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元琳從他懷裡抬起腦袋,不明所以:“剛才怎麼了?”
今日總感覺他有些怪異。
傅長離仰麵朝天,放空心神:“方才對招時,你腳下有條蛇。”
賀元琳幾乎是瞬間彈起,嚇的變了聲調:“它跟著我們下來了嗎?”她最怕蛇這種東西。
懷中一空,傅長離悵然若失,伸手拿掉她頭上的草屑:“沒有跟著下來,不必害怕,應該是逃走了。”
賀元琳鬆懈下去,這才想起他剛才為了拉自己硬挨了她一下。
“你還好嗎?剛才有沒有傷到你?”她伸出手,準備拉他起來。
“沒有,你這點力氣還傷不了我。”
傅長離裝作沒看到她的動作,側過頭去快速起身。
“你臉上刮傷了,”賀元琳收回手道。
“沒事,一點小傷。”
明明好幾道口子,她抽出帕子,小心翼翼的去他臉上滲出的血跡。
剛才的接觸,傅長離本就心浮氣躁,當心避開她的動作:“不用麻煩,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賀元琳舉著手臂,突然感到莫名的委屈。
心中憋著一股氣,想到剛才還沒分出勝負,就著這個姿勢直接偷襲。
傅長離一時不察仰頭躲避,賀元琳一個掃堂腿,沒想到對方紋絲不動,反被他震了出去。
傅長離一看不好,扭身上去墊在她身後。
賀元琳滿臉不服氣,扭頭說道:“說好了不能用內力,犯規算我贏。”
兩人猝不及防對視,他渾身燒的厲害,輕聲呢喃:“你贏了。”
這麼多年總算聽到這幾個字,賀元琳喜不自勝,眉眼彎彎。
想到還坐在他身上,她掙紮著起身。
“彆動”,話音剛落,腰間突然伸出的一雙大手將她扣住。
他少年成名,正是意氣風發之時,當下想什麼便做什麼。
感受到腰間手的灼熱,她腦子一片空白,雙手緊緊的拽住衣裙。
身後,貼上來一個滾燙的胸膛,是她一慣熟悉的氣息。
“臣心悅公主已久,不知公主能否賞賜一二。”
馬車出了公主府。
李書顏跟賀元琳同乘一車,不同於那日的隨意,她華服盛裝,美得不可方物。
賀元琳恍恍惚惚,目光像是失去了焦距:"你為何一定要救他?"
李書顏楞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在問她。
略一思索道:“他對我有救命之恩,有恩當報,就算沒有這些,我身上這身官服,不就是為了還蒙冤者一個公道嗎?”
賀元琳輕笑,竟然還有人跟自己一樣天真。
兩人一路再無話。
宋時遠帶人候在此處已經有些時候,見她們遠遠走來驚出了一聲冷汗,長公主怎麼變成了這幅模樣。
他很快反應過來,低下頭去:“長公主駕到,有失遠迎。”
“宋大人不必多禮,”賀元琳走到前麵,身後是舉著火把的護衛。
再看到緊緊跟在公主身側的李書顏時,又是一楞,怎麼哪都有這位的影子。
死牢在大牢深處的最東邊,由一塊巨石而成,渾然一體。
“長公主,過了這道門就是了,他就在裡麵。”宋時遠退開,露出黑洞洞的大門,看的人直犯怵。
賀元琳沉默許久,仍是心緒難平,過了半天才對一側的李書顏說道:“你跟我一同進去,你走前麵替我問話,我突然又不想見他了。”
李書顏側目,長公主打扮了這麼久,事到臨頭反倒露怯了,要是她定要去問個明白。
已經蹉跎了七年,萬一有誤會那就解開,好好在一起。若真是他不守信用棄她不顧,那就一彆兩寬,各自安好。再不惦記,何必要自苦?
長公主發話,她沒有不從的道理,舉著火把,邊上的守衛緩緩的推開了沉重的大門。
又往裡走了一段,這裡暗無天日,是點著燭火也照不進的暗。
隻隱隱瞧見一個輪廓隔著欄杆,盤腿坐在裡麵。
李書顏舉著火把走在前麵,賀元琳落後幾步,隱在暗處。
傅長離見到來人,也是驚訝不已,這裡不是普通的大牢:“你是怎麼進來的?”
他的語氣不自覺的帶著關心。
短短一日光景,他肉眼可見的憔悴了許多,李書顏向暗處撇去,沒忘進來的目的。
“為什麼要承認殺人?明明人不是你殺的。”
這應該也是長公主最想問的。
傅長離遠遠的看向另一側黑暗處,他能感覺到屋內還有一道呼吸,而且光憑她自己肯定進不來這裡,這個時候是誰要見他?
這個人為什麼來了又不說話?
難道....
他心口狂跳,不自覺的氣短:“你回去吧,人是我殺的,不要再管這件事。”
再叫他時,他直接背過身去,再不搭理。
李書顏歎氣,求助的看向長公主的方向,這裡太暗了,她也不確定長公主的具體方位。憑他的武功定是察覺到了什麼。
正為難時,“你出去吧。”賀元琳出聲道。
李書顏臨走時把火把插在石門上的槽洞裡,她退到門口時,聽到有鐵鏈重重摩擦過地麵發出的聲響。
宋時遠等人也候在此處。
兩人一照麵,宋時遠道:"我聽聞你跟彥兒是朋友?"
說起宋彥她一陣心虛,自己最開始接近他完全是居心不良,存了利用的心思。
不過宋彥這個人外冷內熱,也不仗勢欺人,算是個難得的朋友。
宋時遠又是聖上指名,她對他們頗感親切。
“我跟宋兄在合豐樓喝酒結識,他為人熱心,我們相談甚歡。”
宋時遠笑笑,對她的說辭不置可否:“原來如此。”
李書顏看向遠處:“您知道他們為什麼會改口嗎?趙文良跟村民還好理解,鏢局裡的人...竟也會如此?”
宋時遠雙手交疊垂在身前,輕聲道:“隻要利益得當,有什麼是不能舍棄的嗎?”
“什麼都可以?”
“自然什麼都可以,如果不可以,那就是利益不夠,誘惑不夠!”宋時遠朝他瞥了一眼。
李書顏正好轉頭去看他。
低聲道:“受教。”
“聖上讓我轉告你,先顧好自己。”
她張了張嘴,聖上知道她去長公主府了?是怪她多管閒事嗎?
再問,宋時遠就打著哈欠不願意多說。
猜想被證實,想起目前的處境,還有自己臉上的傷,他開始後悔剛才一時衝動跑到火把下的舉動。
手腳瞬間僵硬,變的無所適從起來。
一瞬不瞬的盯著暗處,明明知道她就在那裡,卻什麼也看不清。
他囁嚅著,半響才艱難的吐出兩個字:“公主。”
賀元琳此行前就聽說過他臉上的傷勢,此刻真的見到,仍免不了一陣心驚。
那道傷幾乎劈開他半張臉,當時是受了多重的傷才會留下如此可怖的疤痕。
之前準備好的說辭忘了大半,她忍著顫抖道:“為什麼要承認殺人?”
傅長離看向暗處的一團影子,沒想到兩人見麵第一句話她會問這個。
他目光灼灼,心中酸澀難忍,這輩子他對的起所有人,唯獨對不起她。
牢裡一時安靜下來。
過了半晌,他緩緩跪倒在地:“我欠你的,下輩子當牛做馬再償還。”
賀元琳心中僅存的一點不忍瞬間消耗殆儘:“你連這輩子都做不了主,何談下輩子。最好把欠我還了再死不遲,”她停頓了一下,冷笑道,“不然,我就殺光彆院裡的人,就讓他們替你還吧。”
傅長離聞言,身形一僵,不可置信道:“公主...”
賀元琳氣的渾身發抖,再沒看他一眼,快速走了出來,李書顏見狀也不管合不合規矩,朝身後揮了揮手,小跑著跟了上去。
身後遠遠傳來宋時遠的聲音:恭送公主。
“他跟你說了什麼?”
李書顏一愣,隨即想到長公主應該是指宋時遠:“他說,天底下沒有什麼是不能收買的,如果有那就是誘惑不夠。”
賀元琳突然止住腳步,一字一句重複著她的話:“宋時遠真的這麼跟你說?”
她點了點頭:“宋大人是這麼個意思。”
送走了李書昱,賀元琳沉著臉回到府中,直奔小佛堂。
阿綠跟在後麵大氣也不敢出,心裡默念,不要啊,不要啊,說好的明天要撤掉的,難道長公主又要...
突然,一陣稀裡嘩啦的瓷器響聲嚇了她一個激靈,阿綠連忙進去查看。
隻見高高的供桌上,佛像少了大半,一地的碎瓷,香爐滾落的到處都是。
賀元琳猶是不解氣,一拂衣袖,把剩餘的佛像及香爐一並掃落在地。
連帶桌案上的貢品,全部摔了個乾淨。
在外奔波一整日,從大牢回來到李家後,李書顏才得知聖上今日還派人來傳過話,要她明日進宮一趟。
想起宋時遠的告誡,她一陣心慌氣短,總該不會特意叫她進宮,把她臭罵一頓吧?
算了,先不想這些,有兩樣東西,明日拿去交由他處置。
原來想一把火燒了婚書一了白了,又怕他問起時無從交代,乾脆還給他還省心。
她蹲下身子,從櫃子底下拖出一個箱子,把壓在箱子最底下的婚書,還有一塊玉玨翻了出來。
“大人翻箱倒櫃的找什麼,還是我來吧?”南星突然出聲。
她手一抖,差點沒拿住東西:“沒事,你去忙吧。”背過身去塞進袖袋。
還有兩件披風,要不要也一並還給他?
南星見她一動不動的入神:“公子還有什麼落下嗎?”
“沒有,沒有。”
那兩件東西太顯眼,帶著不方便,不說南星要問東問西,要帶進宮想必也不容易。
還是手上這兩樣比較重要,一個是他親筆所書,另一個是他隨身攜帶,也不知道他是從哪找來這種質地的玉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