懲罰(1 / 1)

葛秀想,她娘是不是被人哄了?

等一人兩個烤紅薯,把蘿卜頭們送出門,轉身看向又蹲回地頭仔細剪紅薯葉的娘。

這咋問?

葛秀發愁地撓撓下巴。

看一眼,再看一眼。

葛母想不發現都難,“我臉上長花了?”

葛秀搖搖頭,湊到她身邊蹲下。

“娘啊,家裡就我們兩個,之前是不是說過有事不準瞞著?”

葛母握著剪刀的手一頓,笑容漸漸消失。

“你是在外麵聽到啥了?”

“沒有。”葛秀補充道,“沒在外麵聽。”

葛母恍然,那就還是有人說。

她放下剪刀,“不是想瞞著你,是沒想好咋跟你講,我一把年紀突然鬨這一出幺蛾子,你心裡頭不知道咋想呢。”

葛秀板起臉,十分不認同她娘這種自我貶低。

“就沒見過你這樣給自己扣帽子的,你都還沒說啥事。”

“我……”

“你先彆說。”

葛秀握住母親雙手,放在膝蓋上,一臉認真。

“我要自己問,你突然改主意是因為我?”

“沒。”

葛母下意識想抽回手,卻被葛秀在攥緊。

“你都不敢看我,”葛秀瞧見她娘眼底的震驚,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是為我要招婿?”

她緩緩呼出一口氣。

知道症結在哪兒就好辦。

“你又自己瞎想,你嫁人就是對我好了?怕我招不到好人,你把自己嫁出去,我難道就能立馬嫁個好人家?”

“……”

葛秀看她娘不說話,就知道又猜對了,心裡又氣又疼。

“娘你真天真,你忘啦,嫁人要照顧公婆,家裡兄弟多的,大伯小叔一堆妯娌,再來個作妖的矯情小姑子,上完工我還和這些人折騰,真不知道你哪裡看出來嫁人輕鬆的。”

“這……”葛母腦子亂哄哄的,“不是人人都這樣。”

“是啊,村裡八成都這樣過,我看太多,倒不如自己招婿,日子怎麼過,我自己當家做主,娘,我真嫁出去,受委屈你都沒法給我撐腰。”

“彆跟我裝傻,你就是入贅我也撐不了你的腰。”葛母心知肚明自己什麼樣。

“那不一樣,你輩分在那,就跟我四叔奶一樣,我再煩她,見麵還不是得乖乖喊叔奶。”

輩大一級壓死人。

葛秀怕他娘繼續深琢磨這事,直接轉移話題。

“我再問你,你是有喜歡的人了?”

“沒有!”葛母反應激烈,努力解釋道,“我平日除了上工都不出門,根本遇不見人,我……我隻是私下找家瑞問了嘴。”

王家瑞,村裡另一個媒婆,不過風評不好。

總是為成事兩頭瞞些真相,村裡嫁姑娘很少找她,但因為嘴能說,哄過不少外村小姑娘嫁來雲水村。

大問題沒有,就是成了事的兩口子處不到一塊兒去,總有摩擦。

葛秀想都不想,“這事我不同意,說好家裡我當家的,娘你沒給她照片或者八字吧。”

“那沒有,隻是問一問。”葛母還有點埋怨,“我沒找紅喜就是怕她跟你說,誰知道家瑞也管不住嘴。”

“這點我嬸兒沒錯。”

葛秀壓住他娘的手,軟了語氣,故意說:“還是說,你打算不要我了?”

“又亂說!”

葛秀猝不及防她娘用力,抽出手後就連拍她好幾下。

葛秀也不躲,“那你不準嫁,要真有相中的,娘你也招進門,你招一個,我招一個,倆人不一個姓,還能避免有人壞心想吃絕戶。”

啪。

葛秀又挨一下。

“嘴上沒個把門的,啥話都敢說。”

“我認真的,娘你彆想甩掉我,要麼你招婿,想再嫁我不許。”葛秀霸道起來。

葛母心裡說不出的酸脹,抬手摸摸她的頭。

“我又不能陪你一輩子,以後你結婚就該嫌我煩了。”

“不可能,要是我未來男人敢,我和他離婚,再換個人。”

“呸呸呸,你還越說越來勁。”

“我正兒八經找對象,族裡都管不著。”

族裡也沒攔著寡婦二嫁,當年她娘也是有很多人上門來求的。

都是葛秋!

葛秀眼神冷了瞬,隻在當著娘麵很快壓下去。

“娘,我明天就去跟四叔爺說,到時候累他幫我把關,你是不是能安心點?”

“……”

並沒有。

葛秀瞧見她欲言又止,趕緊起身,不給她再開口的機會。

“咱娘倆晚上吃啥呀?”盯著紅薯葉,“我記得家裡還有點豆麵,擀麵條吃吧,再下兩把紅薯葉。”

葛母多年下來習慣聽孩子的,糾結片刻也就放棄了。

不是害怕,她也不想離女兒身邊。

豆麵單獨擀很不成型,為省事擀得是麵片,好在吃的就是個黏糊勁。

熱湯熱麵一碗下肚餓,葛秀又拎著鋤頭乾到天黑,勉強將院裡地收拾三分之二。

隔天早起再把剩下地弄完,留她娘在家施肥,讓她不用去上工。

當天,葛秀下工回家簡單收拾一下,裝一籃子紅薯拎著,頭頂太陽朝四叔爺家去。

招婿這事,還要和四叔爺通個氣。

不好讓他從外人那知道。

走在街上,路過麵坊就瞧見外麵在排長隊,說話聲也蓋不住裡頭轟隆隆響的機器。

心想著播種完就正式進入農閒,她也要找時間來打麵。

今年糧食活,要能找人換點小麥就好了,打點白麵放著過年包餃子用。

隊伍尾巴上有人瞅見葛秀,立刻大聲招呼。

“秀,拎著籃子這是上哪兒去?走親戚啊。”笑聲中透著不懷好意。

她娘當年出事後,娘家就斷了聯係,直接這麼問的,除了新媳婦不清楚,剩下就是些老太婆故意惡心人。

眼前頭這個,是第三生產隊小隊長的老娘田桂英,成天盼著她四叔爺下台,好讓她自己兒子頂上去。

看姓葛的都不順眼。

這種人不理她最好。

葛秀笑笑就要走,誰知道人直接跑上來抓住她胳膊。

“走啥,咱聊聊。”

葛秀掙紮開,對方已經自顧自說起來。

“你說你跟立成談對象,你家曬糧食他咋沒去幫忙,是不是田翠草不樂意,那不行啊,這擺明不拿你家當正經兒親戚啊,這以後你嫁過去不得受罪。”

“大奶,我剛剛在北地河溝邊上看見你孫,他是不是又偷下河遊泳。”

“啥!”

老婆子衝作坊裡喊一聲,“不準□□隊,我去去就回。”便衝北地跑去。

她家唯一的金孫,可不能出事。

葛秀感覺到更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衝著眾人笑笑,坦然地朝四叔爺家走。

院子裡鋪了舊單子,搓下來的玉米粒攤開曬在大太陽下,大嫂子坐在角落,還在繼續搓剩下的玉米棒子。

抬頭看到是她,離凳的屁股又坐回去,掃一眼籃子。

“秀啊,給你叔爺拿啥好吃的了。”

“紅薯,昨天地裡才起出來。”

本來是讓鴨蛋拎回來,這小子抱著烤紅薯就把要帶的忘腦後。

葛秀放下籃子,再抬頭看到四叔爺舉著他的寶貝煙杆,笑嗬嗬的。

“四叔爺。”

“來就來,拎啥東西。”四叔爺看到紅薯不太樂意,回頭喊老妻,“拾幾個雞蛋給秀放籃子裡。”

四叔奶沒動,“哪還有多餘的雞蛋,你幾個曾孫都是大肚子,吃不夠的貨……”

“小姑!”

鴨蛋從後麵出麵,歡喜地把手裡剛撿的,還有些溫熱的雞蛋遞出去。

“你種的紅薯可甜辣,我還想吃,我拿雞蛋給你換。”

變蛋跟在後麵也猛點頭。

說話不利索的毛蛋跟哥哥學舌。

“換換換!”

葛秀就見四叔奶一張臉漆黑。

她冷笑揉了揉鴨蛋的頭,“不用換,想吃來小姑家給你烤。”

“家裡又不是沒有,平常煮沒見你們吃。”趙全英覺得丟人。

不提還好,提了鴨蛋更嫌棄。

“娘你根本不會種地,家裡白的紅薯難吃死了,老塞我牙,我喜歡小姑家黃心的,變蛋也喜歡。”

“喜歡喜歡。”

“……”趙全英無語。

啥紅薯值當拿雞蛋換!敗家玩意。

還想訓斥,就發現三個兒子都圍著葛秀轉,特彆是瞧見地上放的籃子後,立馬掀翻籃子,騰空後,再將雞蛋放進去。

“小姑你收下我的雞蛋,我直接給你送回家!”

鴨蛋生怕葛秀反悔,小胳膊上掛著大馬籃,蹭蹭蹭地往外跑。

趙全英:“……”兒子白養了!

四叔奶:“……”那是她的蛋!

隻有四叔爺樂嗬,喊人坐堂屋門口曬太陽。

四叔奶難受,乾脆把屋裡待著的葛秋喊出來。

“家裡來人了。”

“誰啊?”葛秋笑著出來,看到葛秀當場表演了個變臉,“你咋又來了。”

李立成的事還是給她造成了影響。

爺爺生怕她和葛秀搶人,最近都不許她再出門。

葛秋沒個好臉色,陰陽怪氣道,“你娘都要嫁人,你不好好擱家陪她,以後她有新小孩要照顧,哪還顧得上你。”

親眼看到葛秀笑盈盈的小臉沉下來,怒不可遏地起身,瞬間心情飛揚。

“不過還有一種選擇,反正你臉皮厚,死活賴著要倒貼你新爹家,你娘肯定心軟,一心軟,沒準就答應……啊!”

磚頭大的紅薯砸中腦門,掉一嘴泥。

“呸呸呸,葛秀你發什麼瘋。”

葛秀眼神如冰刀,“我聽你提我娘一次,我就砸一次。”

“這是乾啥!”四叔奶皺著眉不滿地喊停。

“奶,你看她!”

葛秋捂著腦門直跺腳,對上葛秀不帶一絲感情的眼神,渾身不寒而栗。

葛秀轉身看向皺緊眉頭的四叔爺。

“四叔爺。”

“你等等。”

四叔爺打斷葛秀,轉頭看向葛秋。

“這些年我以為你已經改好了,想不到還是這麼個性子,人以孝悌為先,不敬長輩,罰你打掃一個月宗飼,照顧先祖們。”

葛秋如雷轟頂。

“我不——”

宗飼這兩年雖然恢複供奉香火,可裡頭三麵牆擺得全是牌位,站外麵看都能感覺到陰森,現在讓她進去打掃衛生?

葛秋全身上下每一個毛孔都充滿著抗拒。

四叔爺沒給她狡辯的機會,正巧看到下工回來的兒孫,招招手吩咐下去。

“老大,把你閨女送宗飼去住一個月。”

葛守仁意識到氣氛不對,聽話地不問,拉著葛秋立刻離開家裡。

四叔奶還想說什麼,被四叔爺一眼給看回去。

葛秀冷眼旁觀,等一切落定後站出來。

“今天就是來看看您,您老沒事我就安心,還有就是想和您說一聲,我的主意一直沒變,我娘已經在幫我相看合適入贅的人選,家裡最近事情多,以後就不能常來。”

“打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