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這個太辣,”她隻嘗了一口就滿臉嫌棄地把盤子推到我麵前,“你吃吧,我不吃了。”
可是每次她剩下的菜,都是我愛吃的。
——《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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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靈意默默拿了個碗,把桌上的麵條分成了兩份,牛肉卷和菜葉都平均分,煎蛋她挺想吃的,但還是狠狠心給了寧褚,然後坐下開始吃。
現在是她寄人籬下,不可以貪小便宜,會被人討厭的。
剛坐下吃了一口麵條,席靈意就有點坐不住了。
餐桌邊的凳子上沒有坐墊,她不喜歡。
寧褚這個人,車上那麼多毛絨絨的裝飾和坐墊,到了家裡,反而什麼都沒有了,就這麼乾巴巴冷冰冰的木凳子放在餐桌邊上,坐起來硌屁股。
沙發前的茶幾底下倒是墊了一張厚厚的地毯,她有點想去那張地毯上吃。
席靈意在凳子上換了好幾個姿勢都不太舒服,看看正在裝盤的寧褚,又看看被她拱手讓去的那個煎蛋,覺得寧褚應該不會管她坐在哪裡吃東西,所以放棄抵抗毛絨絨的地毯的誘惑,端起自己的碗去地毯上了。
為了不顯得太突兀,還用遙控器打開電視,假裝無事發生——畢竟,沙發這個視角看電視更合適。
席靈意埋頭喝了一口湯,覺得舒坦了。
這碗麵挺好吃的。
以前學生會組織團建,她也吃過寧褚煮的清水麵。
清水麵這種東西沒什麼技術含量,但是各人煮出來的味道就是會不一樣,說不出來原因,席靈意還挺喜歡寧褚煮的麵條,軟硬總是合她的口味。
煎餃在玻璃的茶幾上放下了,寧褚好像一點也沒有打算挑她自己跑到茶幾邊吃飯的理。
盛煎餃的盤子是小吃店裡那種,一個大的平盤裝餃子,還有合並一個小碟裝蘸料。
她以前還感慨過這種盤子設計的合理,無論是從色彩搭配還是方便操作的方麵,都會給煎餃增加好吃buff。
她用手指蘸著嘗了一口辣椒麵,不是那種要辣死人的味道,主要是香辣,是特彆適合蘸炸物的那種蘸料,所以她迫不及待就要伸手去抓煎餃。
寧褚用筷子擋了她:“還燙著,先吃麵。”
席靈意換了筷子,寧褚把那盤煎餃挪遠了一點,她筷子夠不著了。
剛出鍋的炸物,她不是沒有被燙過,有時候咬破皮裡麵的湯汁燙到舌頭會疼好幾天,不過總是好了傷疤忘了疼。
先吃麵也沒問題,反正麵也挺好吃。
寧褚去桌上拿席靈意分出來的那半碗麵,席靈意就低頭乖乖吃麵了。
人在餓過了的時候,最開始吃東西是不會覺得餓的,隻是慢慢一口口吃下去,胃才緩過來,哦,原來我剛才是很餓啊。
電視是席靈意隨便開的,在放一部都市情感劇,女主角上班第一天就引起了總裁上司的特殊關注,總裁嘴上嚴厲,背地裡卻全都是為了女主好。
這果然是寫給成年人的童話,現實中發生不了的事才會被寫進故事裡想象。
看著電視裡焦頭爛額的女主,席靈意有點放空。
今天這一天,太長了。
早上去退租,跟房東要押金沒有要回來,說要等房子驗過以後再退給她;急匆匆趕到高鐵站差點沒有趕上車;回到江渝,從高鐵下來就遇到了大雨。
回程路上被偷;切實地感覺到了跟媽媽的疏遠,回到家鄉卻無家可歸。
其實押金沒有退還給她是件好事,如果退了給她,今天估計就被小偷一起偷走了。
客廳的地板上已經鋪滿了她登山包裡泡了水的那些東西。
放在陽台門口的是一本書,是她經常會拿出來看的一本散文集,現在半本書已經皺成了方便麵的形狀,封麵上的畫也蹭掉了大半。
泡了水的筆記本電腦,平板,還有相機,都各自被擺放在毛巾上麵。
已經擦過了,但是乾燥的毛巾還是被洇開了一片深色的水。
有些東西說是可以防水的,但是在水還沒乾的時候,最好還是不要開機,一線生機,等著水完全乾了再去揭曉。
席靈意突然覺得,自己現在跟自己那堆大概率已經報廢了的全副身家一起坐在地上,還挺和諧的。
打工六年,日日忍氣吞聲,歸來身價依舊歸零,這幾年剛畢業的大學生恐怕手裡的閒錢恐怕都能比自己多。
想著想著她就又有點想哭。
倒也不為彆的了,就為了她吃苦受累攢的兩張卡裡十幾萬塊錢,她記得還有零頭的,那小偷給她轉得連個零頭都沒剩,一毛都沒有留下。
寧褚還去廚房拿了醋,回來的時候,好像都被她嚇到了,連忙把茶幾邊緣的煎餃推她麵前。
席靈意瞪他。
他像是做賊心虛,用筷子夾了一個煎餃,蘸上乾料舉到她嘴邊。
剛才還需要她等一等的煎餃,現在她隻需要張嘴就可以咬到了。
席靈意又笑了出來,拿著紙巾一邊哭一邊笑,一邊抱怨:“寧褚,你發神經啊。”
寧褚看她不吃,就放在了一個小碟子裡推到她麵前:“對不起,我不知道你這麼著急吃煎餃。”
席靈意用力打了他的肩膀一下,將他推得幾乎要摔倒:“寧褚你有病啊,我怎麼可能為吃不到煎餃就哭,我是因為丟了錢包,丟了身份證,我哭我現在是個連身份都沒有的人了。”
寧褚被推得搖搖晃晃,依舊很穩地將自己碗裡的那個煎雞蛋夾到她碗裡:“好好好,不是因為著急吃。”
越是聽到這樣的話,席靈意就越是不爽,所以她就直接上手揍他。
大概她打得不疼,所以寧褚也沒有躲,推推搡搡的,不知道怎麼回事,寧褚似乎沒有坐穩,席靈意也被他帶得倒了下去。
席靈意倒是沒有摔疼,畢竟地毯那麼軟,她還是摔在彆人身上的。
她就趴在寧褚的身上,寧褚握著她的手腕。
但是倒下去的一瞬間,打鬨的嬉笑聲停止了。
席靈意感覺,自己的腿,好像蹭在什麼很尷尬的位置。
低頭一看,她確實壓在了不該壓的地方。
再抬頭看寧褚,隻能看到寧褚彆過去的臉,已經從耳後紅到頸側的一片粉紅,就像在賓館前台那時候一樣。
而她沒有被寧褚握著的那一隻手腕,為了維持平衡,正按在寧褚的胸口。
這是她第一次摸到彆人的心跳,她感覺他的心跳跟彆人的不太一樣,好像要更有力一些,震得她手指發麻。
又或許其實人人的心跳都這樣,隻是她不曾跟任何人這樣親密。
現在輪到席靈意心虛了,她默默地坐回自己的位置,默默地咬了一口煎餃。
其實已經不太燙了,但是裡麵的餡仍舊是很潤的,浸滿了湯汁,肉裡麵還摻了江渝本地脆甜的冬筍,配上被煎脆的底部和點綴在外麵的小蔥,好吃得她都想問寧褚外麵有哪個廚師能做到這個水平,她要天天去吃。
她一貫愛吃煎包煎餃這類被高溫煎炸過的碳水,但是外麵賣的,餡料她總嫌油膩,像這種好吃又不膩的,就像小時候,媽媽做的餡料。
真好笑,她在小學弟做的飯裡吃出了媽媽的味道。
“我洗澡那麼慢,你剛才等了我很久吧?”席靈意抬眼看寧褚,“等到把我包裡那堆垃圾都給晾了,麻煩你啊。”
“也沒有很久,東西被水泡了,總要收拾的。”寧褚也沒有看她,“不算等,我也在忙。”
她確實讓寧褚等了很久,寧褚也確實做了很多事,做了兩道菜,還把她那些不知道晾乾了還有沒有用的電子產品、化妝品和書給晾了。
室內暖風吹得空氣乾燥,她都有種可能這些破爛玩意乾透了還能繼續用的錯覺。
兩個人都在假裝剛才的打鬨完全沒有發生。
但是席靈意卻好像覺得,手掌心裡還殘留著寧褚胸口的溫度和呼吸的幅度。
她摸了摸臉,因為沒有帶保濕霜進浴室,所以她現在臉上有點乾,她挪到地毯邊緣,穿上拖鞋去旁邊一塊毛巾上翻自己的化妝包
化妝包裡少了東西。
她姓名章不見了。以前她當人事的時候多的是要她簽字的文件,她正好大學時候覺得好玩定製了一個姓名章,就留著一直用。
如今,她丟了工作,居然連跟過去唯一的聯係都丟掉了。
也好,她在心裡默默歎了口氣,反正那些過去也不怎麼好的經曆。
“怎麼了?”寧褚看她呆在那裡,小心地出聲問道,“是什麼東西找不到了嗎?”
她從毛巾上找到了晾在那裡的保濕霜,往臉上抹了點,隻是嘴上又有煎餃的油,所以塗得頗為費勁。
“沒有,臉有點乾。”席靈意偷偷用抹麵霜的手把眼睛裡蓄的淚水擦掉了。
血緣的關係是最無解的,即使媽媽如何冷落她,再吃到兒時的味道,她還是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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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間席靈意換了幾次台,兩個人吃完了飯。
那碟煎餃太好吃了,所以席靈意幾乎把那一碟都給吃了。
寧褚可能是真的以為她沒有煎餃就會哭,所以除了她夾給他的那兩個以外,彆的連碰都不敢碰。
麵湯裡放了薑,喝完身體暖暖的,房間裡暖氣也足,好像都把寒意給驅趕走了,席靈意感覺自己終於又活過來了。
席靈意在自己手機裡掛失了銀行卡,並且因為數額比較大,她也不管有用沒用,先報了警。
這個片區的警察都是本地人,跟她講著家鄉話,從高鐵站出來這麼久,講起方言的時候,她才有種真的回家了的感覺。
她又約了明早九點去補辦身份證的號,因為照今晚這個情況,媽媽不準她進家門,她也不確定還能在江渝住多久。
或許要比自己預想的更早地繼續去彆的城市漂泊,所以早點拿到身份證,就更方便一點。
寧褚這裡,也就是今天能借宿一晚就借宿一晚了,再往後,她可能得出去住酒店,九百一晚的酒店,她得看能不能找人借點錢。
她的目光落到玄關。
她行李呢?
她放在玄關那麼大三個行李箱呢?
寧褚把碗放進洗碗機了,問她在找什麼。
“我放儲藏間了,”寧褚說道,“今天穿的衣服夠了吧,而且今天晚了,明天再整理吧。”
席靈意是隻打算借宿一晚的,但是她隱隱約約覺得,寧褚怎麼好像很希望她多住幾天,行李都幫她放儲藏間了。
這麼久都沒有見的老同學,又是異性,住在同一個屋簷下好幾天,不合適吧?
但是,她現在確實也沒有彆的地方可以去。
而且,寧褚幫她,真的什麼都不圖嗎?
大學畢業以後,席靈意覺得自己早就變得不像以前的自己了,寧褚現在真的還像以前那麼……那麼可以信任嗎?
席靈意內心糾結,手勢也隨著糾結的內心比劃了半天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最後說道:“明天不是還得去警局嗎,想挑一下明天穿的衣服。”
然後又心虛地繼續補了一句:“這裡是你家,我也不好多住,今天晚上算應急的,明天我再去找我媽一趟。”
寧褚應了一聲,去開了儲藏間的門。
說是儲藏間,但是裡麵也是空曠得很,除了靠牆放的兩排貨架上放的米、罐頭和一些囤貨的紙巾之類的東西之外,就放了她三個還在滴水的行李箱。
席靈意以前也不知道跟誰說過,說以後如果有個自己的家,希望裡麵房子裡有個房間能像超市一樣,每個貨架上擺滿愛吃的小零食和囤貨的日用品,這樣她就可以宅在家裡,很久很久不出門。
這個房間,就有點她想要的那種感覺。她有點羨慕。
她把自己的三個行李箱推了出來,笑道:“寧褚,你這房子挺大啊,江渝租這麼大一個房子要多少錢,我都有點心動了。”
“這不是租的,”寧褚幫她扶著箱子,仿佛是在說今天天氣很好一樣的平常話,“是買的房子。”
席靈意愣了片刻,遲疑道:“寧褚,我記得你老家不在這裡啊,你怎麼把房子買在了江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