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1 / 1)

山河故裡 星河有風 3780 字 5個月前

趙季青忙碌了一天,今天又沒來得及回家吃晚飯。從官衙回來時,天已經黑透了。風嗚咽嗚咽地刮,刮來冬日降臨的信,他裹緊衣裳快步走到房前,發現書房亮堂堂的,驅散了周圍一片漆黑。

他多久沒見過這種光了,連他自己也記不清,他與王氏已經分房而睡許多年了。他很意外,房中居然還有人等他。

他以為是哪方的來客有要事拜訪,推門進去,卻見一道單薄的身影坐在燈旁。他愣在原地。

溫暖的燭火柔和了那人輪廓,趙季青有些恍惚,仿佛回到了他們新婚之時。可當王氏轉過眼來,眼中的銳利像把冷冽的刀,將一切溫情瞬間割碎了。

“夫人為何在此?”這是趙季青開口問的第一句話。他看見了桌上的食盒,卻不敢相信是王氏特意送來的。

王氏站起來,從袖中摸出一張紅貼:“今天有媒人上門說親。”

趙季青接過來打開看,裡麵寫著一個女孩的名字和生辰八字。一般來說女子適齡就會有媒人上門提親,這女方向男方提親的倒是更少見一些。

“來給知行說親的?”他問。

王氏冷笑一聲:“是就好了。”

“那就是給懷清說的,”趙季青心中詫異,畢竟他才剛來晉州半年多,於是又問,“可我從未聽聞霍家還有女兒,霍老太爺在晉州不就霍明澈一個孫子嗎?經常和知行走得近的。”

“說是義孫女。話我已經帶到了,你自己處理。”王氏說罷離去。

“多謝夫人送來的晚飯,”趙季青看見她的腳步停下來,“我公務繁忙,抽不出太多時間,知行的婚姻大事,也勞煩夫人多多留意。”

“用不著你說。”

王氏離開了這間書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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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的光有些暗淡,慕懷清下意識伸手將燭火挪近了些,反應過來怕燒了書,於是起身拿剪子去剪燭芯。燭火頓時明亮了不少。

這時響起了敲門聲,慕懷清過去開門,隻見趙季青站在門外。

“就知道你還沒睡,”趙季青看了眼燭台,道,“要看書就多點幾隻蠟燭,彆把眼睛看壞了。”

“夠用了,不礙事。爹爹這麼晚是有什麼事嗎?”

兩人在桌邊坐下,趙季青拿出那張紅貼,笑道:“一封草帖子,有人家的女兒看上你了。”

慕懷清嚇了一跳。趙知行的親事還沒動靜,怎麼她的倒先來了。她驚疑不定地打開貼子,看見一個熟悉的名字後,哭笑不得。

“你認識這家的娘子?”

“她,算是明澈的半個妹妹。”

“原來如此。那你意下如何?”

“爹爹,還請替我回絕了這門親事,眼下談成家為時尚早,更何況孩兒對那位小娘子無意,也不願耽誤了她。”

“怎麼你和你大哥都是不急?”

慕懷清挑眉:“大哥什麼時候說的?”

“七夕那晚,母親談起苒苒的婚事,自然就說到你大哥身上去了,你母——”趙季青說得順口,立馬刹住,改口道,“他們母親還想多留他們幾年,我母親不樂意了,知行立馬就拒絕起來,說自己不急。”

慕懷清道:“大哥後來什麼也沒和爹爹說?”

趙季青搖頭道:“也許他和你一樣的想法吧。為父也覺得不必那麼著急,畢竟是人生大事,遇到合眼緣的再說不遲。”

趙知行沒說,慕懷清也不會挑明。

趙季青感慨道:“為父對你們三個孩子最大的期望就是你們將來能過得幸福美滿,有所愛,有所得,一生無悔。”

“爹爹可知我表字由來?”

“我知道,三娘替你取的。”

“晦,意為黑夜。阿娘臨走前替我留字無晦,一是希望我為人正直,心中清明;二是希望我前路坦蕩,平安順遂;三也是她一生的注解,無悔生下我,無悔與爹爹相遇。”

燭火搖曳,趙季青眼中細微的淚光一閃一閃。

“可我有悔。如果歲月能倒流,我寧願舍棄我的姓名。那時的我太過年輕,太過愚蠢,以為事情是自己可控的,以為退讓和妥協就可以換來自己想要的東西。我有愧於她,我是個懦弱的人。孩子,我希望你能以我為鑒。我已經無法解脫了,可你還年輕,喜歡的事儘管放手去做,剩下的有為父在。”

慕懷清垂眸,不敢直視他:“如果,我是說如果,將來的某一天,您發現我欺騙了您,令您陷入兩難的境地怎麼辦?”

“那一定是我的失職,你也一定有不得已的苦衷。”

慕懷清沒作聲。

“好了,小小年紀彆想那麼多,”趙季青站起身來,“這門親事你若不願就罷了,我會替你親自向霍家的老太爺說明。你也該早點睡了,讀書用功雖好,卻比不得身體重要。”

慕懷清起身相送:“好,爹爹也是,早些歇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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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有山送出草帖子第二天,趙季青就親自登門了。

鬥菊會那天霍有山慧眼如炬,對於逐月有意中人的事喜上眉梢,對方也是老熟人的兒子,知根知底,品行兼優,難得親上加親。不像他那個不成器的孫子,說了好幾門親,這也不要那也不要,儘跟他對著乾,叫他心煩。

現在可好,趙知州親自登門,八成有戲,家中終於有件喜事了。其實逐月這丫頭才剛及笄,他還想多留兩年來著,但難得她有自己中意的人,先把親定下來再說,晚兩年成親也不是不行。慕無晦這等大才之人,拖一拖說不定就讓彆人捷足先登了。

他現在心底還樂嗬嗬地覺得自己做了件好事。

霍有山正廳看茶,請趙季青落座。

“趙知州可是為親事而來的?若要回帖,差媒人送來就是,何必自己親自跑一趟呢?”

“我要說的正是這門親事,”趙季青掏出霍家的草帖子,原封不動放在桌上,“還請老太爺恕罪,大兒未談親,小兒也不敢逾矩越過他兄長,隻能辜負老太爺一番美意了。”

霍有山這下傻眼了,他實在想不出這門親事有什麼拒絕的理由,問道: “趙知州可是還有什麼疑慮?長幼年紀在我看來並非什麼大事,親事定下來緩兩年也行。逐月這丫頭我從小看著長大的,是我的半個孫女了,她絕對是個頂好兒的女娘。”

“還請老太爺莫要誤會,此事全在小兒,他眼下功名未成,也不願耽誤了好人家的女娘,若是違心應下,那才是不妥,老太爺想必也能理解吧。”

霍有山猶不死心,道:“真的不再考慮考慮?”

“隻能說兩個孩子緣分未到吧。”

霍有山見他言辭懇切,也不再逼迫,最後歎息一聲:“罷了,年輕人的事,算我多管閒事了。”

門外,兩個人貓在窗邊聽完了,沉默著。

霍澄緊張地盯著逐月。逐月死咬著唇,竭力隱忍,良久,在屋內兩人開始道彆時,她猛地往後院衝去。

霍澄輕輕抽了自己一個嘴巴子,心中暗怪自己鬥菊會那天沒聽明白那三個人的啞謎,非得來聽這個牆角。

話還得從昨天說起。昨天他在府裡晃蕩,撞見媒人拿了個草帖子出去。他疑心祖父又在給他說親,但不敢當麵再頂撞 。今日見趙伯伯上門,很是嚇了一跳,心想祖父莫不是說親說到知行家去了,於是趕緊拉了逐月過來盯著。誰承想是這麼一回事。

他心中不光罵自己,連帶著將那三人也罵了幾遍,趕緊跟上了逐月。

逐月跑到後院,坐在水塘邊上,一塊又一塊往塘裡砸石頭發泄。池水清澈,遊魚受了驚嚇四處逃散。

霍澄在她身邊坐下,發現她早已淚流滿麵。

“我都不知道……”霍澄撓著頭,不知該說什麼好。

逐月拿袖子胡亂抹了把臉,委屈道:“老太爺好端端跑去提親做什麼啊,我自己都還沒機會說,就這麼結束了。”

“都怪無晦,不識好歹!”

“你罵他乾嘛!”

“我,我這是幫你出氣。”

逐月的手猛抬起來,又頓住,軟綿綿垂下,手中的石子最後也沒激起什麼水花。她頹然道:“算了,反正他也對我無意,省得日後難堪。”

漣漪一圈圈蕩開,消散,最後仍是平靜的池麵,什麼痕跡也沒留下。

“這件事就算過去了,我下不會放在心上呢,”逐月又重複了一遍,“我才不會。”

霍澄鬆了口氣:“對嘛,這天底下大好男兒多得是。”

“不過郎君你的賬我還記著。”

霍澄糊塗道:“什麼賬。”

“我要向老太爺告狀去,說你以為這是你的親事,憋了一肚子壞水想壞了它。”逐月說罷起身跑開。

霍澄連忙在後麵追:“我可什麼都沒做啊,你彆亂說。”

“你吊在樹上準備用來對付媒婆的一盆麵粉我都看見啦!”

“好逐月,那是我喂鬆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