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家了,寧褚。”她哭得很傷心,一遍遍地重複,“我沒有家了,我沒有可以回家的地方了。”
我生平第一次抱著她,她帶著溫熱的酒氣,我們的體溫相融。
我在心裡想,好巧,我也沒有家。
——《垂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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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拋下行李,寧褚帶著她回到了他住的那棟單元樓。
寧褚住在六層,所以二人是坐電梯上去的。
這是個新小區,物業管理也不錯,電梯和走廊打掃得很乾淨,都用的是指紋和密碼鎖。
但到了門口,寧褚卻沒有去解鎖開門,而是回身跟席靈意商量:“學姐,我家有點亂,我先進去收拾一下你再進來好不好?”
席靈意當然能理解,她自己一個人住的時候家裡都亂成狗窩:“好啊。”
寧褚將門開得很小:“等我十分鐘。”
席靈意笑笑:“你慢慢來。”
門又在她麵前哐的一聲關上了。
雖然寧褚已經提前跟她說過了,十分鐘以後回來,但是被關在門外的感覺還是很糟糕。
落湯雞一樣的行李在地上淋出了一灘汙水,把那麼乾淨的地麵都給弄臟了。
她反複看了很多遍手機,時間走得那麼慢。
這個單元樓應該不便宜,是一梯一戶的,但她卻害怕有人路過或者電梯門再次打開。
她怕如果有人問起來,她該說跟寧褚是什麼關係,為什麼大半夜的,一個人出現在一個單身男人,不對,一個自稱有女朋友的獨居男性家的門口。
會不會有人用奇怪的眼神盯著她,會不會有人當麵不說背後卻議論她。
席靈意的思緒飄遠了,什麼都沒有發生,麵前的門打開了。
“進來吧。”寧褚說道。
他家很大,也很整齊乾淨,隻是空蕩蕩的,設計簡約的家具,並不豐富的陳列擺設,如果不是知道寧褚住在這裡,席靈意可能會以為這是個樣板間。
門口鋪著一張地毯,白色打底的畫著彩虹,一朵雲上麵滿得快要溢出的笑臉,讓人覺得它一定是有什麼開心事。
“歡迎回家”地毯說。
等門從身後關上,席靈意站在寧褚家玄關時,她發現自己,已經把那張地毯,給踩臟了。
兩個鞋印在白色的絨毛上,白雲的臉都變得臟兮兮,還沾著若乾臟汙的雨水。
寧褚給她準備了拖鞋,兩人到了客廳,廚房正燒著一壺水。
“一會兒水開了自己衝了這個喝掉,然後去洗澡,我家裡有衣服你看看合不合身。”寧褚遞給她一包板藍根,又指了指沙發上放著一套換洗的睡衣,說完,他又往門口走去,“我去把剩下的行李拿回來。”
席靈意的裙子不怎麼吸水,淋到的雨已經全集中在了裙子的下擺上,還在往下滴水,木頭的地板上已經積了一小灘了。
初來乍到,她把他家裡弄臟了。
她有點尷尬,但是寧褚已經走到了門口,出門去拿行李了。
門關上了,她被一個人關在了這個陌生的房子裡,水沒一會兒就開了,將冷硬的空氣軟化了些。
她不愛喝板藍根,小時候每次喝藥,都要媽媽往裡放很多很多糖。
但是現在,她能從板藍根裡麵品出來甜味了。
寧褚住的這個地方,大是一方麵,從玄關進去廚房跟客廳餐廳是打通的,燈和窗戶也多,所以更顯得通透了。
進門一側是客廳,有個封了窗的陽台,旁邊有兩個小房間,其中一個是衛生間,另一麵牆並排有三個房間,門雖然開著燈卻關著,好像是臥室。
這房子格局不錯,裝修雖然簡單,但是一梯一戶,小區環境也好,看起來應該是在江渝算是比較高檔的小區。
她如果在江渝住下,以後也可以考慮租這樣的房子。
說起來,寧褚不是江渝人,他租房怎麼會租到江渝來,難道是在江渝工作了?
江渝最近幾年的發展是很不錯,人才引進的政策不錯,周邊的工業、創業園區陸續完工,GDP也是年年高升,正是一座發展迅速朝陽城市,跟一早就是一線城市的長柘相比,可能還更適合年輕人發展。
喝著板藍根想東想西的,寧褚就回來了,看到端著板藍根坐在玄關的席靈意有些驚訝:“怎麼坐在這裡,沒有去洗澡?”
其實她隻是累了。
席靈意回過神來,隨口編了個理由:“我對你家不熟,不知道怎麼開水龍頭。”
寧褚走向那間浴室:“哦這樣子,那我給你示範一下浴室裡的水龍頭怎麼開。”
席靈意:……
還真是一個敢說,一個敢信。
席靈意跟著寧褚進了浴室,寧褚住的這個房子開了全屋供暖,現在屋子裡暖和了很多。
本來也沒什麼可介紹的,寧褚隻是跟她講了沐浴液洗發露和毛巾之類的都在哪裡,就出浴室了。
寧褚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哦,你們女孩子的小衣服,我家沒有,你今天晚上還要穿嗎?”
小衣服這種說法,還是席靈意教給他的。
當年他們去山區支教,席靈意一個人去那個簡陋的淋浴間害怕,就叫寧褚守著。
夏天的衣服薄,有時候換下的內衣被他看到,席靈意就會親切地將其稱呼為“女孩子的小衣服”,讓寧褚看到了就自覺閉眼。
現在想想,她對寧褚提過多少不合理的要求啊,叫一個男生守在淋浴間外麵,放在現在講出去多少得被人罵一句綠茶,寧褚居然從來沒有覺得不合理過。
“要穿的。”席靈意說道。
就算今晚不穿,明天也是要的吧。
寧褚把她的行李箱拎到了客廳,一灘水從玄關延伸到了客廳裡。
寧褚用毛巾把外麵的水稍微擦了一下,然後打開了行李箱。
當時需要整個人坐上去才拉上的行李箱拉鏈一拉開就像一個塞滿了肉的肉夾饃一樣張開了嘴,行李箱裡麵打包的時候不亂,但是後來從拉鏈縫裡麵陸陸續續塞進去不少東西,所以現在一打開,就是被壓迫的東西掉了一地。
裡麵席靈意的內衣內褲都被打包著,寧褚避開眼:“把這幾天要穿的拿出來吧,我再幫你合上,這行李箱合上都要花不少力氣吧。”
確實花了不少力氣,但是當時她退租比較急,出租屋裡帶不走的東西,就隻能扔掉了,就拚命往裡塞。
席靈意挑挑揀揀隻拿了一套出來:“應該就麻煩你今天一個晚上,明天我就走了。”
“你行李箱塞這麼滿,隻拿一套出來一會兒估計合不上。”寧褚說道。
他說得有道理。
所以席靈意把那一疊內衣內褲都拿了出來。
寧褚關那個行李箱比她快多了,都關好了,席靈意發現自己還站在原地沒有動,仿佛是在監視寧褚有沒有好好關行李箱。
“我去做點晚飯,想吃什麼?”寧褚說道。
寄人籬下,席靈意哪裡還好意思有什麼意見,往浴室退了兩步也沒想出來要吃什麼,隻含含糊糊說了句:“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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浴室裡麵暖黃色的照明燈打開著,中央暖風是剛才打開的,現在裡麵溫度已經正合適了。
浴缸和淋浴是分開的,淋浴間裡和外麵的地上都放著防滑墊,是隻可愛的藍色小海豚,一如門口那朵雲一樣,咧著嘴傻笑。
在一個陌生的地方洗澡,本來就會覺得緊張,但是這間浴室裡麵有寧褚身上穿的衣服的味道,可能是來自他慣常用的洗衣液,也可能是因為這裡的暖風和燈光實在太舒適,所以席靈意反而覺得挺舒適的。
溫熱的水衝在皮膚上,將附在每一寸皮膚血肉裡的寒冷驅趕走。
席靈意站在淋浴下麵,任由水從頭頂衝了好一會兒,才覺得緩過來了一點,於是開始洗頭發。
架子上擺的是女士的沐浴露和洗發露,剛好是她以前用慣的牌子。
因為價格不便宜,所以她上一瓶用完以後,就沒有再買了。
但是席靈意用手一擠,才發現這瓶洗發水根本沒開封。
護發素和沐浴露也都沒有開封,連裡麵那層塑料膜都沒有揭掉,都是全新的。
席靈意皺了皺眉,把塑料膜揭掉,有點奇怪。
寧褚獨居,也沒有交過女朋友,他家裡為什麼會有女士的洗護用品,還有睡衣?
席靈意甩了甩腦袋,彆多想,沒準是湊單買的呢,她現在這情況,能有個免費的床睡都要謝天謝地了,彆多餘問了。
洗完澡後,她拿過疊放在架子上的浴巾,浴巾是軟軟的烘乾的,用起來很舒服,又柔軟又吸水。
剛離開熱水時有點冷,把身上的水擦乾以後,感覺骨頭縫裡都是暖融融的。
那件裙子是不能淋雨的,貼了暖寶寶的地方布料因為膠水的問題,已經有點粗糙了,所以席靈意乾脆就吹乾頭發後,就把換下的衣服簡單搓洗乾淨了。
這個習慣,是席靈意從小就有的。
媽媽再婚以後席靈意被送到外婆家的那段時間,她總是害怕被外婆趕出去。
所以跟外婆一起住的那段時間,飯也不敢吃太多,換下來的衣服自己洗好,少給外婆惹麻煩,這樣才不會被討厭。
但當時外婆住在長柘逼仄的弄堂裡,好多人公用一個陽台,一到梅雨天衣服在陽台擠臭了都乾不了,所以席靈意一般都是把洗好的內衣褲直接晾在衛生間的窗台上,要是運氣好出太陽,第二天傍晚放學回家就能乾。
但是寧褚這裡,是得晾去陽台的吧。
一打開門,席靈意就聞到外麵食物的味道,寧褚正在廚房裡,原本就是開放式廚房,寧褚正背對著她,所以她就輕手輕腳拐去了陽台,將衣服晾起了。
小時候的席靈意臉皮厚,被外婆、被鄰居一直念叨也能嬉皮笑臉、沒心沒肺的,但其實,那時候她不過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在長柘那種地方,不住在外婆家,她隻能去睡橋洞。
如果可以,誰都想體體麵麵地活著,可不是誰都能體麵得起的。
餐桌上放著一碗麵。
用漂亮的陶瓷海碗裝著,麵條細細的浸在清湯裡,除了麵以外蘑菇青菜之類的放了一堆,幾個燙好的肥牛卷,還有個焦邊的煎蛋。
爸爸媽媽還沒有離婚的時候,每次爸爸出遠門回來,媽媽都會給爸爸煮麵條吃,還會說“上車餃子,下車麵”。
雖然記憶裡父母關係和睦的時間並不久,但是長大以後,席靈意每一次自己出遠門一趟或者每次做完一個大項目,都會給自己下一碗麵條吃。
用清水煮的清淡麵條,好像就是她的撫慰食物。
但是這是在彆人家,就一碗麵條,她總不好直接開吃。
所以她走去了廚房,問寧褚還有沒有需要幫忙的。
寧褚遞給她一雙筷子:“沒有,餓了吧,快去吃東西。”
席靈意接過筷子,抬眼看到外麵桌上的那碗麵條上已經有一雙筷子了,顯然寧褚是忘了,還以為沒有給她筷子。
席靈意指著鍋裡:“你這裡還在做什麼好吃的?”
寧褚笑道:“沒聞出來?”
確實沒聞出來,她有點鼻塞了。
寧褚將鍋蓋揭起,水汽蓬勃而出,澱粉的泡沫潮水一樣退去,露出油潤剔透的煎餃,席靈意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油炸過的碳水,是席靈意的最愛。
什麼油條,生煎包,煎餃之類的,她以前通宵完帶著寧褚去校門口的早餐店吃過不知道多少回。
那時候的她清澈又愚蠢,眉飛色舞跟寧褚說自己的媽媽做的煎餃有多好吃,以後如果有機會,寧褚到江渝來玩,一定請媽媽給他做煎餃吃。
隻可惜畢業以後,這獨屬於小時候的味道,她自己都沒有吃上過一口。
寧褚說道:“我把水收一收就出鍋,你餓的話就先去吃點麵。”
“不了,就一碗麵,你也沒吃晚飯吧。”席靈意立刻搖頭。
“你吃剩的給我就好。”寧褚習以為常地說道,“你肯定吃不完那碗麵。”
席靈意:“……”
就說她年輕時候造了多少孽。
以前寧褚跟她出去吃飯,臉皮薄不願意多點菜,她就每次挑著寧褚的口味點,點完上了菜嘗兩口就說飽了或者吃不慣,讓給寧褚吃。
所以寧褚是習慣了吃她剩下的飯菜的。
天知道,她那時真沒把寧褚當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