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1 / 1)

山河故裡 星河有風 3897 字 5個月前

書院的課試考詩賦、經義,論、策,試題不多,都在一張考卷中,半天時間剛好。

陸居瀾和往常一樣作答,思緒毫不間斷,下筆飛快。彆人抓耳撓腮的試題,在他這裡卻是理所當然的簡單。

出了學齋後,一片嘈雜驚走了枝頭的鳥雀。學子們向來都有在課試後討論的習慣,有時論得激烈了,飯也顧不上吃,一些疑問處,便拿去問先生。

這次的課試對陸居瀾來說是平常,但對其他人來說,卻多了幾絲看熱鬨的意味。

什麼熱鬨?近半個月來,書院共同的話題可不就是那慕懷清。一個窮書生突然變成知州的兒子,還托知州的關係進了天下聞名的書院,明晃晃的登梯子上樹——攀高枝。

這種好事不是人人都能豔羨得來的,豔羨得多了,就不免帶了幾分嫉妒,下意識總盼著彆人摔下梯子來,變得和自己一樣才好。

現在課試過後,學子們暗地裡都在猜測慕懷清考得怎麼樣。

“我覺得他看起來不會差,這幾日先生問過幾回,他都答得出來。那天晚漁先生還特地出了一題問他,先生向來不誇,但從表情來看,應該還可以。”

“課試結果還沒出來呢,誰知道他學問到底怎麼樣,說不定隻是運氣好,先生都問到他會的。”

慕懷清不知道自己已經成為眾人近日掛在嘴邊的人物了,就算知道,也隻會一笑而過。

這次課試她做的還算順暢,隻是經義最後一題還有些疑問處不甚理解,她便去聽雨齋問商先生。

商先生是講經的,枯瘦的一個小老頭,總愛笑,一笑起來就沒了眼睛,是以比起章先生要平易近人得多,來聽雨齋的學子也是排了一茬又一茬。

她等了許久,總算才等到。

幾個學生中,有一個叫葉謄玉的,所問和她差不多,他們便一起聽先生講。

直到三日後,課試的結果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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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學齋外擺著一個紅漆木架,由上至下排了甲乙丙丁,數十個木牌晃晃悠悠掛成四行,每個木牌都寫了名字。這是書院的課試結果。

木架周圍聚集著許多人,個個都伸長了脖子往裡瞧,瞧見了的,倒吸一口涼氣。

“慕懷清的名字掛在甲等第一!”有人驚叫出聲。

這下學子們擠得就更熱鬨了。

“怎麼可能?他才剛來書院!”

“陸師兄呢?”

“陸師兄掛在她後麵。”

“假的吧!”

他們大多數都覺得慕懷清是個沒學問的,就算有人覺得慕懷清學問尚可,也想不到他居然能拿甲等第一。要知道,往常掛在前頭的可一直都是陸師兄。

不少人又想起來他來書院第一天就占了陸師兄的位置,紛紛猜測那究竟是巧合,還是他隱晦地在跟陸師兄宣戰。

慕懷清本想待人散後再看的,可這動靜,不用看都知道了,自己得了甲等,名牌也掛在了第一的位置上。

說實話她還有些意外,畢竟自己從小跟在爹身邊,爹教什麼,她便學什麼,身邊無人可以參考。

既知結果,慕懷清不再停留,往思源齋用晚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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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居瀾從不看課試結果,因為自信,所以沒必要看,若是來了,那也是霍澄幾個拉著來的。

隻是今日的學齋未免太熱鬨了些,陸居瀾遠遠地就停下了腳步。

霍澄回頭:“老陸,你怎麼不走了?”

“人太多了,前麵怎麼回事?”陸居瀾見那麼多人擠作一堆,本想讓他們自己去看的,突然就聽見一句驚天動地的哭喊。

“怎麼可能會是慕懷清啊,我的三十文錢!”

陸居瀾心中隱隱猜到什麼,皺眉往木架走去。

霍澄幾個連忙跟上。

眾學子見陸居瀾過來,聲音小了下去,自覺讓出一條道。

陸居瀾停在木架前,隻見慕懷清三個字赫然排在他前頭,當即變了臉色,又仿佛不可置信一般,眉頭愈皺愈緊。

前些天晚上幾個人還在奉香樓討論這慕懷清是野雞還是鳳凰,今天他就拿了甲等第一。

陸居瀾是猜到慕懷清聰明過人,但沒想到他會連自己的名次也擠下去,打從自己進書院來,這還是頭一回。

霍澄擠進去看,也是驚掉了眼珠子,再三看過才確認自己是真的沒有看錯:“原來慕兄這麼厲害啊!”

趙知行現在已經不得不承認,慕懷清確實有點墨水,隻是自尊心還在作祟,板著張臉什麼也不肯表露出來。

周近野笑道:“待我尋個時機,還得去請教慕兄才是。”

陸居瀾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了。

霍澄叫住他:“老陸,你去哪啊?”

“吃飯。”

周近野看著陸居瀾的背影,擔憂道:“雲程他是不是受打擊了?”

霍澄無法理解:“他現在第二不也挺好?多少人想要都還沒有呢。”

趙知行道:“你當誰都跟你一樣沒心沒肺?”

霍澄想說,沒心沒肺也是種本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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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思源齋的路上,不少聽說了課試結果的都側目看來,有人經過時還特意打了個招呼,倒弄得慕懷清有些不自在起來。

端了飯菜後,她還是挑了個安靜的角落。隻是她坐哪,哪裡就注定安靜不了,幾個學子推推搡搡向她走了過來。

慕懷清停箸,抬頭道:“師兄們有何事?”

其中一人正是前日在聽雨齋見過的葉謄玉,他清了清嗓子上前問:“聽聞慕師弟得了甲等第一,在下特意前來請教。”

“請教不敢當,葉師兄若有什麼問題,儘管問便是。”

“策試的那道題,我想知道慕兄是如何解答的?”

慕懷清思索片刻後道:“平陽蒲阪,自堯舜後無人建都,皆因其地貧瘠不生物,人民樸陋儉嗇,故惟堯舜能於此建都……”

她晚飯終究吃得不儘興,問完一個又接著來了一個。

眼下陸居瀾也和慕懷清一樣坐在思源齋中,邊上圍著好幾個人,隻不過問的除了課試,還有如今的甲等第一。

“陸師兄對慕師弟是什麼看法啊?”

“慕師弟學問這樣好,陸師兄也沒想到嗎?”

“我看那天慕師弟占了師兄常坐的位置,是在向師兄宣戰嗎?”

陸居瀾無意搭理他們這些問題,但終究是被惹得心煩,吃到一半便回了齋舍。

“老陸這回真受刺激了?”霍澄看見陸居瀾回去後坐在院子角落裡,眉頭皺得緊,修竹一遮,整得跟個石像似的。

周近野點頭:“興許是心情有些不好吧,這幾年來還是頭一回有人排到他前頭去。雲程平日裡嘴上不說,但還是挺要強的,況且他祖父又是青葙先生。”

趙知行問:“要去勸勸嗎?”

四個人裡周近野生得最粗獷,心思卻最細膩:“勸還用不著,雲程這樣的,等會就自己回來了。”

周近野說陸居瀾要強,又說同他祖父有關,這些都沒說錯。陸居瀾這樣認真,一半都源於他祖父。

他自小出生在京城,受祖父教導頗多,在他眼裡,祖父是桃李滿天下的帝師,是受人敬重的青葙居士。

小小年紀的他當時便說:“我要成為像祖父這樣的人。”

陸菁被孫子逗笑了,笑過之後,神色又黯淡下來:“小十一啊,以後還是不要成為祖父這樣的人才好。”

“為什麼啊?”

“因為我沒小十一想的這麼好。”

那一年先帝駕崩,朝堂為後黨把持,新政變法失敗,祖父的朋友學生,死的死貶的貶,父親更是公然倒向太後一黨。祖父那時流露出的哀傷神色,他到長大些才懂。

次年祖父辭官回鄉,他不欲待在父親身邊,也堅持隨到晉州來了。可曾經種種終於是壓垮了那個在他心中頂天立地般的人,祖父兩年後便重病纏身,臥床不起。

他至今還記得那握著自己的枯槁的手。

“小十一啊,你以後可要入朝為官?”

“孫兒考取功名,自然要做官,佑得一方江山。”

陸菁張了張嘴,最後隻虛弱笑著:“小十一是個有抱負的人,將來,這江山要是變了,記得燒封信來告訴祖父。

“還有,小十一學得太認真,一不小心就會鑽裡頭去,除了書,也要看看彆處才好。”

不知不覺已是殘月初上,月華似水傾瀉滿地,竹影婆娑,如水中藻荇。

這幾年學業繁忙,他已經很久沒想起過祖父來了。如今再回頭看去時才發現,記憶中的身影是如此單薄瘦弱。撇去一切名號,他也隻是個關心學生命運的老師,對兒子失望的父親。他是陸菁,是自己最親近的祖父。

半晌之後,陸居瀾起身出了齋舍。

雜物間就這麼一排,慕懷清的住處很好辨認,亮著燈的就是。

陸居瀾停在門前,猶豫著抬了手,卻突然聽見裡頭床晃得厲害,吱呀作響,又聽見隱約一點喘氣聲,他聽了一會,似乎是想到了什麼,頓時便紅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