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說說刑部有關的事吧?”
官場的事本就容易犯忌諱,他哪怕知道也不是想說什麼就能說什麼,眼下又不能自砸招牌,心底暗暗盤算。
正好知道一個關於刑部尚書兒子的風月事,說出來倒無傷大雅。
“刑部尚書一職由國公宋時遠兼任,他有一子三女。三個女兒皆已出嫁,最小的兒子宋堯在薛統領手下任職。”
“他對樓裡的花魁不屑一顧,世家貴女也棄若敝履,獨獨對豐和齋的老板娘情有獨鐘,有傳言說他至今未娶妻就是為了她。”
李書顏心裡驀然一動,合豐齋不就是昨日她進城時在馬車上看到的酒樓嗎,她好像摸到了點門道。
“這個老板娘有什麼過人之處嗎?”
宋時遠的公子不說閱人無數,肯定也是見多識廣,為什麼會獨獨對她念念不忘?
世家子弟他不能信口開河,如果是合豐齋的老板娘那倒是無所謂,於隱清了清嗓子,娓娓道來。
當時合豐齋隻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酒館,酒不醇,菜不香,據傳趙王的三公子趙雲祁不知何故,對這個老破小青睞有加,時常跟宋彥一同光顧。
他們來的次數多了,偶爾會碰到店家的女兒孫拂曉。
孫拂曉生的花容月貌卻不愛打扮,總是素麵朝天,而且一來就愛鑽進後廚研究菜色。
後來宋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漸漸對她上心,來的倒比趙公子還勤快些,隻是孫拂曉對他從來不曾有過好臉色。
夫妻倆老來得子,隻這麼一個女兒,不久後,她爹病逝,一家子親戚竟想吃絕戶。
市井小民眼皮子淺,見她們孤兒寡母,竟想要把小飯館據為己有,聯合帶人把母女趕到了大街上。
孫拂曉也是個烈性女子,她孤身一人去族裡大鬨,族裡以女子不得繼承家業為由把她趕了出來。她有去衙門告狀,照樣無人搭理,她四處求告無門。
街坊四鄰指指點點也隻是看笑話,仿佛身為女子本身就是罪過,竟無一人為她母女說話。
宋彥那時正好外出公乾,有好一陣子沒來,再到合豐齋時才發現早已物是人非。
他四處打探好不容易找到這對母女,才發現這個膽大包天的孫拂曉拿頭上僅有的釵子去換了火油,宋彥要是再晚來一步,後果不堪設想,她竟然準備跟他們同歸於儘!
宋彥嚇個半死,快速處理了這些親戚。
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不單拿回了小酒館,所有人一夕之間又都站在了孫拂曉這邊,指責親族不該欺負孤兒寡母。
當大家都以為孫拂曉定是義憤填膺,要宋彥懲治這些人時,她隻是淡淡的說,一切都是誤會,便再不曾理會這些人。
據傳宋彥曾經追問:為何不懲罰他們,早在一天前你還試圖跟他們同歸於儘。
孫拂曉的眼裡沒有怨恨,隻是平靜的告訴宋彥:若不是有你幫忙,自己跟母親早被他們趕出去自生自滅了,除了身上的行頭,身無長物,大概也活不了多久。
此時也不過是借你宋彥的身份狐假虎威,若要仗勢欺人,跟他們又有什麼分彆,屬於自己的東西拿回來便罷了。
說到此處,於隱歎息道:“是個有骨氣的女子,可惜了...”
“可惜什麼?”李書顏追問。
“自然是可惜她的身份。”
“我那天路過合豐齋,孫老板生意蒸蒸日上,有什麼可惜的。”
於隱一時頓住,他笑了笑掩了過去,生意人,順著雇主的話說就是了,犯不著爭個長短高低。
“不知大人還想問些什麼?”
李書顏沉思了片刻,沒想到於隱還有說書的潛質,一通說下來,連她也心生好奇,等不及要去看看這個孫拂曉。
他未儘的話她大致知道他要說些什麼,不外乎,身份不足以配比宋彥,可惜他一片癡心…
這些跟她沒有多大乾係,她現在更想知道薛錚的情況。
可惜她問完後,於隱一直打著哈哈不肯正麵回答,問急了才小聲的道:“他每日過的都大差不差,實在沒什麼好說的,一定要說的話,他跟府上的大公子還是好友。大公子肯定知道的比我要多些。”
李不移看自家女兒神色料她也不知情,解釋道:“你這兩年在外麵不知情,書行跟他私交頗篤。”
李書行是大伯的兒子,據說天天不著家,原來他們是好友,難怪能玩到一起。
李書顏恍然大悟,突然想起一件事情,薛錚曾經幫她說話,阻止過趙文良對他的馬車動手腳,難道是因為李書行?
她從回來到現在還沒有見過李書行。
隻要有管官府中人,於隱就含糊其辭,自己又不是真的無聊,到處打探彆人的風流韻事,那還不如直接看話本子呢。
看來他是問不出什麼了,李書顏打了個哈欠,裝作犯困的樣子。
果然李不移就坐不住了,急忙叫停了於隱的業務。
臨出門前,李書顏心裡驀的一動,有兩個人或許可以問問他。
“爹,於叔留步,不知你們有沒有聽過賀懷容跟陸中和這兩個名字?”
李不移一愣,這十幾年前的舊人,要不是前陣子聽說,連他都快要淡忘了,自己女兒怎麼會問起他。
於隱先一步答道:“賀乃國姓,並不多見,一些宗室跟親王當中並沒有叫這個名的,或許你可以從民間找找。至於陸中和我還真的知道一個同名同姓的,不知道是不是大人要找的人。”
李書顏急忙問道:“他是什麼人?”
他們又退回室內。
“我說的這個陸中和是江西人士。十五年前,長江下流地區遭遇嚴重水災,又正好是他的家鄉,先皇派遣陸中和為巡漕禦史,前往家鄉治理水災。
陸禦史不複眾望,以一己之力力挽狂瀾,救萬民與水火,眼看要成功時,天不遂人願,突降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雨,築好的堤壩隨時有決口分險。
他交代隨行的當地官員,去疏散安置下遊的百姓,結果官員過於害怕,慌忙帶著自己家人一走了之。
當水流退去,陸中和熬的不人不鬼回來時,才發現官員所為。
妻女早已不知所蹤。
事後先帝震怒,那名官員也被人找了回來,誅了三族。
陸中和激憤之下,當朝痛罵一眾官員後,掛官離去,不知所蹤。
他救了無數人,卻無一人救他妻兒,也是唏噓不已。
直到最近,他才被請了回來,又往江南治水去了。”
李書顏驚訝不已,沒想到陸叔還有這樣的過往。
既然他還活著,那賀懷容大概率也不會出事。照於隱的說法,他很有可能是朝中的某位官員,難道自己進城那日見到的背影真的是他?
翌日,李書顏坐在書案前,翻看哥哥留下的各種書籍,想看看能不能找到什麼有用的信息。
長流正好把畫送了過來,她伸手接過,粗略估計有十幾張。
一張張的翻看,視線落在此刻坐著的書案跟紙上來回對比。
那是桌角一個細小的磕碰,再看畫中也在同樣的位置畫的纖毫畢現。
以畫的細致程度來看,能這麼快完成,應是下了不少功夫,不愧是她哥哥看上的打印機。
“辛苦了,你下去休息吧,今日不用當值。”
長流還想再說什麼,最後應了聲是,無聲的退去。
李書顏拿了筆過來,拿著畫在房間裡比對,小心翼翼的在上麵標注好每樣事物的名稱。
過了許久,她揉了揉酸痛的胳膊,把筆擱在了一旁的筆山上。
昨日於隱一番話,她細細思量了許久,自己人微言輕,伯父熬了半輩子也才做到五品官,唯一能跟刑部搭上的契機隻有宋彥。
眼下隻能走一步算一步,謝瑤的病拖不起,先去合豐齋看看能不能遇上貴人。
按慣例,青山綠水兩人一般都是同時帶著出門,今日長流休息,隻能一人留守一人出門了。
李家人口簡單,出門也不用跟人報備,李書顏換了身衣服,帶上人就能出去。
三人正待出門之際,前頭走來一瀟灑貴公子,他一身白色寬袖錦袍,大步流星,渾身上下透著閒適之意。
見著一旁的李書顏,愣神駐足,目光上下掃視,突然驚喜的想到什麼,很是自然熟的招呼:“你就是...二弟吧。”他揚起嘴角把尾音拉的老長。
李書顏笑了笑,抬頭不露痕跡的打量著,在外留宿卻渾身乾淨清爽,也沒有酒味,第一反應:不會是有外室吧?
轉念一想,依照大伯的性子也是不太可能,她收回心思嘴上掛著笑,喊道:“大哥。”
李書行有些激動,家裡隻有一個姐姐還大他許多,早早就出嫁了。
二叔家好不容易有一對同齡人,結果他整日不出門,不是研究藥理就是埋頭死讀書,剩下的一個妹妹還因為身體原因被送去了江南,從小到大他一個玩伴也沒有。
再大些好不容易交了些誌同道合的朋友,前陣子好友還死在了桃源鎮。
本來他是要去那裡祭拜的,被他爹知曉後,死活不讓他出門,直到最近才被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