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靜默片刻。

鬆田陣平唇角僵直：“這是柳原奈美說的？”

佐藤沒直接回答，堅持問道：“你先告訴我他那時候有沒有談過戀愛。”

想了想，她又補充道：“據說是秘密戀愛，不過你作為他的好朋友，真有這種事應該能發現一點蛛絲馬跡……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奇怪？”

鬆田陣平沉默片刻，扯了下唇角；“你都說是秘密戀愛了，我怎麼會知道，研二他本身就是個很敏銳的人，不想被人發現的話就連我也不會知道的。”

佐藤有些失望：“真的一點不對勁的地方都沒有嗎？談戀愛肯定需要時間啊，比如會經常脫離你單獨行動，像這之類的也沒有嗎？”

鬆田陣平沒耐心了：“你要是不相信我就去問彆人。”

“不是不相信你，隻是想把事情搞清楚一點。”他都這麼說了，佐藤隻得點點頭，“那好吧，不說這個了，對了，還沒問你，你在這裡乾什麼？”

“睡覺。”鬆田陣平言簡意賅。

佐藤一噎：“我當然知道你在這裡睡覺，我問的是你為什麼在這裡睡覺。”

鬆田陣平瞥她一眼：“這裡不讓停車？”

佐藤無言：“我又不是這個意思……”

鬆田陣平嗤了一聲：“你這麼問我，我還以為我違反了交規，行了——”他伸手拾起置物箱裡的墨鏡戴上，“我還有事，先走了。”

佐藤美和子若有所思地盯著他看了幾秒，忽然想起什麼：“等等！鬆田警官，你那時候在醫院匆匆忙忙就走了，是發現什麼線索了嗎？”

鬆田陣平沉默須臾。

“沒有。”他打了個哈欠，看起來懶洋洋的，帶著些吊兒郎當，“真有什麼線索的話，我就不會在這裡了。”

佐藤美和子想想也是，不然他也不會像現在這樣悠哉悠哉躺在這裡睡大覺。

“我是想說，既然沒事的話就早點回家休息啊。”她抱怨了一句，“躺在車裡睡覺是在乾什麼，小心得頸椎病。”

“是是——”鬆田陣平敷衍地應了兩聲。

“行了，走了。”鬆田陣平揚了揚車鑰匙，“等案子結束請你吃飯，算是給你賠三年前的罪。”

“欸等等——”

佐藤話沒說完，他已經駕駛著汽車揚長而去，留下吃了一嘴車尾氣的佐藤在原地大吼：“小心超速啊笨蛋！”

直到開出很遠一段距離，鬆田陣平猛地踩下刹車，汽車吱嘎一聲停住，輪胎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響。

他將墨鏡甩在中控台上，伸手去拉儲物箱的門，拿出那張熟悉的合影。借著月光，他的目光靜靜落在照片右下角的藤井月身上。

她穿著跟大家一模一樣的藍白校服襯衫和短裙，露出白皙筆直的一雙腿。即使站在最邊上，導致人像有些扭曲，但依然沒掩蓋她半分美貌。

鬆田陣平很早以前就知道，高中時藤井月在男生中討論度很高，他們喜歡她漂亮，又因她身上圍繞的傳言望而卻步。但鬆田陣平從來沒想過，這些喜歡她的人中也包括他的幼馴染。

即使在看到那兩張同學錄的時候，鬆田陣平心裡也更傾向於——是藤井月喜歡過萩原研二，因為他想象不出，萩原研二喜歡一個女孩子，會忍著不跟任何人說，隻跟她秘密戀愛，就連他這個幼馴染，也絕口不提。

但如果冷靜下來想想，他不願意說似乎也是有道理的。

萩原研二在拜托他去跟藤井月做同桌的時候就說過，如果是他自己去，“可能會讓她在班級裡的處境變得更加糟糕”，他不願意藤井月變成那些喜歡他的女生的眼中釘，又不忍心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自己坐，所以來拜托了他這個幼馴染，似乎也能說得通。

至於為什麼沒告訴他，也很好解釋。

鬆田陣平在確定自己的心意之後，也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除了藤井月。在跟她告白之後，因為沒得到回應，鬆田陣平自然而然把這理解成是她隱晦的拒絕。

但如果她那個時候已經在跟萩原研二戀愛了，那萩原是不是也會知道他跟藤井月表白的事呢？

鬆田陣平覺得很有可能。

再說他在那場真心話的遊戲中，雖然表現得沒那麼明顯，但敏銳如萩原研二，一定看得出他的心思。

換位思考一下，如果是他發現自己的好兄弟喜歡自己的女朋友，一定也會覺得尷尬到爆炸，他們當時還隻是高中生，這種情況下就更沒法說出真相了。

在心裡把這些事想明白後，鬆田陣平再看萩原研二當初的行為，很多之前被他忽略的疑點，就很好理解了。

萩原研二每天都來跟藤井月借筆記——也許那根本不是筆記，而是交換日記之類的東西。

萩原研二突然對青春勵誌類書籍感興趣，甚至追起了漫畫——那大概不是他的興趣，而是為了女朋友才做的功課。

……

鬆田陣平的目光挪到左上方偏中央位置的萩原研二身上。

他右手勾著鬆田陣平的肩膀，左手邊站著靦腆的學委，雖然是社恐，身體卻不自覺偏向他這一側，後麵是熱情的體育委員，身子前傾扒著萩原研二的肩膀，笑得露出兩顆大白牙，前麵一排都是女同學，鬆田陣平模糊記得有幾個女生還送過萩原研二巧克力。

無論到了哪裡，萩原研二永遠受歡迎，永遠眾星捧月。

跟講台旁邊那個孤獨的桌子形成鮮明的對比。

一個是鬆田陣平最好的朋友兼幼馴染，一個是他喜歡的女孩子，兩個看上去毫無交集的人，卻能瞞著所有人，在最青春熱血的年紀，談了一段不為人知的戀愛。

在萩原已經去世七年後才被他知曉。

-

柳原奈美伏罪後，對於藤井月的審訊也加快了進度。

她沒有造成嚴重的犯罪事實，且主動承認了過錯，認罪態度良好，最終拘留了一周，口頭教育了一番就把人放出去了。

她從拘留所出來那天，是佐藤去接的她。

“佐藤警官，你是在等我嗎？”

雖然在不見陽光的環境下待了一周，但藤井月的狀態看起來依舊光彩照人，素淨的麵上掛著溫婉的笑容。佐藤美和子隻看了一眼就低下頭，畢竟她接下來要說的話，可能要對她造成傷害。

“藤井小姐，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佐藤斟酌著，把柳原奈美犯罪的事告訴了她。

藤井月這段時間一直在拘留所裡，還不知道柳原奈美殺人的事。

藤井月的臉上的笑容從聽到柳原奈美認罪的那一刻就消失了。

“她有說是為什麼嗎？”

聽著女人瞬間沙啞下來的聲音，佐藤有點不忍心：“據她說，是為了給殉職的萩原警官報仇。”

佐藤美和子把柳原奈美的犯罪理由簡要敘述了一遍。

“秘密戀愛？她跟萩原警官？”藤井月重複了一遍，忽然笑了起來，把佐藤嚇了一跳。

她笑著笑著就捂住臉蹲下身，肩膀微微抽動，久久沒有抬起頭來，看起來像是在哭。

佐藤美和子沉默了一會，蹲下身環住她的肩膀，輕輕拍了拍。

“藤井小姐，柳原小姐說想要見你一麵，大概是有話要跟你說，你想去見她的話，我可以幫忙通融一下。”

藤井月抬起頭來，眼睛紅紅的，裡麵沒有眼淚，卻莫名讓人覺得她很悲傷。

她說：“謝謝你佐藤警官，我就……不去見她了，其實我們以前關係不是很好，見了麵也沒什麼能說的……”

這對姐妹奇怪的關係，佐藤在審訊柳原奈美時就看得出來。

想想，重組家庭裡的姐妹，明明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卻要被迫生活在一起，能合得來的才是少數吧。

佐藤沒有再勸：“你自己決定就好，如果改變主意了，可以來找我。”

佐藤起身離開了，留下藤井月還蹲在原地。

她慢慢撩起眼皮，麵無表情地盯著佐藤離去的方向。

她眼角還泛著淚痕，眼底的紅還沒有淡下去，明明還是哭泣的樣子，但麵上的悲傷卻一點都不見了。

良久，她嘴角勾起一個嘲弄的弧度，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