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過申時，白日的暖意散了，行路時帶過的涼意正好。
程芫這會兒才匆匆趕回家中，現下去了汗，正要和幼妹分享出門一趟的成果。
見自家阿姐眸中透著明亮歡快的光暈，程芯猜想：今天阿姐的收獲應當還不錯！
她順手接住了懸脫一半的竹簍，伸著小腦袋朝裡打量。
嗯？
“阿姐，怎麼是一團草呀？我們是吃這個麼？”
程芯不解，一張稚嫩小臉望著對麵的程芫，迷蒙的眼裡充滿疑惑。
程芫麵上掛著笑意，躬著身子從容地將竹簍底下的東西一個一個取了出來。
裡頭不光有草，還有西葫蘆，隻是剛才她回來的時候顛了一路，瓜被草壓在了最底下而已。
至於一背簍的草，是她碰巧在路上看見了一地的貓尾草，這才拔了些回來。
這兩天見程芯用她帶回來的野菜喂給兔子，那兔子隻假意嗅嗅，就扭頭跳到一邊兒去再也不理會了。
照這樣喂下去，這個家早晚得開葷吃兔肉，餓死兔是小，關鍵是…她不會殺兔。
其實，那毛茸茸的小家夥雖然長得灰撲撲，還是個大花臉，但也挺討喜的。
至少她出門在外，留程芯一人在家時，有兔子陪著小丫頭，不管她是喂喂兔子也好，跟兔子說會兒話也罷，起碼能有個伴兒，比孤零零一人好太多。
“噥，這些草是阿姐特地拔回來讓你喂兔兒的，你把那野菜喂它定是行不通的，待會兒用這些去試試，阿姐保證它喜歡。”程芫指了指地上的草，向小丫頭保證道。
程芯點點頭，注意到程芫懷裡抱著的東西，好奇問道：“阿姐，你抱的那些又是什麼呀？”
“葫蘆瓜。”
程芫今晚是準備炒葫蘆瓜的，正說完，忽的想起有件事要跟程芯提一下。
“對了芯兒，阿姐今天出門找到了個活兒，今晚就得去，晚間上工不知何時回家，你一個人待在家……”
程芫是想問她“會不會害怕”，嘴邊的話還沒說出口。
隻見程芯十分抗拒地搖頭，又上前握住她衣袖，小手捏得緊緊的，撅著小嘴囁囁，“不要…芯兒要跟阿姐一起……”
其實她也考量到了關於將幼妹獨自留在家中的事，仔細想來，是有些不合適。
小孩兒怕黑這點暫且不說，還把人家一個人留在空蕩蕩的家裡……
她不光擔心“怕黑”這個問題，更怕有賊偷小孩兒，若是把她乖巧懂事的妹妹趁夜色悄無聲息地擄走……
萬萬不可，她絕不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思緒收攏，程芫看向握緊她衣袖的人兒，無聲歎了口氣。
“芯兒乖，阿姐不留你一人在家，到時候，你跟阿姐一起去就是了。”程芫撫著她的發頂，柔聲安慰道。
今天有了林宗義的慷慨解囊，晚上這頓，姐妹倆再次吃上了熱氣騰騰的米飯，就著小炒葫蘆瓜，吃起來是十分清爽可口。
眼見太陽快要落山，也差不多該出發了。
臨走前，程芫似想到了什麼，倒轉回屋內，在裝衣裳的木箱底下翻找出了一件不新不舊的夾棉褙子。
她想著，夜裡露水重，興許會寒涼，帶上防寒衣物以便不時之需。
程芫將褙子懸搭在肘彎處，一手牽好幼妹的小手，便趁著餘暉出發了。
有落日殘陽映照，以致視線還能清晰辨得出前行的方向。
那田地的路線，今日程芫已經走上兩遍，如今記得大差不差，一大一小漫行在田野間。
即將抵達終點，程芫遠遠的就看見了那個阿叔勞作的身影。
下一瞬，田地間勞作的人像有心靈感應知道程芫來了似的，忽地將頭抬了起來。
程芫笑意盈盈，揮著手呼喊道：“阿叔——”
“我來啦！”
這回風向順了，林開宏清楚地聽到了女娃子嬌俏的呼聲。
來就來了，給人上工還那麼高興。
內心哧哼完，他眼尖地注意到女娃子旁邊還站了個更小的娃子。
林開宏眼神微睨一瞬，隨後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走了過去。
“你來乾活，這小娃又是啥意思？”
林開宏是在問程芫為什麼要帶個孩子來上工。
程芫隨即向他解釋道：“阿叔…我家裡沒人了。”
“夜裡黑，把她一個人留家裡我不放心，阿叔…我可以帶著我妹妹乾活嗎？”
林開宏默不作聲，心想著：你人都帶來了，我還能讓你把人送回去再來嗎。
“阿叔……”
這聲不是程芫叫的。
拿不準這位阿叔的態度，程芫不敢多說，隻靜靜等待他的發話。
哪知身後的小丫頭忽的出了聲。
“阿叔～您就同意我阿姐的請求吧，芯兒很乖的，不會影響阿姐幫您乾活的…阿叔～”程芯糯糯道。
林開宏覺得，這姐妹倆都勝在嘴甜，一口“阿叔阿叔”地叫著，特彆是這個小的，心都要給他叫化了。
咳咳。
“行行行，你姐姐乾活兒的時候，你這小丫頭可彆亂跑，你姐姐要是半途丟了活兒跑去找你的話，阿叔可是不會給工錢的！”林開宏故作狠惡的樣子嚇唬道。
隻見小丫頭眼睛眯成了月牙似的小彎勾，笑得格外燦爛。
“阿叔真好！”
這一句誇讚可把快到不惑之年的林開宏聽得起了羞意。
程芫在一旁看著也忍不住笑了。
人家應了要求，話不多說，她可得抓緊時間乾活了。
掰著葫蘆瓜，程芫看向四處，隻看見了她和那個阿叔，於是忍不住問道：“阿叔，怎地隻有我們二人，其他做工的人是還沒來嗎？”
林開宏眼睛眨巴，留了個背影給她，隨即嗤笑道：“其他人？哪裡來的其他人？我就請了你一個怎麼會有其他人。”
程芫：？
她這下懵了，翠嬸子不是說農戶需要做工的人手嗎，怎麼會隻有她一個？
林開宏回頭瞥到呆住不動小姑娘，“嘿，你彆發愣，乾活兒。”
程芫回過神，沒吭聲了，繼續摘著瓜。
過了一會兒，又聽不遠處的阿叔說道：“丫頭，前些時候請的人手的確是多，不過，其實你看看我這地也能明白了。”
程芫抬頭望去，已經有很多排瓜藤架子被弄倒了……是啊，下午那時候這阿叔就在推架子。
接著又聽他說道：“已經沒多少瓜了，用不到什麼人手。”
“其實剩下的我都能自己弄完”這話林開宏沒說。
下午說話那會兒聽到她提到翠娘幫過她……那，他也幫幫忙吧。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葫蘆瓜也陸陸續續被裝進籮筐中。
程芫停下摘采的動作，抬手擦了擦額間的汗水，忽的想起什麼，慌忙轉頭向程芯那處看去。
下一刻，提緊的心鬆了口氣，小丫頭沒丟，隻是窩在草邊睡著了。
程芫在一處藤架下找到林開宏的身影。
“阿叔，我妹妹睡著了，我去給她蓋件衣裳，那個，我不是跑…您彆不給我工錢……”
林開宏忍俊不禁，嚇唬小丫頭的話，這大丫頭信了。
看了一眼壩上那個蜷縮著小黑影，隨即點頭，“快去快回。”
程芫過來的時候，覺得幼妹膽子挺大，在鄉野的田間地頭也敢臥草而睡，都不怕蛇蟲鼠蟻，可轉念又想，若是有條件，她這時候本該安安心心躺在家裡的榻上安寢的，哪裡會在這兒……
一陣無奈，程芫拿起那件夾棉褙子，輕輕蓋在了酣睡小人兒的身上，接著又返回去做工了。
夜漸漸暗，林開宏用火折子點燃了放在一旁的油燈，在黑夜中燃起一束光亮。
隻一盞，程芫勉強能看清周圍的葫蘆瓜的大致位置，在忽明忽暗中摸索著摘取。
過了許久，也不知何時了，籮筐可算是滿了。
“阿叔，我裝滿了！”程芫有些興奮道。
林開宏聞聲，舉著油燈走過去檢查成果。
“嗯，滿了。”
說完，林開宏從懷中的錢袋中數了十文，攤在了程芫的手心上。
“噥，這是十文錢，不放心的話你再數數。”林開宏係著錢袋提醒道。
程芫忙搖著頭，笑著說道：“不用不用，多謝阿叔！”
這是程芫在到這兒後，憑借自己的雙手掙到的第一筆錢，雖然隻有十文，也讓她止不住地開心。
等興奮勁兒過了，程芫忙從腰間取下提前備好的布袋，將十文錢幣小心翼翼地收好。
林開宏見天色也越來越晚了，這丫頭現下也做完了一籮筐，就催促著她回家。
“丫頭，帶你妹妹回去吧，剩下沒多少，我自個兒一會兒就裝完了。”說完，林開宏還想把手上的油燈給程芫，因為她似乎好像什麼都沒帶就來了。
程芫一聽，忙拒絕了他的好意。
“不用不用，阿叔你還要忙活呢，這燈您留著用吧，我跟妹妹走一會兒就到家了。”
說落，她便收拾一陣，拍了身上的泥灰，告彆了林阿叔。
程芫走到壩上，看著睡意迷朦的幼妹，有些無奈笑了笑，並沒有叫醒她，而是將她輕輕馱上了後背。
好在程芯身板輕巧，她這副身子勉強能背得動，於是緩緩邁著步子，走在寧靜鄉野中。
途中，程芫難得地見到了螢火蟲。
夜色靜謐，月影微涼，隻見不遠處有熒光點點，正遊離在叢野之間。
初見時自是有些驚愕，程芫以為是遇上鬼神軼事，即傳說中的“鬼火”，等她壯著膽子試探著走近些，才發現這些忽明忽暗的光點，原是螢火蟲！
那麼亮，那麼美。
“阿姐…你看…好多好多…閃閃亮亮的星星…可真美啊……”
話落，身後的呼吸漸漸平穩，背上的小人兒又睡了下去。
程芫忍俊不禁，小丫頭睡許是迷糊了，將這些螢火蟲當天上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