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程芫已經在灶房忙活好一會兒了，等把米粥煨在鍋裡後，她就去了程芯那裡。
來到床榻邊，程芫側著身在床沿坐下，輕輕撫了撫小人兒的發頂。
“芯兒，阿姐要出門撿些柴火，你等會兒睡醒要是餓了，鍋裡有熱粥。”
程芯本還在睡意朦朧中呢喃，隱隱約約聽到了阿姐的聲音……
一聽見“撿柴火”幾個字，腦子嗡嗡作響，立馬睜眼從床上彈了起來，小手緊緊握著程芫的衣袖不放，做出防備的樣子。
“阿姐…你彆去……”
程芫猜想，這小丫頭恐怕是對程父出事那天心裡產了畏懼，唉……
程芫回握住她的小手，柔聲寬慰道：“芯兒放心，阿姐不舍得留你一個人在世上無依無靠的，出門撿柴的時候阿姐會小心的，還有阿爹的事，隻是意外，彆多想，阿姐不會有事的。”
程芯搖搖頭不放手，仍舊堅持道：“不行，我要跟阿姐一起！”
幼妹向來乖巧，卻在這種事情上犯起了倔。
見她態度堅決，程芫無可奈何，“晨間露水重，你多穿些衣裳，起來吃飯吧。”
程芯一聽，大喜應道：“好！”
為了配粥，程芫將就著昨天剩下的調料湯汁，煮了些野菜拌起。
程芯吃的時候隻問了是什麼菜，程芫回她說是尋常野菜，不知道叫什麼名兒。
吃完早飯，姐妹倆出了門。
小路上。
程芯跟在姐姐身旁，走了一截兒路，不禁仰頭，好奇地問：“阿姐，咱們出門都不鎖門嗎？”
程芫不由得被她引得發笑。
那樣的家庭狀況，恐怕賊來了也得哭著回去！
“咱們家已經沒值錢東西了，不怕那些人偷拿，芯兒沒發現家裡連老鼠都不來嘛！”
這話也是苦中作樂說說。
程芯“嗯”了聲，挽著程芫小臂倚靠，語氣認真地說道：“芯兒要快快長大，定要賺好多好多錢給阿姐！不讓阿姐再為吃食操心，以後芯兒來養阿姐！”
見小丫頭這般信誓旦旦的樣子，程芫眯著眼笑了笑，“你小小年紀就催促著自己長大，等你長大了，可是要時常想念幼時的趣味的。”
“芯兒，無論你長不長大，阿姐都會養你的，你還小，用不著背負將來的擔子，當個快快樂樂的小姑娘就好。”
一路走走歇歇，轉眼功夫，姐妹倆背後一大一小的簍子裡快要裝滿了。
“芯兒，撿得差不多了，咱們回家吧。”
“阿姐！再等等，我的馬上要裝滿了！”
……
梨花溪附近，有一人正忙碌著什麼。
麵容是十八九歲的模樣，而那身粗布青衣之下掩不住的健碩在動作時無意顯露。
此人正是昨天矮林中巧遇程芫的林宗義。
倏然，隻見他身手矯捷地爬上了樹。
他今天沒進狗兒山裡打獵，一早來了梨花溪這邊是為了摘果子。
昨夜睡前，林宗義在榻上輾轉反側，不知為何，腦中時不時浮現出那個程家孤女的身影。
昨天…並不是他第一次見她。
第一次見她，是程家剛搬進林家村的時候。
那天，他進山打完獵後，看時辰還早，去鎮上將新打的野豬賣了銀錢，匆匆趕回村時，恰巧經過幾個看鬨熱的村民在議論什麼。瞥了一眼，注意到村裡新來了外鄉人，第二眼，正巧看見她牽起妹妹的小手，笑容燦爛地跟在爹娘身後，似說著俏皮話，就連身旁的小丫頭也逗笑了。
他想：嗯，很幸福的一家人。
第二次見她，是程家相公出意外那天。
那事兒發生得有些嚴重，村裡挺多人在那圍觀。他也是好巧不巧，正好路過那裡，看到很多村民擠著圍在一起。他本打算繞過人群離開，剛抬腳便聽見一陣驚呼。一轉頭，剛好就見她直愣愣倒地的樣子。下一瞬間，村裡人叫喊幫忙的時候，他不知被誰給擠了，一下子被人群推到了最前麵，當成做好人好事，幫忙把人抱回了程家，放在榻上就走了。
他想：她許是受了刺激，但那樣摔下去，大概很疼吧。
第三次見她，是林家村在祠堂籌資。
老村長召集了部分村民在祠堂議事。人到了祠堂，老村長便向大家說明了程家的情況。意思是程家媳婦孟氏辦喪的資金，要在場的人出一份錢出一份力，但前提是憑各家自願出錢，不強製要求什麼。老村長曉得村裡的情況，表示小農小戶賺不到什麼錢，隻能維持自家生活，鄉親們已經很仁義了，不欠程家什麼，不用有心裡壓力。
他孤身一人，生活壓力不大，平日裡打獵賺的錢，一是為了生活，二是為了將來娶個媳婦兒。平時他打獵多的話，收入還是可觀的，如今媳婦兒還沒影子，錢也不急用。等所有人散了之後，他回家拿了五兩銀子給了老村長。辦喪那天，在外頭遠遠瞧了一眼，碰巧看見她蒼白憔悴的麵孔，歎了一口氣便離開了。
他想：家人接二連三離世，她應該是極痛苦吧。
阿爹遭逢意外離世，阿娘又接著病逝，隻剩她和小妹妹相依為命……他懂這種親人離世的痛苦，隻希望她不要想不開，好好活下去才是。
昨天矮林那一遇，她趴在地上找野菜時的懵懂模樣…以為遭遇壞人拚命掙紮的害怕模樣…接過雞兔時的歡喜模樣，無不在他腦中閃過。
她年歲不大，已經要獨自撫養幼妹了，日子大概是極難捱的……
所以思來想去，他決定做些什麼幫幫她。
錢財，她大概是不會收的……
林宗義想起昨天送出去的雞兔，心中一喜：送食物她應當是要的！
上樹這一會兒時間，他已經摘了一包袱柑橘，想著和米一並送去。
也…沒想著當麵給她，他打算悄悄放門口就走。
程家那處地偏，平常也沒人走那邊去，所以林宗義一路過來，並不擔心被人撞見，成為村裡人飯後茶餘的消遣對象。
林宗義提了兩個包袱，一袋是米，一袋裝的柑橘。
他有些高大，所以貓著腰靠在籬笆外邊聽院裡頭的動靜。
屋裡屋外，很安靜。
現在應該是沒人在家，也不知道她帶著她妹妹去了哪兒。
林宗義把兩包東西放在門口，正要轉身離去，忽然聽見了漸近的腳步聲。
他怕被人發現，趕忙躲在了一顆粗大的樹後。
林宗義沒聽錯腳步聲，是程家姐妹倆撿木柴回來了。
“阿姐…我覺得肩膀壓得好酸啊～”程芯哼哼著說道。
那會兒程芯嫌自己簍子裝得不夠滿，又撿了一會兒，裝滿才跟姐姐回家的。
程芫看向她，“阿姐剛才都說差不多了，你不聽，偏要裝滿才走，瞧吧，肩酸了吧，芯兒，這就是書裡說的‘盈滿則虧’，一件事到了一定程度，就會往相反的方向發展。”
“阿姐像個小夫子一樣！”程芯撅著小嘴說道。
“你呀，今天吃些苦頭，也好長長記性！”程芫點了身旁的小腦袋，寵溺道，“好了，一會兒阿姐幫你揉揉。”
“阿姐真好！”
程芯用小腦袋乖乖蹭著程芫，忽然驚呼一聲，“阿姐！那是什麼！”
程芫目光順著她的指尖看去，見自家門外放著兩袋東西。
滿腹疑惑，湊上去看了看。
一打開，是米和水果！
乖乖！“天降食材”，究竟是哪個大好人做好事不留名啊！
程芯也看見了，興奮地蹦跳著。
程芫抬眸探向周圍時，隱約瞥見一顆樹後漏了一截兒青色的布衣出來。
那人似以為自己躲得很好。
原來在這兒，看我不把你逮住。
她覆在程芯耳畔，小聲叮囑她把兩個布袋拖院裡，自己則要去逮那隻愛躲藏的“大貓”。
躲在樹後的林宗義悄悄聽著姐妹倆的對話，心中不自覺地歡喜，聽見門口沒了動靜，以為她們回了屋，正打算離去，哪隻剛要轉身，麵前“哇”地對上了一張小臉。
“我看是誰做好事不留…是你呀！”
直接被人當麵逮住了，林宗義先是被她嚇得咯噔靠在樹上，見她還記得自己，心裡有一絲欣喜，隨之而來的又是被發現的難堪。
“我……”林宗義吞吞吐吐，說不出個所以然。
程芫見是他，一開始是有些驚喜的，昨天這獵戶大哥的善意舉動給她留了好印象，還讓她和程芯難得地開了葷，她特彆感激他。
猜測門口的東西是他給的，正想開口上前感謝，仔細一想又發覺了一絲不對勁，臉色霎時一變，向後退了幾步。
想到這人知道她家住哪，很可能是昨天偷摸跟在她後頭尾隨，今天又假借默默無聞做好事的名義……等時機一到，就公開自己的“善意的所作所為”，讓她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再霸王硬上弓！
好啊！好啊！
此時的程芫已腦補了一出強取豪奪的大戲。
“呸！你竟然是這樣無恥的人！”程芫氣極，忍不住罵道。
林宗義：？
聽她這樣罵，林宗義滿臉不解，又覺得自己冤枉，他不過是送了些吃食…怎…怎麼就無恥了……
程芫轉身就走了，留林宗義在原地怔愣。
過了一會兒，程芫提著那兩包東西出來了，見他還在樹後，走過去把東西扔在了他腳下。
程芫毫不客氣道：“拿走！我不稀罕！”
話說完轉身就走了，一進去就把院門關上了。
林宗義看了一眼地上的布袋，躬腰撿起來拍了拍粘上的塵土。
不知不覺走到緊閉的門前，又不知道怎麼開口。
一門之隔，聽得見院裡小女孩失落的聲音。
“阿姐…我們不是沒米吃了麼，你怎麼還把新來的米給扔了呀……”
又聽一個平靜的聲音回道：“那米壞了，吃不得，吃了會生病。”
林宗義低頭看了看袋子裡的米。
沒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