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1 / 1)

山河故裡 星河有風 3947 字 5個月前

陸居瀾幾人正要進大雄寶殿,卻撞見裡頭出來三個人,兩個婦人和一個小女孩,其中兩個婦人聊得正開心。

陸居瀾很是意外,先停步行了一禮:“見過二伯母。”

那小女孩也跟著行禮喚了聲“十一哥”。

其中一個婦人這才將目光投過來:“是居瀾啊,你怎麼也來寺廟了?”

“今日旬假,正好和朋友一起出遊。”

霍澄倒是常去陸居瀾家中,大大方方叫了聲“伯母好”,慕懷清也跟著他們一起行禮。

陳氏點點頭:“難怪你昨天也沒回家,正好你父親來了信,信上提起你的婚事,明年秋闈過後怎麼說也要回京的。你二伯父經商在外,我先讓小廝將信送到書院去,你回一封吧。”

陸居瀾的麵色肉眼可見冷了些,可當著外人的麵,倒不好頂撞了長輩,二伯母大庭廣眾之下提及家信,是鐵了心要自己回一封去了。

這些年本家隻有二房在,祖父走後,他和寄人籬下也差不了太多。伯父伯母對自己忤逆父親的態度頗有些微詞,且不大樂意自己留在晉州,常試圖緩和自己和父親的關係。

但有些事遲早還是要麵對的,他聲音平平答了聲“是”,沒再多說什麼。

陳氏身旁的王家大娘子倒是笑道:“你這侄兒一表人才,將來不知道是哪家娘子好福氣哦。”

陳氏意味深長道:“居瀾的婚事我可做不了主,總歸是京城的娘子。”

陳氏等人走後,陸居瀾一直沒有開口說話,慕懷清也察覺到了這低落的氣氛。

霍澄絞儘腦汁找著措辭:“老陸啊,我說那個信……你不愛回就算了,反正也不差這一封兩封的,真要回京城的話大不了我和你一起回。”

陸居瀾微不可聞歎了口氣:“秋闈我一定要過,就算沒有他我也是要赴京的,更何況有些事逃不了一輩子。”

說罷,陸居瀾對慕懷清抱歉地笑:“本來是要帶你來散心的,我自己倒是愁著臉,讓你見笑了。”

慕懷清好奇他和家中的關係,卻記著端午時周近野的話按著沒問,隻是想到他二伯母說起他的婚事,心中竟微微有些難受,也許是因為感慨他生在家族之中諸多束縛,很多事身不由己。

慕懷清見過他高傲的樣子,見過他淡然的樣子,見過他生氣的樣子,卻獨獨未見過他如眼下這般,靜得像尊青花瓷,沒有鋒芒的堅硬,露出一瞬的脆弱來。

“雲程兄,還記得我說過的嗎?山高自有客行路,水深自有渡船人,莫要想太多,憂太重,你我之當下,才最難得。”

陸居瀾一愣,對方的眼眸清如幽潭,也同樣深沉不可見底,他想起來第一次課試的那首詩,不知怎麼,忽的便開口了:“相識數月,我、好像從未向你提及我家中之事。”

慕懷清也愣了一下,還未出聲,便聽得他接著道:“你剛才應該也看出來了吧,我和父親,關係並不好。我娘去後,父親他續了弦,我便跟在先祖父身邊長大,後來先祖父也不在了,他想將我接回京城去,我卻不願,一直留在了晉州。他倒是沒再堅持,可他到底是我父親……”

慕懷清第一次聽他主動提及家中事,下意識問:“為何?”

“先母早逝,和他,有些關係。他與先母乃是聯姻,兩人,是對怨偶。”當中還有些事,是陸居瀾放在心裡一輩子無法言說的。

年幼的他第一次目睹那樣的事。雷聲轟隆作響,雨聲淅淅瀝瀝,屋內傳出的爭吵卻依舊清晰。怕雷的他尋至娘的房門前,卻透過門縫看見平素板正而不苟一笑的父親,暴戾得像是換了個人。直到很久之後他才明白,那屋裡的嗚咽聲、桌椅碰撞聲是怎麼回事。

娘後來是鬱鬱成疾去的。

慕懷清道:“所以你很難麵對他,但又沒有能力掙脫他,是嗎?”

“就像他信中所說,他知道我會爭取在秋闈中舉後赴京,無論他放任我在晉州多少年,都篤定我會回到他掌心裡,隻要我想入朝為官。”

霍澄看著那兩人一邊聊一邊走遠了,忍不住要追過去,卻被周近野拉住。

霍澄有些急:“老陸從來不戳自己傷心事,今天怎麼怪怪的?”

周近野卻在笑:“這不是好事嗎?難得雲程能和無晦聊上,就讓他們去吧。”

另一邊慕懷清接著他入朝為官的話道:“你為何定要做官?”

“讀書人誰還沒個抱負,我想成為像先祖父那樣的人,一如張載所言,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是啊,”慕懷清道,“可道理都在書上,做人卻在書外。雲程兄在京城長大,之後來到這繁華晉州,可還曾去過彆的地方?”

“這倒是很少,隻在年幼時隨先母去過外家,後來念書,也去彆的書院遊學過一回。”

“雲程兄自小衣食無憂,未見過太多疾苦之象,卻能有這般抱負,懷清十分佩服。”

陸居瀾搖搖頭:“無晦謬讚了。”

慕懷清像是憶起來往事,嘴角淺淺有些笑意,目光卻含著微不可察的憂傷:“人生的路太長了,很多人隻能陪你走過一段,剩下的都要自己走完。就算你我也免不了會有分彆的一天。令妣想來定是個很好的人,她已經陪你走完她的路了,雲程兄帶著你的誌向,還會走得更遠,走到令尊也終不能抵達的地方。懷清不才,願能陪雲程兄走上一段。”

她的聲音比風輕,比風柔,當頭的燥熱似乎也能被她輕易撫平。陸居瀾偏頭看她,能看見她烏的發,長的睫,黑的眼,紅的唇。

陸居瀾微微低了頭,聞見了她身上有些香,比佛香淡,比蓮香清,像是在冰天雪地裡,忽的一株不秋草映在眸中。

陸居瀾笑得真摯:“還有一件事未曾告訴你。”

慕懷清疑惑偏頭,目光與他撞在一處。

“先母喜用雲雀結編五彩繩,之前端午的彩頭,謝謝你。”

他的笑容似乎比當午的太陽更難直視,慕懷清移開目光,心中閃過一絲連自己都不曾察覺的慌張:“這也是我和彆人學的。難怪大哥死活不願意戴的東西,你卻樂意。”

陸居瀾這才回神發現兩人已走了好一段路:“對了,他們人呢?”

兩人一同回頭,發現霍澄和周近野兩個就遠遠綴在後頭。

霍澄見他們似乎聊完了,喊道:“我肚子餓,想去吃素麵了!”

陸居瀾對慕懷清解釋道:“中午便在這裡吃吧,雲溪寺的素麵味道還可以。”

“好。”

兩人往霍澄處走去,慕懷清卻還是沒見著趙知行,問道:“大哥還沒回來嗎?”

霍澄道:“我正和近野說要去找他呢,該不會掉茅坑去了吧!”

幾人剛說著,趙知行正巧尋回來了,他嘴角掛著笑意向幾人走來,卻又好似沒將任何一個人裝在眼裡。

霍澄看得目瞪口呆,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要知道趙知行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六天都是臭著臉的,什麼時候像今天這樣笑過?這副表情出現在他臉上那就不是溫柔,是驚悚了。

霍澄忙迎到他麵前:“我說知行啊,你怎麼了?是不是誰惹你了?你不高興要說啊,你說出來,兄弟幾個給你報仇去,定把欺負你的人給揍到下不來床!”

趙知行腦海中還是初見少女坐在牆頭時的畫麵,這會兒聽見霍澄的話隻覺得煞風景,笑容馬上撤下去,瞪了他一眼:“你這人怎麼成天想著搞事情,上次和雲程一塊還沒打夠?”

周近野道:“還真是,我頭一回見雲程打架都不敢相信,明澈可彆把人帶壞了。”

陸居瀾拳掩在唇邊輕咳兩聲:“那次實在是對方把人傷的狠了。”

慕懷清問:“大哥怎耽擱了這麼久,可是哪裡不舒服?我們正要去尋你來著。”

趙知行見幾人都目光炯炯看著自己,清了清嗓子:“沒事,就是環境很好,多走了兩步而已。”

霍澄鬆了口氣:“那就好,走走走,去吃素麵了。”

幾人在食齋裡端了麵落了座,趙知行抬手握筷子時,卻讓坐在邊上的周近野瞧見了手上的幾道擦痕正往外滲著血,驚道:“你怎麼受傷了?”

趙知行隨意看了兩眼:“哦,這個啊,不小心擦傷的,過兩天就好了。”

霍澄滿臉疑惑:“哪有人傷了手還笑成這樣的?”

趙知行送到嘴邊的一口麵停住了:“笑成哪樣?”

霍澄低頭微笑起來,因為用力過頭,成了一言難儘的嬌羞。

趙知行當即黑了臉。

周近野嚇得立馬閉了眼。

喝著湯的慕懷清一口嗆住,彎腰咳起來,咳的滿臉通紅。

坐在邊上的陸居瀾拍著背給她順氣,看了眼霍澄,眼神在說,你有病吧。

慕懷清感覺到一隻手順著她的背,咳得更厲害了。

霍澄不滿地反駁道:“哎哎哎,本來就是啊,知行剛才就笑成這樣。”

趙知行總是三言兩語就能被他氣翻:“你哪隻眼睛看見我這樣笑的!”

周近野被他兩逗得不行,忍著笑對霍澄說:“你就少開知行的玩笑了,不是在問他受傷的事嗎?”

這下趙知行真紅了臉,支支吾吾道:“不、不過就是摔了一跤。”

任幾人再如何問也問不出什麼,便隻當他是好麵子不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