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初春,晨曦微露,微風中夾雜著晚梅馨香。
朱紅院牆內,格外消瘦的女子在被褥中幾乎難以察覺地起伏著。仿若冬日儘頭的一片落葉,輕盈單薄,易碎又易折。
那女子,緩緩睜開了雙眸。
映入林瑾照眼簾的,依舊是精致的雕花窗欞、古色古香的家具茶盞,無不提醒著她還處在這個時空。
半月前,身為現代神醫聖手的她,在夜以繼日工作、猝死倒下後,穿越到了這裡。
這具身體的原主與她同名,也叫林瑾照,原是書中的尚書府嫡長女。看似不錯的身份,在書中卻是個萬人嫌女配。
傳聞,她麵生惡瘡、脾氣古怪不說,還心思惡毒、搶了嫡妹婚事、追著不愛她的未婚夫死纏爛打,教府中上下都對她心生嫌棄。
原主生母已逝,父親林尚書和續弦的當家主母都不喜歡她。
她自幼被說克父,被父親林天元送去了外祖嶽將軍家養著,一直到前兩年快及笄了才被接回來。一回來,她便被定了親,沒多久,雙頰就開始生瘡。
前陣子,原主在宮宴上麵紗掉落,露出麵頰惡瘡,將太後直接嚇暈了過去,衝撞了陛下也醜到了在場賓客。回府後父親林尚書發了好大的火,讓人往死裡打她,竟意外將她杖斃了。
她便是在這個時候穿到了原主的身體裡。
全盤接納原主記憶後的林瑾照隻能扶額,“……”
林瑾照在床上躺了十餘天,才將身上的杖傷養了個七七八八,也捋清楚了狀況——其實原主人沒有多壞,隻是府中繼母和嫡妹喜歡給她安惡名,才讓她臭名昭著罷了。
如今她成了全洛陽城的笑話,指不定她們有多高興。
林瑾照還沒想好怎麼從這樣的惡名中脫身,此刻,她隻覺得臉有些癢。準確地說,她幾乎無時不刻不在臉癢。
穿越來這麼久,她一直在養傷,還沒親眼看過她臉上的惡瘡到底是什麼樣子。
想到這裡,林瑾照忍痛起身,緩緩走到窗台銅鏡前,端詳起自個的臉。
原主的五官其實生得不差,細眉如畫,一雙清澈如水的眸子瀲灩生輝,單看上半張臉,也是位清豔絕倫的美人胚子。
隻是下半張臉紅彤彤的,臉頰上全是大小新舊不一的疹子,看起來像蕁麻疹上疊著細碎的藥疹,又因為醫治不當、胡亂塗抹東西、撓癢搔抓,凹凸不平之餘,已有感染潰爛的跡象。
林瑾照看了兩眼,便覺得不自在,連忙戴上了麵紗,不想再多看。
她想,這張臉,確實該好好地治一治了。
若是能有現代的藥就好了。
她前世雖醫術高超,但學的是西醫,頗為依賴現代檢查化驗設備和藥品。如今來到古代,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即使是她有再高的醫術,也沒有用武之地。
就在這時,她腦海中響起了一道電子音,【宿主。】
林瑾照:?
“誰在說話?”她忍不住問道。
回應她的是片刻的寂靜,就在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時,那電子音再次響起,【我是“行醫積德係統”,恭喜您被選中來到古代積德行善。】
林瑾照:?
她沒聽錯吧?難道她穿越時還帶了個係統?
聽到與行醫相關,她頓時來了精神,“行醫?”
隻聽係統道,【沒錯,本係統將賦予您特殊的能力,隻要您指尖搭上他人的脈搏,便能從中獲取各項影像化驗結果,讓您頃刻就能確診疾病。並且,您還可以從係統裡調用一切現代藥物。】
林瑾照:!!!這麼強大?!
“為什麼會選我?”林瑾照問,難道她是因為被選中,所以才在前世猝死的嗎?那她也太冤了。
係統道,【宿主您前世作為醫學天才,妙手仁心,無端猝死,符合我們的條件,我們願意為您提供再活一次的機會。】
【如今您現在所在的這具身體氣數已儘,您需要通過看診來為自己延續生命。每看診一個病人,您就可以獲得一天生命值,當生命值為零時,您就會猝死。】
林瑾照:!聽到還有可能猝死,林瑾照整個人都不好了。
“那我現在的生命值有多少?”
【如今,您的生命值為二十天,請謹慎對待。】
才二十天,那豈不是二十天內她沒看診就要死了?林瑾照感歎,前世她如牛馬般任勞任怨治病救人,十年後終於將自己活活累死,沒想到穿越到古代,還能有人往死裡卷她。
不過,意識到能有機會治好自己的臉,還能有機會在這裡行醫,林瑾照心中依然是欣喜勝過其他所有情緒。
林瑾照將指尖搭上了自己的脈搏,靈識果然如同穿越了五臟六腑般,將她身體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除了她身上的傷還沒有好全之外,她發現這具身體過於消瘦、各種營養相關指標都偏低,同時體內過敏及炎症指標活躍,有毒素淤積。
這提示她的臉是過敏、中毒及感染。
過敏?中毒?
【檢測到環境中存在有害物質,請宿主小心。】
有害物質?
林瑾照聞言,打開梳妝架上的脂粉麵膏,細細聞了聞,忍不住打起了噴嚏,照著係統的指示,仔細沾取了些許在手心,係統竟在裡麵檢測到了花生粉和蛇毒。
原主對花生過敏,花生粉塗在皮膚上便會起疹子,在蛇毒的作用下疹子便難以愈合,由於蛇毒用量少,便不致命,隻會讓她的皮膚紅腫潰破。
原主喜歡在雙頰塗脂粉,生了疹子後便想用脂粉去掩蓋,摻了蛇毒的脂粉還有止癢的功效,讓她愈發依賴。
卻不曾想她台上所有的脂粉都被作了手腳。
好狠毒的手段!
林瑾照意念一動,幾種藥品和紗布便出現在她手心。她難以置信地檢查了這些東西,發現當真跟現代的一模一樣。
她抑製住內心的激動,再次揭開麵紗,忍著不適,先將臉上的傷口清理乾淨,用碘伏消毒,後用生理鹽水洗淨碘伏,用表皮生長因子促進傷口愈合,再用上莫匹羅星消炎,最後再用紗布敷上。
如此處理了小半個時辰,她又吃了一片氯雷他定抗過敏,便覆蓋上油紗護住瘡麵。[1]
次日醒來,林瑾照第一件事便是照鏡子,隻見臉上的紅腫肉眼可見的消了許多,潰爛也沒有加重的趨勢,林瑾照對此十分滿意。
隻要細細養護,總會好的。
*
從前林瑾照在尚書府,日日都得去給林夫人崔氏請安。
自從林瑾照被杖責至臥床不起後,林夫人便免去了林瑾照請安的禮,無論是她的傷還是她的臉,林夫人都覺著會臟了自個兒的院子。
隻是一個月都快過去了,眼見著第二天就是老夫人的壽辰了,還不見林瑾照主動來問安,便又心生不滿起來。
這日林天元休沐,打扮得珠翠滿目、風韻猶存的林夫人朝他抱怨道,“老爺,我瞅著這阿瑾是越來越沒規矩了,聽說她早就能下地了,這麼多天沒著人去喊她,她還真不來問安?”
林天元皺起眉頭,眉心能夾死蒼蠅,“到底是武人養的,回府兩年也改不掉這粗蠻的性子!”
林夫人對他的態度很是滿意,微微勾起唇角,故作擔憂道,“到底還是要教一教的,畢竟她將來嫁出去,要是丟臉了,丟的可是老爺你的臉。”
林夫人刻意提起丟臉,是念著林天元定會想起上個月林瑾照那恐怖駭人的臉驚嚇到陛下和眾賓客的事。那件事,可是害得他被同僚取笑到現在。他的那些死對頭每一個都奚落他從哪裡接來的這麼醜的嫡長女,莫不是弄錯人了罷?
想到這裡,林夫人心裡都憋著笑。
果然,林天元臉色頓時黑沉下來,“那個孽障,要不是嶽老將軍還在,我早就打死她了!”
正在這時,小廝進來傳話,“啟稟大人,宣平侯府來人了,顧夫人的車攆已經停在外麵。跟著顧夫人一起來的,還有諸多箱籠,悉數用紅綢蓋著。”
林天元問,“這個時候她怎會來,還帶著重禮?”
小廝心想,這陣勢,莫不是退親來的?老夫人壽宴是明日,顧夫人總不可能是記錯了日子。但這等不吉利的話,他可不敢隨便亂說。
林夫人卻是大概能猜到對方來意,道,“定是有要事,趕緊請她進來罷。”
若真是來退婚的,說不定她兒卿婉就有機會了。她盼星星盼月亮,可不就是在盼這一天?
此時的瑤光院內,林瑾照已經預知到了今日會發生什麼。
春日的初陽如同細紗般拂過窗欞,她在床榻上慵懶地伸了個腰。
林瑾照外傷已然大好,她起床行至窗邊梳洗時,早膳也被丫鬟春蘭領回來了。
隻見一碗白粥、兩個饅頭和一碟青菜擺在桌子上,且一看又是冷食,半點熱氣都沒有。要不是林瑾照這段時間每日親眼所見,她真不敢相信這就是古代尚書府嫡長女的膳食。
這府中下人皆是看人下菜碟,廚房也不例外,春蘭每次去領早膳,都要在那等上個半天。
這段時間她在府中養傷,她父親林天元看都沒來看一眼,繼母更是撒手不管,就連她那名義上的未婚夫——宣平侯府顧世子,更是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隻有跟在她身邊的春蘭格外忠心,即使她被所有人厭棄,處境艱難,她也絲毫沒有二心。
隻聽春蘭邊擺早膳邊抱怨道,“廚房那些人越發欺負人了,說這都是您欺負二姑娘應得的。人人都說您欺負她,殊不知,她才是背地裡欺壓您的那個。”
“外人都道咱們姑娘不好,但若不是當年您從人牙子手中將奴婢買下,還厚葬了家母,奴婢哪裡能活到今日?他們說姑娘惡毒,可咱們院子裡的人,誰不知道姑娘仁善?”
春蘭自顧自說著,說到最後,她聲音中有一絲哽咽,“唉,且不管他們,姑娘,我去燒點熱水,咱們泡著吃……”
春蘭一如往常道,隻是一抬眼,她的聲音很快被吞沒在嗓子眼。
隻見驚訝地望著林瑾照道,“姑娘,你的臉……”
林瑾照自從身子大好後,便不再讓丫鬟伺候她梳洗,她的芯是現代人,不習慣被人隨身伺候,用膳也是獨自一個人,平日裡其他時候幾乎都戴著麵紗。
因而,春蘭已經許久沒有真切看過林瑾照的臉了。
春蘭癡癡地望著林瑾照那乾淨通透如同新剝出來的雞蛋般嫩滑的臉,一臉的不可置信。她幾乎都快忘了,姑娘從前沒進府的時候,也是位明豔動人的大美人。
林瑾照自窗邊轉過身,唇邊勾起淺淺的笑意,“是了,我臉好了。”
春蘭喜不自勝,激動道,“奴婢立馬去給老爺和夫人報喜!”春蘭想著,說不定,以後老爺和夫人就不再厭惡姑娘了。
“不必,”林瑾照聞言語氣淡了兩分,“春蘭,先不要告訴旁人,我自有打算。”
這府裡,應當是有人希望她的臉永遠不會好。
有這能力和膽量又有動機給她下藥的,這府裡也沒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