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1 / 1)

山河故裡 星河有風 4660 字 5個月前

晉州的龍舟賽每年都在滄梧江舉行,由府衙督辦,城中富商們各自打造龍舟,再挑上城中好手一比高下。勝者有彩頭,每年彩頭不同,也是府衙所定。

龍舟賽算是晉州端午最熱鬨的活動,從早晨開始鬨,鬨到傍晚太陽下山方才罷休。

此時江邊一溜的涼棚,十數龍舟停在江麵上。中間一艘巨大的畫舫,三層高,是給知州和其他貴人觀賽用的。

這個時辰人卻不少,烏泱泱的一片都趁早占了位置來瞧熱鬨。人多的地方就有生意,小販們也早早挑了地方開始賣東西。

慕懷清以前雖在京城長大,可卻未曾見過龍舟,隻因京城無大江大河,龍舟賽大多舉行在皇家園林中。後來爹被貶往的地方群山環繞,爹亡故後,她也被趕出家門幾經漂泊。

這樣寬闊的江,這樣盛大的龍舟賽,這樣平凡而又熱鬨的場麵,她都是第一次見。

幾人上了畫舫,那些有身份的人還沒這麼早來,丫鬟小廝們正忙碌準備著。往年霍澄他們都是來慣了的,用不著接引,自行上了二樓雅間。

房間布置精美,以四時花鳥屏風隔開,幾人落了坐斟茶喝,茶色如琥珀,入口清香微澀,是上等好茶。

案上幾碟點心,霍澄又吃了起來:“無晦,你以前家住哪啊,看過龍舟賽嗎?”

慕懷清道:“寧州亳陽郡昌遠縣,那裡到處都是山,沒有龍舟賽可看,不過各家繡娘倒是會比那香囊上的刺繡,和乞巧節有些像。”

霍澄聽後得意將自己腰上的香囊摘下來晃了一圈:“那我這個怎麼樣?我家逐月特意給我做的,難得吧。”

逐月在邊上氣得跺腳:“郎君,這分明是你看見後非要搶過去的。”

“咦,是嗎?我看見你在繡這個,不是給我是給誰啊?”

陸居瀾笑他:“你自己好好想想,逐月往年給你繡過嗎?”

接下來的話不用說,陸居瀾以為也很清楚了,可他還是高估了霍澄。

“你給自己用的啊?我還以為你是真記掛著我了,喏,還給你。”霍澄將香囊接下來遞到逐月跟前。

逐月都快讓他給氣哭了,一把給拍回去:“我不要了!”

“哎你這——”

周近野輕咳兩聲:“看來明澈確實是晚幾年成親的好。”

趙知行說得更直接:“你不是說看人很準嗎?連你家丫鬟有心上人了都不知道。”

霍澄一驚:“你真有喜歡的人了?誰啊,讓我給你掌掌眼,可不能讓我家逐月被人欺負了去。”

逐月這下給鬨了個大紅臉。

慕懷清覺出逐月的尷尬,適時轉移了話題:“明澈兄和逐月倒像兄妹一般。”自她第一次見霍澄和逐月,就看出來主仆二人經常打鬨,關係很好。

逐月感激地看了她一眼。

霍澄解釋道:“逐月本就不是府上買來的,她還沒記事時,家中遭了變故,隻剩她一個幼兒,我祖父念她可憐,就養在府上,後來才跟在我身邊。”

“原來如此。”

心上人的事這才算是揭過去了。

幾人一邊吃喝一邊閒聊,又聊到慕懷清的過往。雖說她剛到晉州時很是鬨了一陣,但眼下了解她是什麼樣的人,流言蜚語幾人也不在意了。

她回憶以前慕家弟弟告訴她的話,概括道:

“……我啊,是在縣學念的書,白天念書,晚上回了家就幫先母做些活,不過後來先母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就沒再讀了,都在家照看她,直到三年前先母病重去世。

“其實關於先母的事,街坊鄰居有些閒言碎語,我們在家中也免不了受到冷眼,唯有阿婆會護著我們。先母去後,我就和阿婆相依為命,可阿婆也在一年前走了。她臨走前告知了我的身世,慕家再待不下去之後,我便四方打聽尋到這裡來了。”

霍澄當先從座位上彈了起來:“怎麼,他們趕你出來的?”

“那倒不是,隻是要受許多刁難,再沒有書念了,我自覺不能一輩子這樣下去,便離家出走了。”

陸居瀾道:“你離家出走……在外有一年了是嗎?”

慕懷清點頭。

霍澄拍著胸脯道:“你放心,以後有誰敢欺負你,我給你撐腰!”

周近野接道:“以無晦兄的資質,將來定能考取功名,以慰令妣在天之靈。”

趙知行未說一字,隻是低頭沉默著。

慕懷清心中溫暖,道了聲謝,但不欲多言過往壞了氣氛,便扯開了話題,問起了旁邊案上擺著的幾把小弓。

霍澄興致勃勃道:“你沒玩過嗎?這是射粉團。粉團置於盤中,造一架纖巧小弓,射中者得食,這向來是端午時興的玩法。”

他起身將小弓拿在手裡顛了顛:“往年都是近野拿彩頭,今年我一定要勝他。”

陸居瀾道:“往年除了近野,不是我射得最多嗎?”

慕懷清問:“你們都會武嗎?”

陸居瀾道:“學過一些。”

周近野道:“我家祖上走商,到現在也還接點生意,所以小時候練過,有些底子。”

周近野說完,又笑道:“今年我就不和你們爭了,看看你們誰拿彩頭。”

還沒等陸居瀾說什麼,霍澄當即叫道:“你不來,我怎麼贏你啊!”

趙知行一見那弓就犯暈,年年射,年年倒數。他對霍澄道:“彩頭還沒定呢,你就少在那放大話了。”

霍澄道:“對啊,今年定個什麼彩頭?”

慕懷清道:“我沒玩過這個,便看你們玩好了。”

趙知行一聽,知道自己今年不倒數有戲了,於是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經道:“隻我們幾個玩有什麼意思,你沒玩過,合該嘗試一下才是。”

以霍澄的性子自然也不肯放過:“對啊對啊,我們先來,你看好了學,很簡單的。”

陸居瀾和周近野也看著她。

慕懷清頂著幾人目光,隻得無奈笑道:“好吧,不過我事先沒有準備,身上沒什麼東西好拿來當彩頭。”

陸居瀾道:“這沒關係,就是圖個熱鬨而已,隨便一樣都行。”

慕懷清想著,解下了手腕上戴的五彩繩,繩子是雲雀結,如枝蔓一環纏著一環,很是好看。這是她自己昨晚編的,編法是曾經與鄉民學的。

霍澄驚道:“你還戴這個?”

慕懷清道:“我自己編的,也算不得難看,就拿來當彩頭吧。”

霍澄又驚了:“我們幾個都不戴的。”

趙知行道:“我娘非逼著我戴,我不好意思戴手上,就戴在腳上。”

霍澄再驚了:“我還以為我們幾個都不戴的,原來你是偷偷戴了好幾年啊。”

趙知行抿著唇。

端午戴五彩繩也是習俗,綁在手臂上,消災祈福的用意。很多男子覺得顏色太過鮮豔,都會偷偷係在腳踝上。

慕懷清倒是不知道霍澄他們也在意:“要不我換一個?”

陸居瀾看著那五彩繩,眸色暗了暗:“不用麻煩了,就這個吧。”

逐月在後邊扯著霍澄,對他低聲道:“郎君,我覺得這次你一定能拿彩頭。”

霍澄大受鼓舞:“好,有你這句話,我定給你拿彩頭回來!”

逐月等的就是這個,聽後笑彎了眉眼。

霍郎君一出書院就是穿金戴玉,拿出的彩頭是他腰間宮絛係的一塊玉佩。

“成天穿得這麼招搖。”趙知行一陣鄙夷,說著麵不改色解下了自己腳踝上的五彩繩。

陸居瀾將他手裡的折扇壓在桌上:“你腳上戴過的我可不要。”

霍澄道:“還沒比呢你就當自己已經贏了?”

陸居瀾挑眉:“你要戴?”

霍澄搖頭:“我也不要。”

趙知行黑了臉。

周近野搖頭笑著。

話不多說,霍澄走到前頭,當先挽弓一箭射出,射中後歡呼起來。

趙知行道:“你彆得意,還有十一發呢。”

每人十二支小箭,中者多的得勝。到最後霍澄一共中了十一箭,隻落空一箭。

換了趙知行上來,他剛要射,霍澄就忍不住笑,趙知行回頭瞪他一眼。

霍澄道:“每年知行都是最少,不知今年能不能跟無晦爭一爭。”

慕懷清笑道:“我初次玩湊個熱鬨,怎敢同你們爭。”

說話間,趙知行射出去一箭,沒中,後來連著三箭,也沒中。

霍澄在一旁已經吃上了粉團:“動作都教過你了,但你這方向還是把握不好啊。這個鬆了鬆了,再緊點,對,彆猶豫,你看,這不就中了?”

趙知行在他的指點下,最後勉強中了兩箭。

到陸居瀾上來,霍澄翹著腿道:“你那扇子我喜歡得緊,這次便讓給我唄。”

陸居瀾瞧他一眼,並不說話,搭箭上弦,手法很穩。一箭又一箭飛出,霍澄嘴裡的粉團也吃不下去了。

十二箭竟無一落空。

“你倒是進步了……”霍澄苦了臉,知道自己的彩頭沒了,扁扁嘴,於是專心看起慕懷清來。

她剛才見他們搭弓,動作差不多都記住了,可一到自己手上,擺了幾回還感覺不對。

霍澄又在邊上指點起來:“你手臂抬直,左手手臂,對,然後右手三指放在弦上,箭夾在第一和第二根手指中間,箭要搭直,哎呀不是這樣!”

周近野笑道:“你啊,就彆攪和了,弄得無晦越來越緊張。”

慕懷清依著霍澄說的來,手忙腳亂的把自己都給逗笑了:“要不還是算——”

突然一隻手扶了上來。

慕懷清渾身一僵。

“箭這樣搭,這根手指勾著弦,眼睛盯住了,”陸居瀾握著她拉弦的手,一邊拍了拍她的肩,“彆這麼僵著,射箭時這裡用力,鬆弦的時候要快。”

末了還不忘補上一句:“你身子骨太瘦了,在書院見你總吃那麼點,以後還是多吃些好。”

慕懷清腦子裡嗡嗡作響,壓根沒聽清他在說什麼,胡亂點著頭,待陸居瀾將手鬆開後一顆心還跳得厲害。幸好沒讓他疑心什麼。

慕懷清射出幾箭後全沒中,陸居瀾還想上前,卻被她閃身躲開了,她笑著說:“這遊戲就是要自己玩才有趣,雲程兄這樣教我,萬一超過知行兄,豈不是太不公平?”

這話說得巧妙,陸居瀾也沒深究,挑眉道:“超過了那也是我教的好。”

最後中了兩箭,和趙知行一樣。

趙知行麵色一言難儘,霍澄直在一旁拍手大笑:“知行啊知行,這是連剛學的無晦都趕上你了。”

趙知行氣惱:“你又不是不知道,這種遊戲我向來玩不好。”還有像投壺什麼的,簡直是玩一次丟一次臉。

陸居瀾走到桌旁,將慕懷清那根五彩繩拿在手裡看,看了好一會,轉身問慕懷清道:“這種雲雀結我倒是很久沒見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