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廂在三樓,推開窗牖,目之所及,盞盞燈火映著河麵,一片浮光躍金。
人聲鼎沸的大街漸漸安靜下來,偶有晚歸的行人也是匆匆離去。
兩人相對而坐。
桌上堆滿了碗碟,各色蘸料配菜滿滿當當,其中最大的一個白玉菱口盤上,擺放著顏色各異的切片,顫顫巍巍,薄如蟬翼。
據說這是由五種奇珍異獸的不同部位,進行特殊調味後切片而成。
“這到底哪味道不對,我覺得已經是人間美味了。”李書行身體前傾,湊過去低聲說道。
雖然他們兩人是故意找茬,但是也不能無的放矢吧。
剛才他們苦等一晚上的鴛鴦五珍膾終於上桌,她嘗過後,對著前來送菜的侍女橫挑鼻子豎挑眼,就差直接說難吃了。
李書顏自然是沒有吃過這等奇珍,得益於後世網絡她聽過不少關於此菜的記錄,他們本來就是雞蛋裡麵挑骨頭,至於味道如何,還不是誰說了誰算。
“放心,我知道分寸。”等待的時間裡,各色菜肴已經上過一輪,兩人把這裡每樣菜都試了個遍。
李書行嘴裡酣鹹,提起茶壺,不停的給自己倒水,順便也給對麵來上一杯。
“不知一會來的會不會是孫老板?”
才說完,門外傳來“篤篤篤”的敲門聲。
“兩位公子冒昧打擾。”
兩人側目,音色輕柔婉轉,不是剛才的侍女。
“請進。”
話音剛落,身著湖綠色衣裙的年輕女子推門而入,通身上下沒有任何飾物,。
她未語先笑:“小女子是這的掌櫃,姓孫,名拂曉。”
李書行目不斜視,用眼神示意對麵:你找的正主來了。
李書顏抬眸,恰好跟來人四目相對,好一個素麵美人,眉如遠山不畫而黛,唇似朝霞不點而朱,似空穀幽蘭楚楚動人。
她彎了彎嘴角:“原來孫老板是這麼個美人,百聞不如一見。”
孫拂曉從小到大沒少聽人誇,小時候不懂那些陰陽怪氣的話。再大些,那些人嘴裡明明說著好聽的話,眼神要麼滿是不屑,要麼直勾勾的盯著讓人渾身不適。
眼前這人眼裡倒是乾淨澄澈,沒有絲毫冒犯之意。
她心下已有三分好感:“言重了,小女子蒲柳之姿,除了研究吃食,沒有彆的愛好,聽聞兩位公子對鴛鴦五珍膾有不同的見解,特來請教。”
李書顏思索了片刻,開始一本正經的胡說八道:“我偶然在北地吃過一次鴛鴦五珍膾,那裡氣候嚴寒,菜品恰到好處的入口微涼,爽脆彈牙。孫老板有沒有試過冰鎮一下,或許會有不一樣的風味。”
孫拂曉聽完,眼睛一亮道:“原來如此,想來定是彆有一番滋味,”她從來沒有往這個方向思慮過。
瞬間想到彆的魚生之類的是不是也能如此。
烹飪也算李書顏的喜好之一,兩人在這事上一拍即合,聊到興起,孫拂曉去一旁搬了圓凳過來落座。
李書行看的目瞪口呆,這樣也行?他已經完全插不上話,一拎茶壺,茶壺輕飄飄的已經見底…
正好李書顏說到,他在外放任官時無意中得到一本菜譜,裡麵的菜色她聞所未聞時,外麵有人闖了進來。
三人齊齊回頭,對上一張麵無表情的臉,也不知在後麵看了多久。
孫拂曉一見他的樣子也沒了討論菜色的興致,收斂情緒起身迎向他:“這麼晚,你怎麼來了?”
來人衣飾華貴,低垂的俊臉冷冽如寒霜,進門後一言不發。
想到這個人有很可能就是宋彥,李書顏心下一喜。
見他不搭理,孫拂曉繼續說道:“用膳了嗎?要不要讓人做幾個菜?”
宋彥語終於開口,冷冷嘲諷道:“我辦差路過,見這裡還燈火通明,以為是有什麼要緊的事,沒想到是有尊貴的客人在此,竟能得孫老板親自相陪。”
眼看他越說越不像話,孫拂曉不好在外人麵前下他麵子,隻好過去拉他的手,拖著他往外走。
宋彥回握住她的手,緩了神色,跟著她,任她作為。
看來傳言屬實,宋彥對她確實與眾不同,剛才明顯帶著怒氣進門,孫拂曉隻是稍稍示好,他立馬緩了神色。
李書顏本來也不願意做這大煞風景之事,隻是今晚費了這麼大的功夫,好不容易才遇上這位,往後還不知道能不能碰上,自然不能讓他就這麼走掉。
裝作不知,起身招呼道:“眼下天色已晚,四下無人,一個人不免寂寞,這位公子要是不嫌棄,我們坐下一起吧,人多熱鬨。”
李書行捂臉不忍直視,這麼多人杵在一起算怎麼回事。
不過自家弟弟既然開口了,總不能拆台,少不得他也得起身說兩句客套話。
宋彥冷笑,這麼沒有眼力見的還是第一次見到:“兩位公子想來是有什麼過人之處,我定要結交一番。”
他顧及孫拂曉,小心翼翼的往回走,生怕她把手收回去。
孫拂曉見狀,抬眸意味深長的看向李書顏,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她抽回手懶的搭理宋彥,說道:“我去給你們備些新的酒菜。”
孫拂曉走後,包廂內一片死寂。
李書顏笑著說道:“在下李書昱,這是我大哥李書行。”
宋彥對他們叫什麼名字完全不感興趣,他倒是要看看這兩人想要乾什麼。
“宋彥。”
果然是他。
李書行受不了他們的古怪,一時忘記又去提茶壺,手中一輕才發現早就見底。
總不能這樣乾坐著,李書顏知道他的七寸,不外乎是跟孫拂曉有關。
挑了他感興趣的解釋道:“我偶然得了一本菜譜想要送給孫老板,沒想到宋公子恰巧就來了。”
他若有所思,果然接話:“一個菜譜也能聊到這個時辰?”
宋彥心裡的火氣散的七七八八,他知道他們不會有什麼,隻是氣不過她對著彆人笑語嫣嫣,對自己冷言冷語。
“自然不能,”李書顏用抬手示意,“桌上的菜叫鴛鴦五珍膾,是由飛禽,走獸,山珍,海味,河鮮五味奇珍,以秘製調料調味,在切薄片而成,此菜是孫老板親自製作,頗費時間,我們一早就來了,等到現在才吃上。”
宋彥知道她偶爾還會親自下廚,沒想到今日是這麼複雜的菜品。
他不重口欲,隻是聽聞是孫拂曉所製,不自覺的拿起筷子,夾了送進嘴裡,大差不差,隻因是她做的,不管什麼都是異常美味。
思緒逐漸飄遠,當時是好友趙雲祁老是拉著他來光顧這個小破店,一呆就是半天。
來的次數多了,他漸漸對這個素麵朝天的姑娘上了心,隻可惜,她總是對他不假辭色。
直到自己幫她從虎視眈眈的親族手裡拿回小酒館。
她才抬起頭直視他:“你喜歡我對吧,是要讓我做外室嗎?”
如果不是她的眼底沒有半點情愫,平靜如水的像在說旁人的事,他或許就答應了。
此刻張了好幾次嘴也未能成聲,他無疑是想要她這個人,又不單想要這個人,他還想要她的心。
外室嗎?捫心自問,不是的,他還沒想那麼多,隻想讓她高興而已,她隻要對他說句好話,哪怕是笑一下也行。
“難道是做妾?”她又追問。
是妾嗎?永遠讓她低人一等,卑躬屈膝的活著,連所生子女也不能跟生母相認。也不是,他想要她活的無憂亦無怖,隻做她自己。
那隻有當正妻了,他被自己心底的想法嚇了一跳,第一反應是自己皮厚耐揍,大不了被他爹揍上一頓,轉念一想,自己家裡人可沒有那麼好糊弄,一定會去為難她。
孫拂曉被他高深莫測的眼神盯的很不自在,又不想落了氣勢,板著臉說道:“那你想要如何?”
宋彥心裡變幻莫測,臉上不顯,隻道:“不用這些,我來時你對我多笑笑就好了。”
說完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忍住想要奪門而逃的衝動,背過身去怕她看出他的窘迫。
孫拂曉沒想過他會如此言語,神情茫然無措,她想過無數種可能,也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這些日子經曆的事,她早就想明白了,背靠大樹好乘涼,無權無勢,誰都能踩兩下,不如先依附於他,至少讓母親安度晚年。
自己剛才豪言壯語一股腦全拋出去,結果人家高風亮節,倒顯得自己心思見不得人了。
孫拂曉當下對他扯了個自認為燦爛的笑容,連句挽留也沒有就把他打發走了。
後來,酒樓毫無疑問的越做越大,正巧,地段更好麵積更大的玉珍樓想要轉讓,她隨意的托人問詢了一下價錢。
隔天人家就找上了門,要低於市價三成轉讓給她。
認識宋彥後,這些年遇到這樣的事數不勝數。如今她早已習慣,債多了不愁,順手把酒樓接了過來。
樓裡不必修葺,裡麵早已裝飾一新,直接掛上合豐齋的牌匾就可以開門營業。
就是如今的模樣。
宋彥還是老樣子,隔三差五的來,孫拂曉越來越不知道要怎麼麵對他。
外麵的傳言越演越烈,甚至說他拖著不成親就是被她所迷惑。她左耳進右耳出,一笑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