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書顏等了片刻,才小心翼翼的抬眼去看,對上他深如淵底的眸子,一時忘了言語。
賀孤玄見她久久不曾言語,問道:“你此刻在想什麼?”
李書顏呼吸一窒,她能說拋開身份不談,直到剛才她還在肖想賀懷容這個人嗎?
隻是現在再無可能。
既然他會下旨封她為監察禦史,定是早就知道了她的底細,觀他方才的態度,也是不打算追究這欺君之罪了。想明白後,她垂下眸子思索,準備挑些好聽的糊弄。
“微臣當時並不知聖上身份,隻覺一見如故。自從離彆後,輾轉反側。後來,到處打探聖上的消息,隻盼著還有重聚的時候,剛才乍然見到...”她醞釀了一下,才接著說道,“猶恐相逢是夢中。”
賀孤玄慢慢看了過去,注視良久,她一直在找自己這事毋庸置疑,隻是沒想到會到如此地步...
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今日為何來見朕?”
剛才一番話說的自己雞皮疙瘩都起了一地。此刻他出言提醒,李書顏終於想起今日進宮的目的。
案件的事情,她心裡完全沒底,傅長離既是公主駙馬,又曾是聖上知己。多方人證明明白白,想必輪不到她來操心,眼下謝瑤的事情也已經解決,她再無顧慮
這個監察禦史官雖然不大,職責卻不小,接觸還甚廣,加之她的身份也有諸多不便。能推就推了吧。
“微臣不才,承蒙聖恩,感佩於心,至於監察禦史一職,恐難堪大任。”
賀孤玄看向她:“朕自有計較。”
李書顏欲言又止,難道還非她不可嗎?
像似知道了她未出口的話語,賀孤玄道:“此事不用過於擔心,隻需要走個過場即可,若是實在有為難之處,就找宋時遠。”
李書顏頗為意外,這是開後門告訴她宋時遠是他的人,有事可以找他幫忙?
這倒是再好不過,眼下哥哥的消息還沒有著落,她懷疑跟朝中的官員有關,又沒有任何線索,如果能留在長安那就再好不過。
南星連喊好幾聲,自家大人自從宮裡出來後,整個人都怪怪的。
“大人,藥浴了。”她手腳麻利的撒上藥粉。
“這次不用了。”她假冒這事算是過了明路,往日再不用提心吊膽。
長安城裡以膚色白皙為美,自己這樣反倒引人注目。這個改變膚色的藥水得循序漸進的斷掉。
至於嗓音的藥就沒辦法了,她是完完全全的女聲,聲線柔和婉轉,裝不了一點。
晚膳時,李家難得齊聚一堂。
當然除了李書行,他又開始整日不著家。
大伯母倒是一如既往的熱情,一個勁的給她夾菜。
“太瘦了,多吃點。”
李書顏盛情難卻,吃的連打兩個飽嗝。
“馬上要歇下,晚上不好消食。”李不移發話,她才打住。
“你先回去吧,我們有事商量。”李如簡道。
大伯母一步三回頭,李書顏抿著唇忍住笑意,看向大伯。
大伯不明所以,微微睜大了眼睛剛想開口,回頭一見到楚瀾的樣子,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
“快回去。”他咳的滿臉通紅。
這麼一鬨,李如簡不自然的清了清嗓子。
應該是要問她進宮的事,李書顏不知出於什麼心理,瞞下早已認識聖上的事,隻是簡單的複述他們的對話。
李如簡聽後一顆心放回了肚子,李家一向謹小慎微,想來聖上也不會太過為難李家。
“既然聖上發話,你照做就是。”
李書顏點了點頭,前幾日隻隨口問了傅長離的事情,並未想過有朝一日會牽涉其中。
“我聽人說,聖上還是太子時跟傅長離略有交情?”
李如簡道:“事情還要從烈火營說起。正值三年一次考核,先皇應是想為太子備下些有用的人,那次規模格外的盛大。”
李如簡的身份不夠,十多年前他還是一個七品的小官,烈火營選拔盛事自然輪不到他觀看。
賽事殘忍異常,死活不論,李不移的醫術在太醫院首屈一指,自然被拉去救命。
李如簡道:“傅長離是孤兒,被營裡的火頭軍收養,從小在營裡長大,平日裡沉默寡言,小小年紀就武藝超群。”
“試煉以車輪戰的形式進行,一個接一個的上場,直到最後一個勝利者。那一次他才12歲,以一己之力,過了五個還沒倒下。”
李書顏忍不住插嘴:“那最先上場的不是很不公平嗎?”
李如簡忍不住歎息:“這個世界哪有絕對的公平,這不單是武力的考驗,更講究耐心跟謀略。”
“要知道能進烈火營的無不是個中翹楚,何況他還未及弱冠。”
“終於在第六個時,體力不支被人重傷。由於傷勢過重,本來已經不抱希望了,太子心善,讓你爹把人帶回來死馬當活馬醫。”
重傷他的就是第六個上場的薛崇光。
李如簡視線落到一言不發的李不移身上:“你爹也是費了好大的功夫,他在李家足足住了大半年才恢複過來。”
李書顏道:“太子救的他?”
李不移想起那個時候,他幾乎成了個血人:“自然,送來時已經耗儘了所有的生機,太子堅持讓我一試,沒想到真有奇跡。”說到此處他眼睛一亮,“傅長離是個好的,他稍微好點就不肯躺著,哪怕是治病期間也要幫我切藥,製藥。”
這個李書顏知道,他爹喜歡另辟蹊徑,總說不同的處理方式會有不同的藥效,每日閒下來就研究這些。
“太子跟長公主,還有...當時的太傅之女...經常一同前來探望。”
李如簡輕咳,打斷道:“他跟太子私交甚篤,探病時經常一呆就是小半天,等他傷勢痊愈後,被帶回東宮,破例做了太子千牛。”
這個年紀能到這個位置,又是太子近衛,飛黃騰達指日可待。
“本來他跟隨太子好好的,誰知長公主心血來潮要習武,一連指派了好幾個教習,都不合她意。後來,她指名要傅長離,一夕之間他又從太子親衛變成公主教習,而且這一教就是是兩年。”
“太子是未來儲君,前途光明,公主哪怕自己開府,也隻是一介女流,世人趨炎附勢,態度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傅長離均坦然處之。”
“終於被先帝看中,後麵被派去軍中曆練,期間立下大小戰功無數。先皇賜婚,招他為駙馬,又暫定讓他接任下一任禁軍統領之職。”
李書顏詫異不已:“這不是烈火烹油,把他架在火上烤嗎?”
“少年得誌,隻是他才十八,哪怕戰功赫赫也難以服眾。”
原來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他也曾抬眸四顧乾坤闊,日月星辰任他攀。
她猶豫道:“後來呢?”哪怕知道事情走向,也期待從他大伯嘴裡能聽到不一樣的結局。
“後來,晉王跟太子爭位,太子在民間聲望頗佳,又是中宮所出,自然順理成章。不過薛家勢大,先皇年邁,已經不能一言以定之。禁軍統領之位,最終還是落到了薛崇光頭上。”
薛崇光她倒是知道,沒多久前宋彥隱晦的給她提過他的事跡。
“最後大宛一戰,他死在了途中,連我們聽到他戰死的消息時也是難過了好一陣子,你爹還去祭拜過,可惜連他的屍體也沒能找回。”
李如簡似有惋惜:“公主一直深居簡出,再未婚配。”
“是薛崇光害他的嗎?”畢竟他是最大的受益者。
“這個可不能信口開河。”李如簡緊張兮兮。
“為什麼不查?為什麼會死在途中?”明顯是有人害他。
“不知,收養他的傅姓火頭軍早就死了,畢竟是養子,除了公主跟太子根本無人在意他的生死。何況那時太子剛回宮未坐穩位置,尚且自顧不暇,最後這事不了了之。”
李書顏突然想到:“太子最後是怎麼上位的?”
李如簡眉頭微微一皺,真是什麼都敢問,猶豫著要不要提一嘴。
李不移沒什麼顧慮,張口就來:“先皇纏綿病榻有段時日,那段時間我跟太醫院一眾日日在宮裡守著,始終不見太子身影,有人說太子下江南去拿傳國玉璽了,也有說太子早就被人害死了,傳言一時甚囂塵上。”
“當時禁軍統領是薛崇光,整個長安城由薛氏把持著,薛大將軍先人一步神不知鬼不覺的帶兵駐紮在城外,太子已經二月有餘不曾出現,當時我們都以為要變天了。”
“然後呢?”李書顏迫不及待的追問。
“先皇那時已經駕崩,一眾太醫就不說了,一直被困在宮中,還有好些大臣一起,在不得自由。過了幾日,趙王帶著人馬也到了城外。緊接著,太子才帶著傳國玉璽姍姍來遲。”
李書顏沒參與其中,光是聽她爹的講述已經緊張不已:“他們打起來了嗎?趙王是誰的人?”
李如簡道:“趙王是保皇黨,也是唯一的異姓王,從本朝開國至今,從不參與黨爭。”
原來是騎牆派,誰贏幫誰。她現在大致知道太子是怎麼上位的了,傅長離的死原來是先皇下的套,先是指駙馬,再是許高位,讓薛家以為奸計得逞,扶了自己人薛崇光上位,誰知道偏偏被自己人坑的這麼慘。薛崇光早就投靠了先皇。
難怪無人去追究傅長離的死因。
果然聽到她爹說道:“薛家不知道薛崇光投靠了先皇,他們裡應外合,太子本就名正言順,又有玉璽在手,此時太子的人馬也已經趕到,要是打起來已經落不到好了。”
聽到這她又奇怪上了:“為什麼不在太子沒在的那段時間裡讓晉王登基呢,生米煮成了熟飯,等太子回來也晚了。”
“生米煮成熟飯是這麼用的嗎?”李不移捏了捏眉心。
大差不差吧。
其實大家都不知道為什麼晉王不在那段時間裡登基。
李如簡看天色不早,不能讓夫人久等,最後他語重心長的道:“至於薛錚的事,我就不大清楚,薛家絕對不會罷休就是了,雖然聖旨上說讓你們一同審理此案,實際上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著,你小心些行事不要當出頭鳥,不反駁不下結論,交給他們就是。”
李書顏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大伯是把這麼多年壓箱底的為官之道都拿出來了。
薛錚連屍體也沒找到,不知道要怎麼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