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穿著材質精良，手工考究的花襯衫，手裡拎著一部黑黢黢的，透著昂貴氣息的大哥大。

泛著珍珠般光澤的真絲麵料，尤其是花色的圖案，對男人來說常常顯得女氣，但因為他硬朗的身材完全能撐起廓形，不僅不娘氣，反而平添了貴氣和靡靡的吸引力。

顧青葳不好意思地將視線從男人胸前收回，眨了眨眼，後仰拉開兩人之間的距離：“你是……”

同時心思飛快轉動，能出現在喻家老宅的，一般是喻家人，而且是比較親近的喻家人。

他是誰？

從年齡上看，像是孫子輩序齒最大的那個，但聽說那個一直在跑西北的業務，平時不在錦中市，這麼巧嗎？

男人沒答她，反問：“你是書蘭那丫頭的同學？跑這來可不行，需不需要我喊司機送你回去？”

“我在等阿九。你是……書蘭妹妹的大哥嗎？”

男人聽見阿九兩字滯了滯，接著像聽到什麼笑話一樣仰頭大笑：“喻熙知道該氣死了，我是他小叔，記住咯，小姑娘！”

他隔空伸指點了點，仿佛在俏皮地點她鼻子一樣，輕佻得像挑情。

說完，男人瀟灑站起，低下頭又看了她一眼，才拍拍褲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離開。

喻書蘭的小叔，喻明達。

喻家老爺子中年喪妻之後又娶的妻子生的小兒子，非常受寵。

因為一直負責南方的生意，在本地還不如喻家的那幾個孫子有名。

正怔忪著回想關於的喻明達的消息，阿九過來敲門，告訴她可以回了。

跟著走到車庫，站在車前，發現盛未夏又已經坐在後排，她隻好拉開副駕駛車門坐進去。

“阿九，能麻煩你中間送我去一趟合禮鄉的合禮中學？我要去取一下錄取通知書。”盛未夏問。

她撥114查號台問到了學校的電話，弄清楚通知書的確來了，老師的電話打到甜棗村。

盛大年隻是截了消息，沒拿到通知書。

家裡的車顧德勝用著，也就晚上和休息的時候方便，可她一天也不想多等，今天就想拿到……隻是有點遠，她惜命，更不想坐明顯沒按規矩年檢的鄉鎮中巴。

阿九點頭，轉而看了眼副駕駛：“沒問題，不過合禮鄉在另一頭，顧小姐是跟著一起去嗎？”

顧青葳：“我就不去了！”

如果可能的話，她不想跟那破地方沾上一點點關係！

阿九得到意料中的答案，點頭道：“那我先送顧小姐回去之後，再送您過去。”

回程似乎格外快，盛未夏補過眠，頗有精神地看了一路沿途的風光，她按記憶數了一下，有好些礦會在後來幾年的市場價格波動中破產。

散碎的小礦幾經易手，最後流向了幾個大煤老板，喻家就占了其中一大塊。

他們離開後，完成當天訓練量的烏彪，正蹲在喻時麵前，委屈巴巴地耷拉著狗眼，連李師傅用來獎勵它的大塊牛肉，都失去了吸引力。

喻時垂眼地看著它，視線帶著一股無形的壓力，指著食盆：“不吃？”

它舔了舔肉塊，昂首嗷叫了兩聲，前腳煩躁地刨了刨地，像個討糖的小孩。

“人家是客人，人家又不養你給你吃喝！你還有癮了是吧？”李師傅一邊叨叨，一邊把烏彪牽回它的狗窩。

看著狗子反常的舉動，喻時眼裡閃過思索，隨即轉身走向早已等在車庫的一輛車。

可惜盛未夏看不到烏彪的深情，此刻她滿心隻有錄取通知書。

阿九把車停在顧家彆墅門前那條路上：“裡麵不好調頭，辛苦顧小姐走幾步。”

顧青葳擺手：“沒關係，謝謝阿九。”

忙不迭下車，頭也不回。

“滴滴”，阿九擱在中控台上的bp機響了一下，他拿起看了一眼，表情裡閃過一絲詫異，扭頭問：“盛小姐，我去回個消息，麻煩你在車上稍等一下。”

他下車去街邊小店的公用電話往尋呼台回了消息，然後按照地圖上的路線開到合禮中學門口。

看到久違的學校門口，盛未夏很感慨：“謝謝，那就再見了！”

她得先去一趟張小春家。

高考完出了那檔事，還沒來得及跟好朋友當麵說。

阿九順著她視線看向校門的反方向，理解地笑道：“不用急，我這會兒要去辦點事，半小時後順路過來接您，行嗎？”

“那我就不客氣了！”盛未夏沒再推辭，下車往小春家所在的巷子奔去。

阿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飛奔而去的背影。

前段時間顧家接回親生女兒的消息，他當然也聽說了。

隻是沒想到，原來合禮鄉離錦中市區這麼近，不過區區二三十公裡，不禁讓人唏噓。

他搖搖頭，驅車離開。

小春家沒有人在，盛未夏撲了個空，隻好先去學校。

教務處很熱鬨。

現在來的通知書是第一批錄取，都是好學校。

今年的合禮中學升學情況比往年好很多，有二十來個學生考上了一本。

“夏夏，你可終於來了！啊啊啊啊！”

盛未夏還沒進門，就被一個大大的擁抱從地上拔起，看清了人後，她用力回抱：“我來了，剛去你家你不在。”

張小春，她中學時代最好的朋友，她們約好了一起考京市的學校。

但上輩子她爽約了。

“我等你兩天了，你要是今天還不來，我就幫你拿了給你送去！不就是城裡嘛，我一個人能去！”張小春霸氣地說著，拉著她把名簽了領回通知書，往她懷裡一塞，順勢湊過來小聲問，“那邊對你怎麼樣？你過得順心嗎？”

她坐上顧家的車離開甜棗村的時候，所有人都說她去過好日子了。

唯有張小春，關心她順不順心。

盛未夏鼻子有點酸。

活了兩輩子，仔細想想好像除了小春，真的沒什麼朋友。

她把臉埋在小春肩窩上，聞著熟悉的花露水味，悶悶地說：“還好，就是想你。”

“嗐！那就是受委屈了唄，彆管他們，等去了京市過好自己的。”張小春拍她後背，“總比以前強對吧？”

總比沒回顧家，生活費不夠還得自己想辦法解決好。

“是啊。”盛未夏拍了拍褲兜，“以後對姐好點，姐養你。”

親爹顧德勝說了要送她一套房呢，她也算款姐了！

“說大話也不怕閃了舌頭！”張小春呲牙。

看著小春燦爛的笑容，盛未夏有些恍惚地想起，很多年後開始流行校園網，隻要輸入學校和年級信息，係統會自動把可能有社會關係的用戶推送給對方。

合禮中學1992屆的校友蛛網圖裡，有一個灰的，永遠不上線的頭像，那是張小春給她建的號。

小春啊，這輩子我會好好的。

兩個人鬨了一會兒出了點汗，值班老師紛紛過來祝賀，對兩人說了些勉勵的話。

“走吧。”盛未夏惦記著阿九說的時間，抄了張紙條塞給張小春，拉著人下樓，“這是我那邊的電話你收好，我知道你家巷口電話，回頭我打電話給你。”

“好！”張小春乾脆應下，雀躍地說，“那咱倆早點去報到吧，還能逛逛大城市，我們學校9月15號開始軍訓，你快看看你的！”

盛未夏摸著牛皮紙封，感慨地發現，自己居然還是會為了一封大學錄取通知高興。

京師大的錄取通知書設計非常喜慶，居然比京理工更早，9月1日軍訓。

真……好！

可這樣一來，就沒法一起去了。

張小春是獨生女，家裡很寵，絕舍不得這麼早放她離開家。

看著張小春明顯臉一垮，盛未夏摟了摟她：“沒關係，我們倆學校離得近，以後有的是時間一起玩。”

“也是。”她一下子又開心起來。

說話間，兩人走到校門口，盛未夏一眼看到阿九的車已經停在那裡。

畢竟是喻家的車，盛未夏本能地不想給人添麻煩，便越過車子沒停下腳步。

車的後排有人伸手在駕駛座上輕輕叩了一下，阿九拉開車門下車，揚聲喊道：“盛小姐。”

盛未夏：……

喻時不是很高冷嗎，身為他左膀右臂的阿九為什麼這麼熱情？

她頓在原地，張小春大大方方扭頭看著阿九，用胳膊肘懟了懟：“喂，人家是在叫你吧？是顧家的人嗎？”

顧家倒也罷了。

盛未夏搖頭：“不是顧家的，我沾光，坐彆人的車過來的。”

“哎呦，你還不好意思上了！”張小春捂嘴偷笑：“人還挺帥的！”

盛未夏瞪她一眼：“那我走了，回頭再約。”

送張小春一步三回頭地走進巷子，盛未夏轉身回到車前，阿九已經為她拉開後排的車門。

“勞煩了。”

彎腰往裡一看，後排某個氣場很有存在感的人視線掃過自己微微點頭。

盛未夏心裡一跳：原來剛才說的辦事，是去接這位大爺了？

這會兒再說自己認得回去的路已經不合適，她隻能坐進去。

車門啪一聲關上，阿九平穩地啟動車子。

明明很寬敞的後排，突然變得逼仄緊湊。

那股若有似無的草木香味更濃，仿佛把她包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