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頌身處一片黑暗之中,墨色濃重,基本上已不能視物,她抬起手伸到自己眼前,哪怕近在咫尺,她都無法看見自己的手。
四下寂靜無聲,這片黑暗仿佛能吞噬聲音一般,靜得她連自己的呼吸都聽不見。
想到眼睛的傷,雲頌不免心想,她這是徹底瞎了?
她試探著往前走了兩步,腳下仿佛是空的一般沒有實感,似乎她隻要動作大些就會掉下去。
雲頌猜測:難道她已經身歸混沌?
可是不對,傳說混沌之中都是一片死寂,神魔兩族的魂魄歸於其中也都是死的,可她明明還有心。
雲頌試著掐了掐自己。
不會痛。
那便是夢境了。
真是——
上了個大當。
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想的,怎會被那朝她跑來的少年郎衝昏頭腦,沒及時將他推開。
雲頌自我反思,一道白光忽而出現,似利劍一般破開黑暗,以不可擋之勢將黑暗驅散完全。
她不由得抬起手擋住雙眼,待強光過去,她抖了抖薄薄的眼皮,緩緩睜開眼睛。
周遭的光芒變得柔和,雲頌心道:她沒瞎。
她此刻正站在一片清澈的水麵之上,水麵倒映著瓦藍的天空。
天地同色,她往前走了一小步,水麵上泛起幾圈細紋,打皺了倒映著的藍天白雲。
忽而一道水波自雲頌腳底下打著旋升起,形成一道漩渦水柱,將她包裹住。
她伸手戳了戳這水柱,手指沒有沾濕半點。
這不是水,是靈力。
不待雲頌細想,水柱將她徹底包裹。
一枚裹著光的殘缺印記鑽入她的體內,她瞬間動彈不得,眼皮變得沉重。
暖意自脊骨流出,流至四肢百骸,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幫她疏通全身筋骨脈絡,她使不上半點勁,也並不痛苦。
眼皮愈發地沉重,她索性閉上了眼。
從外飛來的那枚印記仿佛就屬於她一般,與她的契合度極高,她感到體內有什麼東西正在粘合——
是她的另一半靈魂。
隨著靈魂重合,她丟失的記憶也漸漸恢複。
她在人間行走兩百年,後撿著一個孩子,她帶著他送彆蘭茹,在落神山上生活了百年,直至走了一趟鬼界,一切戛然而止。
落神山化為火海,她身亡消散,而江衍……
自剜心臟入魔。
靈魂融合的過程並不痛苦,雲頌卻好像親身經曆了江衍的剜心之痛一般,心臟疼得厲害。
好似有人拿著尖刀一下又一下地戳著她的心臟,一呼一吸都帶著疼。
她怎麼把人養入魔了……
消散成星芒的她尚存最後一絲意識,她看見那麵具人拿著一盞魂燈在收集她的靈魂。
就在他快要得手之際,一道強光乍然出現灼傷了他的手,裹著她零零散散的魂魄消失了。
再後來,她便從婺霞神山上醒來。
四百年時光,她沉睡了三百年,她與江衍的點點滴滴不過百年。
而這百年,卻是最刻骨銘心。
雲頌的靈魂在神骨的助力下融合得出奇順利,不消一刻鐘的功夫,她的靈力恢複至巔峰,整個人神清氣爽不少。
環繞著她的水柱慢慢褪下融入水中,歸於平靜,她睜開眼,眸中一片清明。
周遭天地澄澈,明亮如鏡。
這裡不是什麼夢境,是她的靈魂海。
海麵之下仿佛有什麼正要奔湧而出,震得平靜的海麵蕩起一陣又一陣的波瀾。
深藍隨即如墨暈開,將清澈的海水染得深沉。
表麵平靜,內裡洶湧,一望無垠,這才是它原本的模樣。
雲頌的靈魂海中有一棵生機蓬勃的樹,代表著她的生命,現下樹頂上正懸著一個菱形模樣的晶柱。
這晶柱不大,幾乎都被樹葉遮擋住,若非她的感知已經恢複至完全,興許還真發現這晶柱上有一絲不屬於她的氣息。
這一絲氣息縱然微弱,她也再熟悉不過,是江衍的,而這晶柱——
是一道禁製。
內裡似乎封著什麼。
雲頌猜到了裡麵會是什麼。
當初她為江衍補魂,就在自己的靈魂上麵下過這麼一道禁製,裡麵封著她的記憶。
而此刻這裡麵的也應是……
記憶。
是她不知道的三百年裡,江衍獨自生活的記憶。
雲頌盯著懸於掌心的晶柱許久,很是糾結。
她的一半靈魂纏繞著他的記憶,他封住它,又藏了起來,便是不想讓她看。
她應該不看的,可——
既然在她的靈魂海裡,被她發現是遲早的事。
不妨一看。
雲頌手指一握,捏碎禁製,裡麵的記憶如一縷炊煙似的鑽入她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