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1 / 1)

山河故裡 星河有風 2548 字 5個月前

趙知行今早給母親請完安,正打算同往常一樣回房看書,卻被母親叫住了。

“你且留下,我有話同你說。”

趙知行有些意外,畢竟,自從自己在祖母麵前多次維護過二弟之後,娘就沒同他談過話了——雖然以前也很少就是。娘身邊一直都是小妹陪著。

“阿娘有什麼事吩咐?”

王氏盯著他,道:“你之前說不著急成親是什麼意思?”

趙知行愣了一下,明顯慌張起來:“阿娘怎麼想起問這事來了?”

“那小子都有人上門說親了,你難道這也要被他比下去不成。我已經看中了好幾戶人家的娘子,都很合適,過兩天可以帶你上門去拜訪一下。”

趙小苒在一旁附和道:“就是,哪有那小子比你先說親的道理。”

趙知行來不及詫異慕懷清的親事從何而來,急道:“阿娘,我功名還沒考呢,真的沒打算這麼快成親。”

王氏一眼看穿了他:“你果然有中意的娘子。”

趙知行呆若木雞,心想,怎麼是個人都知道這事了。

趙小苒叫起來:“阿娘,真的嗎,你怎麼知道?”

王氏很清楚地了解,自己兒子七夕那晚的眼神,那種藏不住的歡喜,曾幾何時也在自己眼中閃過。隻是太久遠了,久到她自己早已忘卻,以至於再一次看見時,想了很久才想起來。

她看著趙知行,穿透他局促不安的模樣,看到了埋葬在過去的自己。

王氏沒有懷念,沒有感慨,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平靜,平靜如潮汐退去後,留在岸邊的一汪將被蒸乾的死水。

“你且說來聽聽,讓我心中有個權衡。”

趙知行抿唇,糾結許久後才為難道:“是,是陸家二房的一位娘子,行十三。”

趙小苒不可置信:“陸家?”

見王氏已在思量,趙知行連忙道:“阿娘不必急著為我打聽,我與她並不是很熟悉,生怕唐突了她,想著還是時機成熟一些再說。”

“要是她已有婚約在身,或者你等著等著她就被彆人登門提親怎麼辦?”

“她,應該是沒有婚約的,如果有,雲程早就和我說了。至於將來有沒有旁人提親,我,我也不知道,但還是不想過早打擾她。”

他和自己又是不一樣的。王氏依舊看著他,目光更深,似乎想從他身上看見什麼,連她自己也說不上來的,一個模糊的答案。

趙知行見王氏許久未作聲,小心翼翼道:“阿娘?”

王氏收回目光,道:“我知道了。此事我會尊重你的意見,也會暗中替你留意,但若將來未得良緣,後果你需自己承擔。”

“多謝阿娘。”

“你回去吧。”

“是,孩兒告退。”

趙知行一走,趙小冉就不管不顧道:“阿娘,他要是與陸家結親了,那我呢?我怎麼辦!”

“你最好收起你那點心思。”

“我不管,大哥都可以,為什麼我不行!”

王氏給了她一巴掌。這一巴掌來得快,抽斷了趙小苒的所有聲音。

王氏冷聲訓斥道:“看來我平時是太寵著你了,今天,你給我好好記著這巴掌。人永遠不要妄想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即便強求來了,也是苦果一枚,咽下去要叫你後悔一生。更何況,他陸雲程是什麼人,你又是什麼人,你還沒有這個強求的資格。你要是還不明白這個道理,以後就好好待在屋子裡給我學女工抄《女誡》。你的親事我也會親自給你定下來,好叫你斷了不該有的心思。”

這一巴掌其實並沒有多重,沒在趙小苒臉上留下多少痕跡。可這畢竟是她人生中挨過的第一個巴掌,對她而言,意味著羞辱,意味著疼愛不再。她眼淚登時掉了下來,捂著臉,什麼也聽不進去。

“阿娘,你打我?你從小到大都沒打過我!憑什麼,自從那個野種來了之後,爹罵我,大哥也替他說儘好話,現在就連你也打我!我再也不要待在這個家裡了,你們隻會欺負我!”趙小苒哭訴完,奪門而出。

王氏喚來了繡蘭,對這位女使吩咐道:“你跟上去看著她。”

女使離開,這個房間徹底安靜下來,隻有她一個人了。

她仿佛失去所有力氣,慢慢地,像個遲暮的老人,坐進椅子裡。趙小苒哭花的臉久久在她眼前,少女的臉頰沒有一絲皺紋,哭起來也是美麗的,她曾經也是這樣一個少女。

窗外起風了,儘管過了辰時,天還是陰沉的。風冷冷灌進來,又是一個冬天要到了。

難得地,她想起來自己小時候。她追著父母問:

“阿爹阿娘,今年的雪什麼時候來啊?”

兒時應該都是無憂無慮的吧,至少她是,被捧在掌心,受儘寵愛。在那所大府邸中,她從來沒有自己得不到的東西。她想要養魚,就雇人在空地上挖出來一個池塘;她爬假山摔了一跤,家中的假山就悉數被拆儘,當時跟在她身邊的一名女使如何了,她記不太清,似乎因為失職,被趕了出去吧,隻記得以後再也沒見過她,還有她那個和自己一樣大的女兒。

就這樣一直長到十六歲,當她遇見第一個令她動心的男子時,理所當然地以為她也能得到他,即便利誘、威逼,強拆了那聽說是青梅竹馬的婚事,隻要得到他,就好了。

可真心是強求不來的,她自以為的一顆真心,也換不來彆人的真心,她花了半輩子才明白。

半輩子。她的目光穿過門,穿過窗,都是四四方方的天,四四方方的地,多像具棺材。她花了半輩子活在裡麵,也將花半輩子將自己埋葬在此。

她是漏刻,記錄著時間,再旁觀下一代重複輪回。苒苒也會同她一樣的。美麗的少女的臉龐,漸漸疊滿皺紋,坐在四四方方的天地裡,也許能有個還算爭氣的好丈夫,一生衣食無憂沒有大苦大難,也許有孝順的兒孫繞在膝旁,填補一點空虛的色彩。

風嗚咽嗚咽的,她第一次,替自己覺得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