竊竊私語聲停止。
因為正在討論的人們已經直接得到了他們想要的答案。
因為還有小孩在旁邊玩,所以席靈意還是將距離拉回了耳語的距離:“講清楚什麼,早晚的事。”
然後她滿意地看著寧褚的耳垂和頸側倏地紅起
她忽然有點明白了,自己為什麼這麼喜歡逗寧褚。
在什麼事都要付出很多努力才能做成的成年人的世界裡,隻有逗寧褚這件事卓有成效,立竿見影。
離開時,席靈意甚至還聽到那群人生閱曆者在感慨:“小褚啊……這輩子妻管嚴沒跑了……”
“家裡有老婆管是福氣,你們不懂……”
“……”
-
去完超市,輸導航的時候,席靈意忽然想起來一周前的那個約定。
那天晚上,給了她雨披和暖寶寶的店員,說會檢查她以後會不會光臨那家便利店。
“東西還沒買齊嗎?”寧褚看她又輸了橋對岸的便利店的名字。
“不是,是要去還點東西。”席靈意說道。
是要去還點人情。
雨後的晴天格外澄澈,亮白的陽光布滿熟悉的街區,席靈意側頭看著窗外後退的街景,隻覺得時過境遷。
短短幾日明明不會有什麼巨大的變化,卻看起來如此不同。
車開上跨江大橋時正好有一片雲擋住了天上的太陽,橋麵上曬不到陽光,而波光粼粼的江麵碎成了白銀。
那粼粼的白銀像是布灑在水麵上的禮花,像是這條亙古流淌不息的江川也在為她慶祝。
慶祝她沒有在身墜低穀時放棄,慶祝她好壞參半的人生,慶祝她之後得見的一切,以及未來將發生一切。
逝者如斯夫,一切原來真的如同流水,都會流淌而過。
那是一家全國連鎖的便利店,在長柘也到處都有,有時候她深夜加班回家,也會進去吃一杯關東煮。
所以她也知道,這種二十四小時便利店一般都是輪班製的,剛好能碰上那天她遇到的店員幾率不大,但她還是想碰碰運氣,想告訴那個好心的小姑娘,她現在沒事啦。
進門時風鈴聲自動響起,櫃台後麵的店員笑著跟她打招呼。
果然,世上沒有那麼巧合的事,今天站在櫃台後麵地是另一個小姑娘。
看著也是年紀不大,臉上掛著朝氣蓬勃而富有感染力的笑容。
席靈意在貨架之間繞了繞,找到了她那天用的暖寶寶,還有一次性雨衣。
雖然現在已經用不上了,但她還是各拿了兩包。
除此之外,她還買了些彆的日用品,然後去付了錢。
好在阿柒那個單子的尾款跟她結了,所以現在席靈意的賬戶上還是有錢的,小額的支出不用找寧褚要錢了,所以她感覺還不錯。
付款之後,店員問她要不要小票,看來這名店員是一點也不知道那天晚上的事。
所以席靈意也沒有耽誤店員,隻是結完賬說了謝謝就走了。
反正來日方長,該遇上的人,終會再遇上的。
-
周日天氣也好,被關了一個禮拜的席靈意在家裡閒不住,跟寧褚去逛自己小學和初中的學校。
周日學校裡沒人,他們還去操場上走了一圈。
中午餓了,他們就去了學校邊上的一個湯包店。
席靈意在這裡上學的時候家裡沒飯吃就老來吃,就點一屜湯包或者一碗麵,高中轉學以後就再也沒有來過了。
但是開店的叔叔居然還認得她,說她好久沒來了,她女兒還老問姐姐去哪了。
席靈意以前招小孩子喜歡,當時那個總喜歡端個碗坐她對麵吃東西的小女孩,現在也上高中了。
順著學校旁邊的街一直走,就是席靈意小時候住的家。那個房子已經被賣掉了,外麵的裝修都改過了,裡麵住了不同的人。
所以他們進了附近的小公園。
她小時候總覺得公園裡麵露天的健身器材好高,總在裡麵爬上爬下,現在這麼多年過去,都已經曬褪色了。
時光會在每件事物上公平地留下痕跡。
-
寧褚就要回去上班了。
平常他的工作在哪做都無所謂,但是最近鹿空山要發行新遊戲了,所以他接下去會稍微有點忙。
他本來可以周日下午就走,但是他決定了周一早上早點出發,也趕得及。
周一早上,本來席靈意起不了那麼早,但是她早早地就醒了,一起吃了早飯,最後還送了寧褚出門。
“快走,你都要遲到了,到時候早高峰堵在路上。”席靈意穿著棉拖鞋,麵對著已經換好衣服正要出發的寧褚。
但是寧褚卻沒有走,最後席靈意沒辦法,張開雙手。
然後她被寧褚緊緊地抱在了懷裡,還晃了晃。
“我會想你的。”寧褚說道。
“我也是。”
又不是離開多久,席靈意自己也覺得好笑,拍拍寧褚:“走吧,到了給我發信息哦。”
“好。”
門關上了,其實家裡少個人還是冷清一些。
席靈意回書房去準備麵試,在九點前收到了寧褚發來的信息。
截止到收到信息,席靈意的心情都很好。
但是人隻要開始工作,就會開始暴躁。
-
上午的兩場麵試,遇到的人事都很奇葩。
她都不知道對方是怎麼那麼順暢地問出來那麼離譜的問題的。
比如說,她現在二十八歲了,問她打算幾歲生孩子。
在她都已經說了還沒有打算的情況下,還自顧自地說,有很多應聘者說不會生孩子,結果進了公司就休產假,擔心她會不會也是這種情況。
另一個麵試,一上來就問她接不接受一個月四千的工資。
席靈意都以為是自己記錯信息了,麵試間隙反複確認了好幾遍,確實比招聘廣告上寫的低了兩千。
四千在長柘連個房子都租不起,再加上通勤意味著她可能得付費上班。
付費上班,真是新時代好牛馬。
反正就是一個比一個離譜,有一種也不是很想招人,但是為了完成月底KPI而應付上級隨便組織個麵試的美感。
後一個在她說了不接受四千一個月的工資以後,說很滿意她的條件,問她能不能明天到長柘現場麵試。
“請問往返差旅酒店報銷嗎?”席靈意儘力壓著脾氣,“我目前在江渝。”
而且她的身份證還在補辦。
“啊,這樣子,”那名人事可能也是趕著吃午飯,說道,“那不用了,我們保持聯係,等通知吧。”
關掉視頻會議,席靈意突然就覺得有點流鼻涕,吸了吸鼻子。
真是有點諷刺,大冬天的她穿裙子凍了半宿都沒有感冒,麵了兩場麵試就鼻塞了。
她用紙巾擦了擦鼻涕,然後推書房的門出去,熱了點午飯吃。
寧褚問她麵試如何,她回了個靈魂出竅的表情。
-
下午還有一場麵試。
本來席靈意經曆過上午那兩場已經有點精疲力竭了,但下午這場是雲行的,大公司,所以還是打起了精神來。
提早登上了遠程會議,在等候室略微發了幾分鐘呆,就被會議發起人邀請進了會議。
屏幕那邊是一名女性麵試官,頭發梳得一絲不苟,穿著專業的職業裝,看手上的簡曆時用手捏了捏眼鏡的鏡框,微眯著眼睛,頭後仰拉開與紙麵的距離。
席靈意試探著打了聲招呼。
那名麵試官才從紙麵上抬起眼睛,麵向攝像頭點了點頭:“嗯,你好,席靈意,非常感謝你參加我們本次的網絡麵試,我是雲行的人事經理,我叫李玉弦。”
其實她的名字席靈意可以從視頻左下角顯示的名字上看到,但是這樣正式而友好的打招呼還是讓席靈意放鬆了不少。
雲行,其實是一個集團的總稱,旗下有六間公司。
如果說她之前供職的素格屬於國內頂尖的互聯網大廠,那麼雲行就是國內第一梯隊的金融、地產、娛樂文化集團。
被素格裁員了,席靈意也不知道自己怎麼還有勇氣再往更高檔次的公司去投簡曆。
但是,她當時就抱著反正試了也不虧的心態,還是投了。
一個公司的人事往往是這個公司給麵試者的第一印象,像李玉弦這樣的麵試官,就更能夠給人留下好的印象。
簡單的寒暄過後,就開始進入了正題。
“你的簡曆很優秀,莘明大學,畢業以後就進入素格工作了六年,學曆和工作經驗都無可挑剔。但是作為一個當了六年的HR,你的工作經曆還是寫得有點簡略了。”
李玉弦話講得十分客氣,但是問題卻是直中要害,“咱們都是同行,我說得直接一點。你寫的這個‘參與多所大學的校園招聘’,這個參與是到什麼程度,多所大學是哪幾所大學,成效如何,可以詳細說說嗎?”
有哪幾所大學,成效如何,都是客觀存在的事,但是參與到什麼程度,卻是主觀的。
席靈意詳細地講了客觀部分,而很有技巧地將不利於自己的部分略過。
但是很顯然,對方比她更有經驗,她這一套花架子,不過是班門弄斧。
對方也沒有直接拆穿她,隻是繼續問道:“那你為什麼在素格工作了六年以後,決定辭職?根據你寫在簡曆上的內容來說,你這六年,一直是同一個崗位,對吧?”
李玉弦真的是很有經驗的麵試官,一個個問題很客氣,但是一步步把她逼到牆角。
為什麼辭職。
最近互聯網大廠的效益不好,需要精簡員工——但是這個理由,不該是她一個麵試者說出來的。
如果素格需要精簡員工,而她是被素格精簡掉的員工。
那麼被素格精簡掉的員工,憑什麼能給另一個公司帶來利益,雲行憑什麼錄取她?
或許她可以說,決定辭職,是因為她在素格沒有升職機會?
這倒是一個理由,也解釋了為什麼她六年做的是同一個崗位。她也麵過一些麵試者,直接就說在本來的公司沒有前途,沒法升職,所以決定跳槽。
但是,這個回答又繞回了一個同樣致命的問題:為什麼一個在素格都沒有辦法獲得晉升的員工,就一定會在雲行得到晉升;是不是在雲行得不到晉升,她又會選擇離職。
她麵的是人事部的崗位,今天這位麵試官看起來會是她以後的頂頭上司。
一些上司喜歡有野心的狼,而有一些隻喜歡聽話的兔子;而有些明明喜歡聽話的兔子,嘴上卻說自己喜歡有野心的狼。
僅憑一麵之緣,席靈意說不好。
麵試時猶豫太久是大忌,所以席靈意隻選了個折中的答案:“公司一年招聘那麼多人,總有人會升職,總有人原地踏步,也總有人會離職,這隻是一種正常的人員流動。”
李玉弦沒有說什麼,隻是點了點頭,像是認可了席靈意的說法,又問道:“素格我也有幾個朋友,你之前的上司是張幸吧,你現在離職了,會怎麼評價他?”
聽到張幸這個名字,席靈意腦子嗡了一下。
關於張幸的問題,她是最不想回答的。
因為她到現在都不知道怎麼評價張幸。在被自己發了裁員信以後,張幸一天都沒有來,每天給他打電話都打不通,仿佛人間蒸發了一樣,工作六年,她其實對張幸滿腹牢騷。
片刻的晃神以後,席靈意就意識到,這個問題的核心,其實是在問她的人際溝通和處理衝突的能力。
身為人事,作為與公司裡很多人打交道的人力資源調配者,團隊協作、人際溝通和化解衝突,是最核心的能力。
而客觀評價某個人的能力,將這個人放到合適的工作崗位上利益最大化,也是很重要的能力。
“我這樣評價前公司的上級,不太好吧?”謹慎起見,席靈意還是給對方打了個預防針。
“你應該知道我問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這隻是一場麵試,你可以放鬆一些,人不可能永遠都是麵試狀態這樣緊張的,”李玉弦回答道,“而且我們麵試都是嚴格保密的,你可以放心。”
“張幸跟每個用人部門的關係都很好,他幾乎可以對應上每個人的名字和臉,好像跟誰都是朋友,也因此,他能夠非常清楚地轉達每次用人部門的招聘需求。我在他手下乾活相對比較輕鬆,而且他非常習慣掌控全局,幾乎每次辦招聘會他都是親力親為審核演練每一步流程,以確萬無一失。”
“但也可能因為如此,說起來不太好意思,跟他一起工作這六年,我個人的能力提升不大,”席靈意將自己的短板結合著問題圓了圓, “但是,通過觀察他的工作模式,我還是從中學到了很多可以用在以後工作中的寶貴經驗。”
李玉弦和藹地笑道:“張幸是這樣的,恨不得把所有東西都抓在自己手裡,但就是有點得失心太重了,這也是名校畢業生的通病。”
李玉弦似是在吐槽,但是又轉回了麵試:“一般我們碰到女性的麵試者,都會問一下個人規劃的問題,不過你也不要太在意,不想回答也沒有關係。”
“我目前沒有結婚和生孩子的打算。”席靈意已經被問了一個上午,所以現在答得很快。
“哦,我不是這個意思,就算有計劃也沒關係,這些本來就都是正常的個人選擇,想或者不想,都是沒有問題的。”李玉弦說道,“我們公司其實更希望員工可以在工作之外也能享受自己的生活,因為從長遠來看,這是有利於公司穩定發展的。”
席靈意突然有點拿不準李玉弦是什麼意思,站在她的立場上吐槽和設想處境,是想聽她講真心話,跟她套近乎嗎?
但是說完,李玉弦抿唇一會兒,還是問道:“還有一點,就是我想問一下,你平時有什麼興趣愛好嗎?”
“主要是攝影。”席靈意答道,像是害怕對方不滿意自己,又補充道,“還有剪視頻什麼的我也都會,如果招聘需要剪視頻的話,我也會的。我在學生會乾過兩年宣傳,以前公司裡招聘宣傳都是我在負責的。”
她到底還是沒有舍得把興趣愛好裡的攝影和特長裡麵的Ps和Pr給刪除,雖然這些東西跟她求職沒有絲毫關係。
李玉弦笑了一下:“那倒不用,我們還有技術和運營部門的。總體來說,我個人對你的學曆和工作經曆各方麵都是比較滿意的,不瞞你說,我們是校友,我跟你同一個專業,大概比你早畢業了十三四屆吧,以前還會去你們學校辦校招會的。”
一般來說麵試的時候攀關係是大忌,但是現在是麵試快要結束的階段,麵試官一般都會用輕鬆的閒聊來結束。
而且這也是對方先起的頭,席靈意也就笑著親親熱熱地叫了一聲學姐。
這聲學姐李玉弦看來也是受用,笑著點了點頭。
但是她的下一個問題,卻叫席靈意措手不及:“席靈意,我怎麼覺得,你聊起攝影比現在投的這個人事的崗位,更有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