說她不是就不是？誰信呐？既然大夥兒都在這兒了，那不如來幫我評評理，大可聞聞她那肉到底是臭還是不臭！”
臭肉哪個想聞？
一聽翠娘說了這話，許多站得近的村民忙搖頭往後退了幾步，癟著嘴一臉嫌棄地捂住自個兒的鼻子，生怕聞到味兒直犯惡心。
看不清情況，程芫踮腳張望幾下，忍不住扒開林宗義鑽到了人堆前，猶豫了片刻，緩緩開口說：“嬸子莫不是在與我開玩笑？這肉哪裡會是臭肉，這是我今日現殺現宰的雞，我們中午在家也吃進了肚，若是臭的，我怎麼敢吃，又怎麼敢拿給嬸子您呢……”
見眾人有些恍神，又繼續說道：“我知道林家村的人都心好，前些日子為我們家的事情操持過，芫娘心中自然是萬分感激大家的，可今天這事，芫娘不得不…再勞煩大家幫個忙，一起幫我評一評，這籃子裡的肉到底是不是翠嬸子說的那般？”
……
阿花走出家門的時候，見許多人聚在村口不知道在乾什麼，心裡好奇得很，趕忙小跑過去，擠進了人堆裡湊熱鬨。
聽了些說法，原來翠嬸兒和程家那個小妹子起了爭端。
阿花在一旁聽了許久，覺得程芫話說得挺懇切，可聽她一說到“讓人嘗一嘗肉”，就看見自己旁邊的人都在往後退著，皺起眉頭掃了幾眼那些人，毅然走了出去。
“我來吧！”
聲音響起，眾人齊齊望去，隻見陳秀香家的阿花站了出來，走到了程芫麵前認真說道：“程家妹子，不嫌棄的話，我來幫你嘗。”
四周都靜了下來，程芫看著麵前的人有些怔然，腦中回憶起：這姑娘好像是…阿花？
“你這死丫頭出來瞎湊啥熱鬨！吃吃吃！吃什麼吃！你個死丫頭沒聽見你翠嬸兒說是臭的嗎！離那臭東西遠些！聽到沒！”
陳秀香不知道從哪個地方冒了個頭出來，個頭矮便跳著腳破口大罵著，想把她家阿花趕回家裡去，可一轉眼時間又被人堆擠到了後麵，一下子不見了蹤影，隻聽得見她尖細的嗓子在後頭不停叫喊著。
“你娘……”程芫看了一眼陳秀香那方向，好心地向阿花提醒道。
隻見阿花頭也不回，一臉無所謂地說道：“哎喲，我娘就那樣，啥事兒都想管著，就連我出個家門她都要念叨一陣兒心裡才舒服，讓她叫吧，不用理她。”
“那好吧。”程芫“哦”了一聲，點頭說完後揭開了遮布，端出盤子把籃子放到了林宗義腳邊，“阿花…姐，那你來嘗嘗吧。”
阿花應了一聲兒，朝盤子裡裝的東西看了看，眼睛冒著光覺得有些稀奇，“程家妹子，你這肉的顏色做得真好看，亮晶晶的！”
阿花感歎一陣，又湊近些聞了聞，隨即一臉疑惑地看了看程芫。
她這肉…聞著也不臭啊，反倒是香噴噴的，真是奇怪……
阿花正想開口說道，抬眼便對上程芫鼓勵般的眼神，終是悶下了聲音，對她問了句話，“妹子，咋沒筷子，我用手吃一個可以不？”
見程芫點了頭，阿花伸手撚起了一坨雞肉扔進嘴裡，吮了吮手指尖上邊兒沾到的油汁，接著“吧唧吧唧”地嚼了起來。
氣氛有些緊張，一群人扯著頭望向阿花，不知覺地咽了咽口水。
突然，人堆中有人忍不住出了聲，迫不及待地問道：“阿花，你嚼了這麼久，咋樣了，這肉到底啥味啊？你倒是給大家說說呀！”
“就是就是，快跟俺們說說。”
“那是不是臭肉啊？”
……
問了好幾句，阿花都沉默著一聲不吭，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阿花…她不會被臭肉毒死了吧！”
不知哪個人這麼猜了一句，人群裡頓時哄鬨了起來，下一瞬，便聽見陳秀香“哎喲哎喲”在後頭哭天喊地般的哀嚎，“你個殺千刀的小狐狸精！可害死我的阿花了！我苦命的阿花喲——”
程芫聽見這動靜，嘴巴抽了抽，心裡佩服這大嬸的腦回路，冷哼一聲，語氣平平地說道：“我說，後邊的大嬸，你這怎麼無憑無據就說人死了，難道就是這樣咒自己的女兒的呀？”
“娘，你在後頭發什麼瘋呢！誰死了！”阿花朝人後頭高聲吼道。
“秀香嫂子，快彆叫了，你家阿花沒事，活著呢！”
前頭的人往後頭遞著消息，等陳秀香聽見，扯著嗓門兒找人，“出來！究竟哪個砍腦殼的爛嘴傳我家阿花死了！”……
陳秀香在後麵罵罵咧咧一陣，依舊沒人搭理她，等過了一會兒她罵累了，便找了個樹下邊兒的石頭凳子坐著歇了。
阿花一直沒吭聲，是因為方才她正專心吃東西呢，那肉嚼爛在嘴裡邊的時候，她滿腦子都是“好吃”“好吃”的聲音，哪裡還想得起理會那些人的聲音？要不是剛才聽見自家娘發瘋說她死了，她哪裡會出聲回懟。
阿花眼巴巴看著盤子上的肉，止不住地發饞，嘴巴裡分泌了許多口水，咽了咽心想：這肉哪裡是臭，分明香的很！她長到這麼大，從來沒吃過這麼好吃的雞肉！
程芫笑了笑，問道：“阿花姐，你覺得這肉的味道怎麼樣呢？當真臭嗎？”
阿花目光從盤子裡邊兒回了神，看向程芫呆呆地點了頭，老實交代道：“好吃，這肉好吃，一點都不臭！”她光是想著就能直流口水兒的好吃。
剛說完，阿花又不爭氣地咽了咽口水。
周圍的人聽見阿花的這番話議論紛紛，有些不敢相信地問道：“阿花，真的假的啊？可那翠娘不是說肉臭嗎……”
“是真的！我吃著香得很！一點兒都不臭，翠嬸兒她肯定聞錯了！”阿花立馬反駁道。
翠娘繼續接戲，說道：“不可能，我咋可能騙大夥兒？我方才聞著就是臭的！”
“翠嬸兒，不是臭的，我吃了的！”
“阿花，就是臭的，我聞見了的！”
……
雙方各持一詞，看熱鬨的村民聽著翠娘和阿花兩個人你一言我一句的，爭了個半天也沒分個輸贏出來。
“翠嬸嬸和阿花姐姐都快打起來了，要不多些人吃吃我阿姐做的肉是啥味的吧？這樣就知道翠嬸嬸和阿花姐姐誰是對的了。”
一聲清脆的聲音傳進眾人的耳朵裡，大家看向那個矮個子小丫頭，都點了點頭，覺得她這主意不錯。
阿花“嗯”了一聲，抱著臂膀點頭，“可以，多來幾個人吃就曉得我說的就是對的了！”
程芫端著盤子走到人堆前，願意幫著試的人也多，隻片刻間，盤子裡的肉就被清空了，隻剩了貼底麵的油料。
每一個吃過一坨肉的人，神情都變得越來越不自然，瞪大了眼睛跟身旁一塊兒吃過的人久久對視一番。
不一會兒，紛紛傳來聲音說道：
“不臭的，不臭……”
“這肉好吃！”
“這哪裡是臭的，翠娘，分明香的很啊！”
“翠娘姐，你肯定聞錯了！香，吃著實在香！”
……
“看吧，我阿花從不說謊的，就是翠嬸兒聞錯了。”阿花笑了笑，得意地向在場的人說道。
翠娘跟程芫打過眼後也笑了笑，又快速恢複原狀，故作疑惑的樣子，摸了摸鼻子說：“誒？奇了怪了，大家怎麼都說香呀！怎麼就我方才聞著是一股子臭哄哄的味兒？難不成是哪處飄來的糞水味兒被我正巧聞著了！”
“多半就是這樣，是翠娘你誤會這程家丫頭了！”有人附和道。
翠娘走到身前，拉起程芫的手輕輕撫了撫，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哎這可憐見兒的，你是個懂感恩的好姑娘，都是嬸子聞錯味兒誤會你了！你可彆生嬸子的氣，嬸子須要跟你賠個不是！不然你那淚白流了，罵也白挨了！”
“唉，今兒全要怪嬸子，白瞎了你的一片心意，隻可惜…嬸子連那肉的味道都沒嘗到……”翠娘故作遺憾地說道。
程芫接了話，說：“不要緊的，翠嬸子，您想吃的話，我再給您做一份兒來！”
眾人一聽翠娘還能吃上整份的肉，想著方才自己也隻不過用手夾了一小塊吃進肚裡，不免有些難受，可嘴又止不住地流口水。
有人站不住腳，出聲問道：“那個…程家丫頭，你這雞肉能賣不？我想買一份再嘗嘗味兒！”
“你方才都吃過了，還買來嘗什麼味兒！程家丫頭，不如把他那份兒賣給我吧，我方才可是一塊都沒嘗到呢！”另一個人趕忙爭搶著要買。
“我也沒嘗到，還是賣給我吧！
“賣給我賣給我……”
……
今天的戲唱得不錯，程芫想要的效果已經達成了。
她輕咳一聲，故作為難地說：“其實那雞肉，我原本就是打算明天拿來村口賣的，今兒下午出了這事兒，也是給大家添了不少麻煩……”
“阿叔嬸子們想買我這雞肉，我自然是極高興的，可…你們都曉得我家那狀況的，這方才的雞，也是我從林宗義大哥那兒得來的……”
“雖說雞肉不太夠了，我也願意做些其他的給大家嘗味兒的。明日我在這村口支個小攤，今日沒嘗到味兒的長輩們和兄弟姐妹，來這兒嘗味便是，我歡迎得很！”
“明日什麼時候來啊？”一人高聲問道。
“不如就定明日下午吧，也是這個時候，大家看行嗎？”程芫提議道。
“成！程家丫頭，你可一定要按時來啊！我明兒下午一早就來這兒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