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1 / 1)

山河故裡 星河有風 3581 字 5個月前

孟秋七月七,謂之七夕,這是個熱鬨的好日子,繁華的晉州早已車馬盈市,羅綺滿街。

書院前一天下午放了假,學子們散講後紛紛歸家。

慕懷清沒想過回去,卻不料在出學齋後看見了趙翁。她上前行禮道:“趙翁前來,可是有要緊事?”

一旁的趙知行肉眼可見緊張起來。

趙翁道:“小郎君不必擔憂,是官人吩咐我前來的,想接小郎君一同回去。”

慕懷清道:“辛苦趙翁了,隻是懷清不願回去,還請趙翁替我向爹爹賠罪。”

趙翁並不意外,歎了口氣道:“委屈小郎君了。”

慕懷清笑著搖頭。

陸居瀾和霍澄想邀她到家中住,也被她一並婉拒。送走幾人後,她往食齋簡單用了晚飯,便回房看書休息了。

趙季青聽完趙翁回稟,也是意料之中。

“他果然連過節也不回來了。”

趙翁安慰道:“小郎君懂事,這是在為官人考慮呢。”

“罷了。趙翁,明日你準備些七夕果食,差人給他送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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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當天,街市貨賣琳琅滿目,有用麵粉裹上糖蜜油炸成各種花樣的果食,有用瓜果雕成各種圖案的花瓜,也有用作賞玩的土偶小人“磨喝樂”、板上種粟苗放小屋模仿村落之態的穀板……

四周的叫賣聲生氣勃勃,陸居瀾人走在街上,魂卻飛到了天邊,不小心撞上一人。

“啊,抱歉。”陸居瀾連忙致歉,抬頭,發現那是一個挑擔的賣貨郎,擔子裡裝著許多荷花荷葉。

“不礙事,郎君買荷花嗎?”賣貨郎笑容滿麵。

陸居瀾環視一圈,行人大多手攜未開荷花,小兒也穿著新衣捧著荷葉,蹦蹦跳跳活潑至極。

他想了想:“買兩朵吧。”

賣貨郎將兩朵花纏在一起,給他纏了株“並蒂蓮”。這是七夕常有的玩法。

陸居瀾見他會錯意,倒也沒多說什麼,付了錢捧著花繼續走著。

七夕是婦女兒童的節日,可供男子玩樂的不多,霍澄年年過,說是無趣,今年要同逐月一起乞巧,知行和近野也照舊要陪他們家中女眷。

陸居瀾往常是在家看書,很少湊七夕的熱鬨,可今天不知為何,總有些靜不下心,便出來走走。他並不覺得周圍的街市新奇,柳江心舉行了曬書會邀他前去,他也沒什麼興致。

直到他撞到賣貨郎,看見那荷花,心底想起,有一人還孤零零留在書院裡。

陸居瀾看了看天色,想到,許久未騎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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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夜一家人都是要坐在一起吃飯的,所以哪怕家遠些的學子,基本都回去了,就連那些有家室在城內的先生也是如此。

慕懷清從未覺得書院這般安靜。她一個人從天剛亮的時候坐在學齋裡看書看到現在,案旁擺著趙季青上午派人送來的巧果和花瓜。

偶爾有幾個實在回不去的學子經過,都結伴相邀下山往城裡去了。他們倒是好心問了慕懷清一句,隻是她與那幾人不相熟,也沒什麼興致,謝過好意後便拒絕了。

天氣悶熱,四下寂靜,極容易萌生困意,她看得有些眼酸,頭也重起來,於是靠在案上小憩片刻,不料一睡便睡過去了。

睡夢中,好似有什麼東西輕輕戳著她的臉,帶著一點淡淡的香,卻並不討厭。

她睜開了惺忪的眼,一個粉色的大花苞正貼著她鼻子,視線往上,是一張俊朗的臉龐。

她刹那間止住了呼吸,疑心自己還在夢中。

那人帶著笑意的聲音響起:“你莫不是卯時就在這看書,竟累到睡著了。”

“你、你怎麼在這?”剛睡醒的第一聲,沒有平時刻意掩飾的低沉,帶著鼻音,有些軟糯。

陸居瀾心底升起一種怪異的感覺,轉瞬即逝:“怕你一個人待著偷偷看書,將我比了下去。”

慕懷清徹底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坐直了身體。

陸居瀾瞟了一眼案旁的巧果,語氣有些難以察覺的幽怨:“不過,我算是白來了。”

說著,他將一個食盒擺在慕懷清麵前,裡麵除了各式巧果,還有一具土塑的小人偶。

慕懷清看著那小人偶,愣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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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筠,你過來看看這是什麼?”

男人彎腰,笑眯眯地將一具土塑的小人偶舉到小女孩眼前。

四歲的小女孩新奇捧著:“爹爹,這是什麼呀?”

“這個呀,叫磨喝樂,七夕才有的,等阿筠再大幾歲,也該在七夕夜乞巧了。”

“什麼是乞巧?”

“阿筠看見碧姑姑做的那些事了嗎?就是向巧娘娘祈求有一雙巧手,能把這事做得越來越好。”

“是碧姑姑說的女紅吧,我才不要呢,不及爹爹的那些書有趣。”

男人聽罷哈哈大笑,笑聲驚動了枝頭喜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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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懷清內心觸動:“你,是來給我送這些的?”

陸居瀾舉起剛才作弄過她的荷花:“還有,七夕的荷花。”

慕懷清定定看著他,發現了他鬢角的汗和微紅的臉,從中覺出一絲孩子般的傻氣。

她接過那兩株纏在一起的荷花苞,嫣然笑了:“旁邊那些是我爹叫人送來的,你不算白跑一趟。謝謝你,雲程兄。”

陸居瀾眼睛微微亮了:“不必謝。”

慕懷清將荷花放好,給他倒了杯自己用水壺提來的水:“你是不是頂著太陽過來的?”

陸居瀾一口水喝到底:“騎馬可比馬車快多了。”

慕懷清又給他滿了一杯:“若是不著急回去,就在此坐一會兒吧。”

“好啊,”陸居瀾拿起她案上的書,“讓我瞧瞧你看的什麼。”

“晚漁先生上回在林間講授漢史,提及王室貴族厚葬之風,我後來細看,有些感慨。晉人曾描述漢朝說,天下貢賦三分之,一供宗廟,一供賓客,一供山陵。天下之人的財物收斂朝廷,卻隨他們埋入地底不再流通變作死物,要活人給死人讓步,這是哪來的道理?漢亡未必與此沒有乾係。”

陸居瀾為之一震。

在“死者為大”的觀念下,她的話無疑大逆不道,尤其是將矛頭直指皇室陵墓與天下權貴。

“國之根基,在糧與錢。無晦的話,倒是令我豁然開朗。”

慕懷清雙眼煥發出一種光采:“糧之一字,雲程兄可否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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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入夜,趙府庭院中擺著香案,陳列巧果、花瓜、針線和磨喝樂人偶。趙小苒打扮了一身新衣,在案前焚香列拜。

趙知行靜靜看著自家小妹,眼神卻又像是放空了,穿過她看向了遠處,從腦海中不合時宜地浮現一抹倩影。

不知她此刻在做什麼,是否也和小妹一樣焚香乞巧呢?

待趙小苒拜完,趙知行收回神思,上前遞給她一個小盒子:“這是大哥替你找的蜘蛛。”

許多女娘都會在七夕這天抓來蜘蛛放在小盒子裡,第二天打開看,蜘蛛結得網越圓越好,這叫得巧。趙小苒不敢抓,以前都是趙知行替她代勞的。

趙小苒雖說接了盒子,可麵色冷淡,竟是一個字都沒和他說。趙知行心中明白緣由,眉眼低落。

鄭氏出聲打趣道:“苒苒多年不見,如今也是出落成一個大美人了,不知將來哪家兒郎有這樣的好福氣。”

趙小苒羞澀地躲在王氏身旁:“叔母莫要取笑我了。”

王氏道:“知行都還沒說親呢,哪有這麼著急,苒苒還小,多留兩年也沒關係。”

太夫人道:“都及笄了,哪裡還小?說到知行,你們當父母的也真是,到現在還沒給他說親,都老大不小的人了。”

趙季青道:“此事還要尊重知行自己的意見。”

“胡鬨!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要是說不娶,你們還真由著他不成!”太夫人加重了語氣,話中意有所指。

趙知行聽見這話,連忙道:“我、我不急的。”

王氏狐疑瞧了他一眼,他撇開頭去,不敢再多說什麼。

鄭氏哄著太夫人道:“說不定是緣分未到呢,阿姑也彆太著急,叫兄公和姒婦多留意著便是。”

趙知行欲言又止,眉頭皺得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