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前院格外熱鬨。
隻見眾小廝陸陸續續抬進來六台箱籠,每一箱都得至少兩個人抬,看起來份量皆是不輕,引得周圍的下人皆無心乾活,都想知道宣平侯府今日來人所為何事。
傳聞,宣平侯府世子顧皓之,年少成名。他自幼飽讀詩書,博古通今,十歲便能七步成詩,十五歲便名動京城。無論是經史子集,還是詩詞歌賦,皆能信手拈來,出口成章。
宣平侯府世代襲爵,顧皓之身為世子,身份尊貴自不必說。更彆說,他還生得玉樹臨風、氣質斐然,曾是京中許多女子心儀的對象。
而林卿婉,溫婉賢淑,才學出眾,在京中也素有美名。
兩年前,宣平侯府與林尚書府時有來往,兩家原本有給顧皓之和林卿婉定親的打算。
沒成想,剛回府沒多久的林瑾照不小心掉入池塘,混亂中被顧皓之認成了她嫡妹林卿婉,連忙下水將她救了上來。
宣平侯府仁義,執意要將錯就錯,讓顧皓之和林瑾照定了親,任憑林卿婉無論如何哭鬨都無濟於事。
人人都說,林瑾照搶了嫡妹林卿婉的婚事。
更是有不少人說,顧夫人並不滿意這樁婚,早就心生不滿。
顧夫人此次前來,怕是與此事有關。
顧夫人還沒進門,林夫人便已站門口候著了,待見到人,她便熱絡地迎接道,“顧夫人,您今兒個怎麼來了?還帶來這麼些東西。”
“林尚書,林夫人,”顧夫人剛坐下,林夫人又趕緊讓人上茶。
林夫人問來意,顧夫人卻又支支吾吾,神色欲言又止。
林夫人也不催,隻耐心讓人給她添茶,直把林天元看得著急,“顧夫人有話直說罷。”
顧夫人連喝了三盞,直到見林天元催了,才終於肯道明,“林尚書,林夫人,是這樣的,犬子皓之與貴府不是有婚約在嘛……”
這事,全洛陽城的人都知道。
林夫人一邊撚著茶盞一邊道,“顧夫人,有話您但講無妨。”
顧夫人訕訕道,“林夫人爽快……林夫人,林尚書,你們也知道,我兒皓之,論相貌、才學亦或是家世前程,在洛陽城都是拔尖兒的,貴府的嫡長女,在相貌、才學和性情上,恐怕……俱不能相配。”
她說得已是極為委婉的了,全洛陽城的人都知道,林瑾照彆說配他兒顧皓之了,便是長安城任何一家有頭有臉的世家公子,她恐怕都是配不上的。
哪個正經世家願意娶一位又醜又蠢又刁蠻的當家主母回來?那後院豈不得亂翻天?
她原本就不喜歡林瑾照,最初她還覺得林瑾照生得一副好顏色,沒想到定親後沒多久她臉上就開始長瘡。這次林瑾照在宮宴上露了醜,宣平侯府這未來的親家也跟著丟了好大的臉,都說他兒的未婚妻還沒入門就醜得嚇暈了太後、衝撞了聖上,實在是古今奇談。
林天元麵帶羞愧,“宮宴一事,是我那孽女給貴府蒙羞了。”
他神色有些許不悅,語氣也沉了兩分,“所以,顧夫人是來退婚的?”
隻聽顧夫人和緩道,“哪裡的話?我此次來,不是退婚,是想改換婚約,我們宣平侯府恐怕無法迎貴府嫡長女入門,但貴府嫡次女林卿婉,我們卻是樂意的。”
他們宣平侯在朝中的地位雖高於尚書,可今日主動退婚畢竟是理虧。尚書府若是被宣平侯府退婚,那便是宣平侯府打了尚書府的臉麵,傳出去,那是要被笑話的。
她這話,前麵強硬表明了態度,後麵又捧了一把尚書府,這辦法等於兩家各退一步,確實是個辦法。
林瑾照名聲是在太差,她原本也想過借此直接上門退婚,但她家侯爺死活不同意。侯爺說,如此必然開罪尚書府,他與林天元在朝中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多一個政敵並非好事。
他兒顧皓之被培養得這樣一表人才,她作為顧皓之的生母,宣平侯府的主母,卻不能真不管不顧。
於是,她足足吹了一個多月的枕頭風,才讓侯爺鬆了口,將婚約換成林卿婉,如此便不算得罪尚書府太多。
至於林瑾照,從前是顧忌著她清白名聲,他兒才與她定的婚,如今,她聲名狼藉,惡名累累,她還能管她許多?
林卿婉雖是嫡次女,是續弦林夫人崔氏所生,但她知書達禮、性子柔順,光這一點,都比林瑾照強上百倍千倍。更彆說,林卿婉也是真心喜歡她兒。
林夫人聞言喜上眉梢,麵上仍是故作猶疑,“可是,兩年前落水一事?”
顧夫人看向林天元,見他麵色無不虞,便知道他並不反對,她道,“這事,林夫人應當能想出合適的說法?”
她知道,林夫人心中比她更想促成林卿婉和她兒的婚事。
果然,林夫人沒想多久,便開口道,“不若,我尚書府將對外稱,嫡女林瑾照知曉顧世子當年是救錯了人,自知比不上嫡妹林卿婉,自請讓出婚約,成人之美?”
顧夫人應和,“若是能這麼說,自然是最好了。那這事我們就這麼說定了,明日壽宴上,便當著眾人的麵定下來?”
兩家一拍即合,顧夫人心裡的石頭落了地,滿意地回府去了。
她走後,林夫人得了林天元首肯,吩咐張婆子道,“今晚你帶兩個婆子去瑤光院守著,明日天黑之前,彆教大姑娘出院門。若是我在壽宴上看見了她,決不輕饒你!”
消息很快在尚書府傳開。
深宅後院,人多口雜,不少人以奚落林瑾照為樂。這樣如驚雷般天大的消息,沒有人不想看到林瑾照的反應。
於是,顧夫人前腳剛走,後腳消息就傳到了春蘭的耳中。
春蘭原本是去領午膳的,結果在廚房聽到了這事後,隻覺得天都塌了。
她顧不上午膳,氣喘籲籲地往回跑。她家姑娘那樣心悅顧世子,此刻隻怕連尋短見的心都有了。想到這裡,她眼裡便灑出淚花。
春蘭一見到林瑾照,便紅了眼,哭腔濃厚道,“姑娘,宣平侯府好沒良心!拖了姑娘的婚事兩年,現在竟然要將姑娘的婚事換給二姑娘!”
隻見她家姑娘歪在軟榻上,聞言輕飄飄地說了一句,“換便換吧。隻是,這熱鬨,我們也要湊湊。”
少不得得讓他們出點血。
*
次日,春和景明,林尚書府老夫人壽宴,府中賓客雲集,熱鬨非凡。
宴席上,佳肴美饌、珍羞迭薦,觥籌交錯,眾賓客俱是笑盈盈地朝壽星老夫人敬酒賀壽,好不喜慶。
昨兒個一早兩家放出去的傳言,很快傳遍了洛陽城。眾人皆聽說了兩家要在林老夫人壽宴上改換婚約,宣平侯府顧世子將與林尚書府嫡長女林瑾照退親,改與嫡次女林卿婉定親。
將信將疑的眾人在壽宴上得到了兩家的肯定說辭,連宣平侯顧昌明和林老夫人也承認了此事,便知道是真的了。
雖說傳言是那嫡長女林瑾照自請讓位,但根本沒人信。明眼人都知道,定是宣平侯府看不上林瑾照,才跟她退的婚。
什麼讓位?不過是給尚書府扯了塊遮羞布而已,當不得真。
今日林老夫人壽宴,那林瑾照都未出席,恐怕也是羞於見人,也真難得她有點自知之明了。
否則,萬一她那張臉再露於人前,指不定要嚇哭今日參宴的諸多孩童娃娃。
話說回來,顧世子才學出眾,氣質斐然,也隻有林卿婉那等才貌俱全的女子才能勉強配得上他。
林卿婉等這天等了兩年,如今見兩邊的長輩都認可,眾世家也沒有反對的,便知道這親事是成了,一時間心裡樂開了花,眉角眼梢皆是歡喜。
“皓之哥哥,你帶我去走走罷。”林卿婉朝顧皓之道。
她今日打扮得細致,發髻上的珠翠點綴,豔若桃李,淡粉色的衣裙將她襯得格外嫵媚動人。
顧皓之頭戴白玉冠,一襲月白色長袍,衣襟繡著淡雅的竹葉圖案,儘顯風流儒雅,腰間那青玉墜溫潤通透,又為他添了幾分貴氣。
與林瑾照退婚後,他心情似乎不錯,神情鬆快,眉眼舒展。
他原本就與林卿婉相熟,如今又有了婚約,見林卿婉來邀他,他自然也沒必要避嫌,於是溫聲道,“好。”
於是,玉樹臨風的男子與嬌美嫻雅的女子一同離席,去了旁邊的桃林散步。
眾人見兩人離去的身影,隻覺得無比登對。
不少人朝林天元和林夫人賀喜,國公府夫人先道賀:“今日尚書府真是雙喜臨門啊,老夫人六十大壽不說,府裡又添了一門佳緣喜事。”
其他人隨後也紛紛賀道,“是啊,卿婉跟顧世子,可真是郎才女貌,金玉良緣啊!”
“不可不謂佳偶天成。”
直把林夫人樂得合不攏嘴。
到底是林老夫人的壽宴,兩人並未離席多久,隻是回來時,林卿婉便與顧皓之坐到了一處。
正當兩人坐下不久,宴會上一派喜氣洋洋時,宴會的西北角走出來一位不速之客。
隻見一位身穿淡藍色素裙的女子緩緩走來,她氣質如蘭,長發隨意挽起,不點珠翠,眉目清麗如畫,行走間輕紗漫舞,飄逸出塵。
乍一看,仿佛走來的女子容貌出眾,但熟悉她的人都知道,她麵紗下,是一張不堪入目的臉。
“真是掃興,她怎麼來了?”
“莫不是得知自己被退婚了,出來哭鬨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