俘虜(1 / 1)

俘虜太陽 芽生於野 4503 字 5個月前

陳速賭對了,江司甜高考前一個月過得風平浪靜,當然有探索的目光和議論的聲音,但那是一直都有的,陳速鬨過一場後倒沒有以前猖狂了,說到底還是怕,再加上校方有意控製輿論發酵,另外,那些莫須有的敵意也轉移了一些去祁躍身上,祁躍應當不好過。

兩人是徹底決裂,江司甜也無所謂了,“沒有必要再聯係”,“放過我吧”,行,沒問題,江司甜認同了祁躍,如果溫延不再來找她麻煩,她願意和祁躍成為平行線,永遠不再有交集,她心裡沒有留念也沒有仇怨了,隻有對那個可憐懦弱的慫蛋無儘的蔑視和嘲諷。

陳速每個周末都過來,他過來的時候就是他買飯做飯,接送江司甜上學放學,和宋春枝一樣,每每等在校門口,手裡都提著零食水果,過往學生或好奇或羨慕地看上幾眼。

男人挺拔威風,張揚恣意,站在門口就是一道亮眼風景,睫毛一抬眼睛一睨,有種猶如鷹隼搜尋獵物的威懾力,不知道比學校那群奶油小生成熟性感到哪裡去。

女孩纖細嬌柔,出水芙蓉,天然去雕飾地清麗冷冽,不愛笑,依然有種目中無人的傲慢姿態,她一出現,不管周遭人來人往多麼喧嘩熱鬨,總能被那雙鷹眼瞬間鎖定。

陳速長腿向她邁去,一邊走一邊拿出手中的零食,有時是荔枝櫻桃,有時是糖果巧克力,也有肉乾果乾一類的,總之在他腳步抵達前,他的手指總能率先靠近那瓣粉嫩櫻唇,江司甜並不抗拒,舌尖一卷,含咬進嘴,有時也觸碰到那粗糙磨砂般的指尖,潮濕、滾燙,稍縱即逝。

她把書包丟給他。

陳速笑得混不吝,他訓練得越發粗糙,看不出臉紅不紅,但江司甜的情緒遮掩不了,長睫輕垂,卷卷翹翹一顫,扇動底下眼波瀲灩,時而似薄霧縹緲,如玉溫潤的麵龐染上暖緋,一閃而過,她快步走到前麵去。

說來好笑,一些整整一年未曾搭理過江司甜的人,在最後時刻開始有意無意在她身側徘徊,以為說幾句話就能熟絡了,紅著臉媚著眼問她陳速是誰,能給她開家長會的還能是誰,總是沾親帶故的關係吧?

江司甜隻是溫和一笑,一句話說得雲裡霧裡叫人想入非非:“不管是我的誰,都是我的。”

高考那兩天陳速和彆的家長一樣,蹲在校門口,他捧著半邊西瓜,還敲了冰塊鎮上,宋春枝也和他一起等,特意買了旗袍穿著圖個吉利。

江司甜不是那個考場最早出來的,但也是前幾名,和幾個學生一起出,記者舉著話筒圍上去做采訪,直接讓陳速寬肩闊背一擋,他撐把太陽傘,舀起西瓜塞進她嘴裡,沒問她考得怎麼樣,隻問她累不累,熱不熱。

江司甜被冰到牙齒,皺了下眉,看他熱得滿頭大汗,汗水還順著眉梢往下淌,對他的厭惡嫌棄消失得乾乾淨淨,一身骨頭就像他捧在懷裡的冰塊和西瓜,在迅速融化,隻剩冰冰涼涼的、沁人心脾的甜。

高考結束當天,班裡組織散夥飯,江司甜雖然和班裡同學沒有什麼多餘感情,但也沒有什麼理由可以不參加,她去了,晚餐時被同學慫恿著一起去給班主任和各位老師敬酒,也喝了幾杯紅酒,微微醺的狀態下,又跟著一起去酒店附屬的KTV。

陳速電話打了好幾個,但KTV鬨哄哄的,江司甜一個也沒聽見。

幾個男生拿著話筒對唱,唱著唱著屁股挪到了她身邊,熏醉的眼睛裡有迷離成分,大概是酒勁上頭,其中一個男生搶來話筒遞給江司甜,請她對唱一首《小情歌》。

江司甜搖頭說不會,並把話筒推出去,男生不勉強她,旋律響起自己開始唱,在唱到“就算大雨讓整座城市顛倒,我會給你懷抱”時,灼灼目光遞過來,身邊學生莫名開始起哄,喊著什麼“答應他答應他”。

男生就這麼猝不及防地給江司甜單膝下跪,來了場轟轟烈烈的表白。

簡直是滑天下之大稽,江司甜看著他發怔,微微笑著的臉逐漸變得僵冷,最後徹底沒有溫度,她站起身,一句話也沒有,冰冷地繞過起哄的人群,在熙熙攘攘的注視下離開斑斕沸騰的包廂。

整整一年,他沒有給過她任何關注,一句關心和問候都沒有,無論他偷偷喜歡她多久,又有多喜歡她,那和她有什麼關係?

就算大雨讓整座城市顛倒,我會給你懷抱?

江司甜不需要這樣虛偽又蒼白的懷抱,她恍惚想起剛去棠城時收到的那些情書,那麼多,但其中沒有一封來自陳速,陳速不會寫情書,大概也從來沒想過寫情書。

離開KTV,江司甜摸出手機看時間,才看見陳速給她的未接來電,想起他的叮囑,江司甜又退回大廳,找了個卡座休息,打開微信告訴他,聚會結束了。

陳速很快就來了,不確定是從哪裡跑來的,跑出一頭細汗,彎腰撐著膝蓋在江司甜麵前喘氣,明明也沒有誰催促他,江司甜仰頭笑了下。

陳速看她麵色紅潤,眼眸迷離,唇齒間還飄蕩著一股紅酒的甘醇氣息,偏頭問:“喝酒啦?”

江司甜不回答,隻說:“你背我。”

陳速稍稍愣住,旋即低頭一笑,揚手大咧咧地抹汗唬她:“我剛才繞著酒店跑圈呢,渾身是汗,你確定要我背?”

江司甜堅定地望著他,表情冰冷,但眼睛卻亮亮的,很像春天的陽光,並不刺眼,也不滾燙,就隻是輕輕的、淡淡的,飄蕩著一絲一縷若隱若現的溫暖和柔軟。

陳速轉身過去,在她麵前蹲下,側了臉說:“來。”

江司甜趴上去,這是兩人最親近的一次,因為她很安靜,不似之前在棠城撒潑打滾的公主抱,溫熱而彌漫酒香的氣息就燒灼在陳速的耳畔,柔軟的長發纏繞著他的脖頸,被汗水粘黏,貼得更加緊密,緊密的還有她的呼吸,她的心跳,她溫暖的皮膚和臉側輕輕扇風的長睫毛。

陳速體溫疾速上升,渾身火燒火燎,猶如滾水翻騰,明明沒有跑步,卻開始很難調整呼吸。

“陳速。”

江司甜突然叫他,陳速猛地停住腳步,鋒利喉結迅速滾動,側了側臉:“怎麼了?”

“唱首歌吧!”

“什麼歌?”

“小情歌。”

突然唱什麼小情歌?哪個小情歌?開頭怎麼唱來著?陳速腦子裡是一團漿糊,他現在嗓子癢得厲害,癢得難受,一顆心砰砰亂跳。

“你不會嗎?”江司甜在他背上支起身子,雙手撐在他的肩膀,輕輕哼著,給他起了個前奏。

陳速輕咳一聲,清清乾澀沙啞的嗓,無奈開口:“這是一首簡單的小情歌,唱著人們心中的曲折,我想我很快樂,當有你的溫熱,腳步的……”

“哈哈!”江司甜突然大笑著打斷他,嬌軟的手輕拍他的肩膀,在他耳邊說,“你一直在跑調,陳速,你五音不全。”

陳速歎口氣,不客氣地把她往上一掂,慢悠悠地走著:“那怎麼了?人又不可能十全十美呀!我不唱了。”

“你唱嘛,我不笑話你了。”

江司甜又重新繞上他的脖子,溫柔的呼吸重新拍打在陳速的耳畔,水靈靈的聲音泛起輕靈柔和的回音,好像海浪摩挲著寂靜的沙灘,在無邊黑夜卷起一層層雪白的細浪,她的口吻好似撒嬌,又像命令。

江司甜哪裡會撒嬌?她的眼睛和聲音都是清冷傲慢的,就算蓄著淚花,也是冰涼的井水,就算夾著哭腔,也透著倔強的忍耐,何曾有過這樣柔軟細膩的時候?

讓陳速產生錯覺,也忘記了那首歌接下來的歌詞,江司甜又重新給他起調,這次是從高潮開始,她輕哼著旋律,陳速卻沒將歌詞宣之於口,他不是沒想起歌詞,而是有一時的恍惚和詫異。

“江司甜。”

陳速側臉,輕碰上她柔白嬌嫩的臉頰,江司甜沒有躲開,甚至也側著臉看向他,兩人的眼眸無法相對,這是一個高難度的動作,彆扭的,生硬的,毫無征兆的,她主動靠近,溫柔輕盈地在他唇邊,落下一個浮光掠影的吻。

陳速狠狠僵住,整個人像煙花炸成七彩的破碎光點,他張了張嘴,停住腳步動彈不得。

江司甜笑了下:“你會給我那個懷抱的,對嗎?”

陳速也笑了,漆黑眼眸有瀲灩光澤拂過,頑石身軀刹時柔軟成了棉花,不堪一擊,卻又充滿彈力,他用沙啞低沉的聲音回應她:“不,我根本不會讓有你的城市在雨中顛倒。”

江司甜低下頭,把臉深藏進他的頸窩,嗅著那股火辣辣的煙味,熱涔涔的汗味,還有,還有她無聲滾落的眼淚,和屬於她自己的味道,那是勾纏在他脖頸間的長發,飄散而出洗發水的清香。

陳速笨到不會抄作業,但他有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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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考結束,司婷想起來自己還有一個女兒,打電話給江司甜讓她回祁家,說是要辦宴席給她和祁躍慶祝,高考成績還未出,慶祝什麼?還大言不慚地提起祁躍。

江司甜知道司婷的心思,揣了張銀行卡赴約,卡裡是這一年來司婷打進來的生活費,她起初用過一些,後來又用江慎的遺產補進去。

她年滿十八了,司婷對她再無撫養義務,可以分道揚鑣,從此各有各的人生,但司婷顯然並無此意,這個女人重名重利,司婷也曾一心一意栽培過江司甜,母女倆都該是享譽世界的音樂家,屆時風光無限,誰會在意藝術家背地裡那點齷齪事。

這個圈子一向詭譎複雜,誰也不比誰純淨良善。

學校資料厚厚一遝放在江司甜麵前,仍她挑選,司婷認識上層音樂人,寫封推薦信不難,江司甜從小就有出國留學的計劃,長達十餘年的學習培養都在往那邊靠,申請學校也不難。

江司甜翻了翻資料,司婷露出滿意笑容,主動跟她說起各所學校的優勢和培養重點,江司甜莞爾,合上資料,摸出銀行卡遞出去,意思再明顯不過,司婷笑容僵住。

她臉色變得難看,垂下睫毛擺出說教姿勢:“你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在和什麼不三不四的人鬼混。”

江司甜站起身,很平靜地說了句:“你知道了又如何?你以前不管教,從此以後也彆妄想管教我。”

司婷“啪”的一聲拍響桌子,怒目看她:“你是要拿自己的前途和我賭氣嗎?”

“不是。”江司甜微微笑,挺直腰板無所顧忌地睨著她,溫聲說,“我隻是想走另一條路。”

一條,江慎希望她走的路。

江司甜遺傳了江慎的沉默寡言,母女良久對望,司婷光潔額頭現出青筋,咬牙怒不可遏,江司甜看了眼餐廳方向,說是家宴,可這哪裡是她的家?酸澀味道在胸膛處波動起伏,江司甜閉了閉眼,說飯就不吃了,家裡也有人等她吃飯呢!

她的家當然不是這個東拚西湊、寡廉鮮恥的家,江司甜立誓與司婷一刀兩斷,言儘於此便奪門而出,久未見麵的母女不歡而散,背後劈裡啪啦響起一地尖銳破碎聲。

退掉銀行卡,斷掉血緣親情,江司甜與這座伴她長大的城市告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