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時四月有餘,眾人拖著疲憊不堪的身軀,踏進了長安。
起初隻有熙熙攘攘的幾個,不時回頭,漸漸的,越聚越多,直道兩邊都站滿了圍觀人群。
不時有竊竊私語傳來。
“真的是他!”
“真的!”
“在哪,在哪?”
“就那,就那...”
李家來信說過,傅長離還活著之事,早在城裡傳的沸沸揚揚,如今看來所言不虛,隻是進個城而已,有什麼好看的。
李書顏回頭尋找傅長離。
儘管留了好些人在桃源鎮,隊伍還是一眼望不到頭。
項羽烏江自刎,至死不肯過江東,如今眾目睽睽,他以這樣的方式回到故地,心裡指定不好受。
“無毛的鳳凰不如雞!”
“怎麼成了這副嚇人模樣,難怪不肯回來...”
“噓...”
更有甚者小跑著過去,像看什麼稀罕物。
馬車夾在車流裡,被推著往前走,她無奈頻頻回頭。
突然,一團黑影快速掠過,堪堪擦著她的馬車呼嘯而過。
她嚇了一跳,霍的轉回頭坐正,迎麵跑來一人一騎追逐而去。
這兩個人竟在大街上跑馬?
她回頭剛想罵人,突然愣住。
最前麵馬背上的人影無比熟悉,怎麼背影這麼像賀懷容?
速度太快,轉瞬間隻剩一個模糊的背影。
邊上的圍觀者驚魂未定,指著他們破口大罵。
“趕著去投胎嗎?”
“什麼人,竟如此囂張?”
“趙雲祁跟宋堯你都不認識?”
李書顏回過神,記住了兩個名字。
馬車一路平穩的駛過,她乾脆躲回車內,眼不見耳不聞。
早上起的遲了些,錯過了早膳,此時肚子饑腸轆轆。
恰好一陣飯菜的香氣襲來,李書顏不自覺的開始分泌口水,探出腦袋去尋找來源。
隻見一座臨街的酒樓氣派非凡,門庭若市,匾額上書:合豐齋。
她收回目光,用手按著餓扁的肚子,心裡想著改日定要來嘗嘗。
終於把他們送到了刑部大牢,李書顏被扣下反複盤問,桃源縣驛站那晚反生了何事?
她來來回回就是那幾句話,自己出門是得了錢豐的準許,合情合理,回來時,薛錚已經不見了,她還有百姓做不在場證明,怎麼算也算不到她頭上。
直到夜深人靜她才被放了出來。
看來薛家勢力不容小覷啊,在天子腳下還能如此行事。
她想起還不知道謝瑤被關在了何處,是否能前往探望?
被門口護衛無情的擋在了外麵:“什麼武安縣縣令,沒聽過,不好使,快走快走。”
許是見她還穿著官服,圓臉護衛還是留了情麵,告訴她:彆再瞎打聽,出了薛錚這事,除非上麵有令,不然誰來也不好使。
李書顏在門口碰了一鼻子灰,自己信誓旦旦答應傅長離,這下要如何是好?
方若煙早她一步出來,已經等在馬車旁。
之前一直在謝瑤的車上,隊伍隔的老長,何況車裡還坐著謝瑤,他頂著男子身份不方便去探望,直到今日兩人才重新見到。
她把自己的行李歸置好放在一邊,歡喜的拉著她好一頓查看:“路上見麵不易,快讓我看看,總算是有驚無險的走完這趟了。”
“這些人也忒粗魯,不過是問話而已,吆五喝六的。好在我掐著時間給謝瑤多做了些藥隨身帶著,隻是這藥保存不易,隻有半個月時效,如今要如何是好?”
“我來想辦法。”
其實她心裡也沒底。
這裡守衛森嚴,除了從大門走進去彆無辦法。
伸手去拽方若煙的手,裝作沒看到她放在一邊的行李道:“姑姑跟我回李家嗎?我一個人去人生地不熟也沒個說話的人。”
方若煙笑道:“儘瞎說,那是你自己的家,我就不去了。”
她失落不已,這些年,兩人一直相伴至今,眼下就要分彆了,雖然一早就料到方姑姑不會跟她回去。
見她一瞬間悶悶不樂,方若煙道:“等你得空了來看我也是一樣的。”
李書顏不死心:“姑姑這麼久沒有回去過早就不能住人了,不如先一起回去,等收拾好了再回去住。”
方若煙心裡失笑,這麼久從沒發現這丫頭這麼粘人,還懂迂回了。
“不了,我也想回去看看。等你忙完了,可以來看看我。”
隻有那裡才能姑且稱之為她的家。
李書顏垂著頭不說話,長輩之間的事她不方便過問,含糊的點了點頭。
間隔十年之久,這是她第二次到李家。
那時原主生母過世,她剛到這具身體裡時渾渾噩噩纏綿病榻。
在臨安養了一年有餘,病情才有所好轉。她爹心疼她一個人在外麵沒個照應,派人把她帶回了長安。
誰知沒多久又不好了,無奈之下,隻能送回彆院裡靜養。
上輩子李書顏因為好友落水,情急之下,直接跳下河去救人。
水淹沒頭頂時才想起自己不會水,醒來後就到了異世。
她既擔心自己的處境又憂心好友的情況,拖著病體記憶混亂,連李宅什麼樣都不清楚又被匆匆送回彆院。
馬車顛簸著轉了個彎,思緒被迫中斷。
透過搖晃的車簾,隔著老遠她就瞧見黑漆漆的大門下,幾個黑影提著燈籠閃著瑩瑩的亮光。
應該是這裡吧,她早幾日送過消息告知今日會到。
沒等靠近,一個穿著體麵,管事模樣的中年人熱情的迎了上來。
“二公子可算回來了。”來人一雙小眼睛笑的眯成一條縫隙,上前替她打簾。
李書顏笑著應了。
作為老爺的心腹,他自然是知情人,此刻眯著眼睛打量這個久未露麵的二小姐,見她身著官服,風塵仆仆,眼睛卻亮的出奇。
身著男裝,氣度非凡,要不是提前知道,怕是真的要被她給騙過去。
“快去告知大老爺和二老爺,二公子回來了!”
圓餅臉上嵌兩芝麻,她想起哥哥還在時,給她講府裡人的相貌特征,其中隻有管家李平的樣子記憶猶新,沒有比這更貼切的形容了。
穿過垂花門,李管家熱絡的在前麵替她帶路。
馬上要到正房時,李書顏拍了拍自己的衣袍,忍不住出聲提醒:“李叔,我這樣子去見長輩怕是不成體統!要不我還是先回去更衣,稍後再來。”
路上多有不便,隻能沾了點水胡亂擦下身子而已,如果這也能稱作洗澡的話那還是在三天前。
她抬起袖子聞了聞,感覺自己整個人都餿掉了。
“兩位老爺特意交代不用講究,二公子舟車勞頓想來辛苦萬分,等見了麵再回去梳洗省的來回奔波。”
李平小小的眼睛笑起來更不明顯了,也不知是睜還是閉。
既如此,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她嫌棄的放下袖子,這有點像是她爹會想出來的辦法,懶的出奇。
剛踏進正房,迎麵跟一婦人撞個滿懷。
李書顏低頭看去,隻見她身著棗紅色常服,麵色紅潤,神態嬌若少女,端的是笑意盈盈:“回來了回來了,快讓大伯母好好看看。”
“都快認不出來。”婦人對著她上下打量,親切又自然。
要不是她先自報家門,李書顏簡直不敢相認,看來大伯母日子過的還不錯,她笑著叫了聲,“大伯母。”
李不移見她站在門口,關心道:“既然來了,快進來說,夜裡風大。”
“大伯母跟姐姐似的,一時沒忍住多看兩眼。”
大伯母撲哧笑出聲來,上前拉著她的手把她帶到屋裡:“哎呀,你這孩子真會說笑,是我的不是讓你站了這麼半天,快坐下。”
李如簡從圈椅上起身:“瞧你,做長輩的還跟小輩說笑,”話雖如此,語氣卻不見責備。
“伯父。”
李書顏上前行禮,看來大伯父跟大伯母感情很是相諧啊。
轉頭對右手邊的李不移喊了聲“爹。”
李不移雙眼發亮,壓著上彎的嘴角:“回來就好。”
母親死後她爹沒再續弦,一直到如今。
她的目光又飄向李如簡,這也是個帥老頭,她長這麼高原來是家族遺傳。
大伯年近五十,還能如此年輕,這一家子基因真不錯。
李如簡早在她進門時就在觀察她了,沒想到當初病殃殃,眼看不久人世的小女孩竟有如此風姿。
自己妻子被她三言兩語哄的,眼下跟親女兒似的。
心中不免歎息,可惜是個女子。
複又想起自己那不成器的兒子,氣不打一處來,早說過這兩日讓他不要亂跑,如今又是不見人影。
難得的一家團聚,可惜大將軍之子薛錚死在途中,連屍體也沒有找回來,想來薛家絕不會善罷甘休,也不知道要如何作為?
他壓下心底愁緒,笑著開口:“路上可還好,他們有沒有為難你?”
“還好,今日被盤問了許久,大家說辭都對的上,也不知道接下來會如何。”
傅長離不知道能不能洗清嫌疑,沒想到他跟趙文良會成了最大的疑犯。
李如簡揉了揉眉心,四個月前也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傳出傅長離活著的消息,說他曾落草為寇,要知道他跟公主賜婚的聖旨還在公主府放著呢。
隻是一個傅長離還好,跟李家沾不上什麼邊,偏偏路上又出了這樣的事。
千頭萬緒竟一時不知從哪開始說起,思考了片刻後開口道:“今日時候不早,先去吃點東西休息休息吧,明日再說。”
李書顏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