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山君收養梅哥杏姑兩百多年,悉心栽培護持,投入心血良多,實指望進階極境後靠他們輔助修煉奪天地造化的重生功法,這下偷雞不成倒蝕米。
更甚者,雷劫過後他的境界驟然掉落至淨境,幾百年修為毀於一旦,縱使將冉彤食肉寢皮也難釋這滔天之恨。
冉彤連招架的力氣都不剩,這時豆大的雨滴傾盆而下,癱軟的她像濕透的羽毛牢牢黏在水窪裡,眼看凶險步步逼近。
再有一點靈力就好了,這老鬼已是強弩之末,發動一次天罡真雷準能劈死他。
可是上哪兒去找這份救命的靈力呢?
她這邊畫餅無望,陸山君療傷的進程卻很快,不久即可實施報複。
“誰在那邊!”
冉彤聽老鬼厲吼,發覺左前方四五丈外的大樹後貓著個人影。
“是我!”
聽到張麗娘的聲音她驚疑不定,亦喜亦憂,抬頭見她怯生生穿越雨幕靠近現場,走動中向陸山君解釋。
“奴婢聽到雷響,擔心老爺和少爺小姐,忙跑來查看。”
昏天黑地,她走到近處才看清倒地的冉彤和已化作黑煙的陸山君,驚叫著左顧右盼。
“老、老爺,您怎麼成這樣了!?”
陸山君憤恨道:“少爺小姐都教這妖女害死了,連老夫也差點栽在她手裡。你快用這條毒龍鎖穿了她的琵琶骨,看老夫隨後如何炮製她。”
他從落地的儲物袋裡取出一根黑色的細鎖鏈扔給張麗娘。
張麗娘正好借機靠近冉彤,接住鎖鏈快步走向她。
“慢著!你懷裡藏了什麼!?”
陸山君突然感應到張麗娘身上存在異乎尋常的強大靈力,顯然是罕見的重寶,老奸巨猾的他立刻洞察有詐,認定這吃裡扒外的女奴在照顧冉彤期間與之勾結,當即痛下殺手。
張麗娘反應也快,聽到老鬼吼叫立馬掏出剛剛找到的神木牌扔向冉彤。
木牌離手之際,她的身體被風刃攔腰斬斷,那決定成敗的法寶淩空飛行,就快被陸山君的靈力捕獲。
生死攸關,冉彤再度潛能大爆發,狠命縱身躍起四尺,搶先咬住神木牌。靈氣灌注,她即時恢複法力,落地前儘力釋放真雷。
金光撕裂雨簾夜幕,爬滿鋸齒的樹杈形閃電將陸山君的魂體扯成絮狀,墜落融化在雨腳裡,這下徹底死透了。
冉彤暢快解氣,狂笑兩聲想起張麗娘。
“張大娘子?張大娘子!”
張麗華的皮囊破了,暴露的魂體受到她的法力輻射。
凡人的死魂如何當得起真雷威壓,一縷青氣若聚若散地伏在人皮上,就快步鬼修們的後塵。
冉彤忙運功破解縛體的繩索。
她不亂掙那蛟龍筋和一般繩子無異,一用力繩索便不斷收緊,直朝皮肉裡勒,轉眼磨得她皮開肉綻,鮮血混著雨水染出一汪血泊。
疼痛鑽心也得忍著,絕不能連累恩人喪命。
她目眥儘裂,十指透爪,痛叫著奮力掙斷蛟龍筋,撲爬拾起張麗娘的魂體,飛速趕回莊園,釋放神識找到被鬼修們搶走的凝魂珠。
“張大娘子,我一定能救活你。”
她將凝魂珠放在張麗娘的魂體中,施法催動珠子。
凝魂珠功效強大,修複凡人的魂體輕而易舉,片刻後張麗娘散溢的魂體重新聚集,漸漸恢複意識。
“三小姐,那老鬼死了嗎?”
“死了,全死光了,現在我們安全了。”
“謝天謝地,謝天謝地。”
她倆相互感恩道謝,不敢細想方才的經曆,假設彼此的動作稍微慢半拍,後果都將截然相反。
此地不宜久留,冉彤打算就地搜刮一批資材後離開。
張麗華領她來到莊園東側的地下寶庫,地窖共有兩間,一間收藏寶物,另一間牆壁上層層疊疊懸掛了數百張人皮,是鬼修們積年搜集的獵物。
張麗娘挑了一張年輕女人的皮,抖了抖披在身上,立刻變成二十多歲的少婦。
“這換皮術有高低之分,杏姐兒隻教了我最簡單的,據說高級的用途更廣。我看那外麵的書架上有很多書籍,換皮術或許就藏在裡麵。”
換皮術比障眼法實用,冉彤尋思:離恨天到處通緝我,拋頭露麵太危險,若學會換皮術就安全多了。
靠神識尋物很方便,她找到那本用人皮裝訂成冊的換皮術秘笈,一看用處還真多。
不僅能換皮,還可以複製原主的聲音,完全遮蓋自身氣息,指甲毛發也會像活人一樣正常生長,若靈力充足,啟動神識隔絕,極境中後期的修士都難以辨彆真偽。
我有神木牌,靈力管夠,披上彆人的皮誰都認不出了。
張麗娘說:“杏姐兒有時也換皮,她最喜歡的美女皮是從一位女修士身上剝下來的,聽說那仙姑修為還不低呢。”
她們在杏姑的閨房裡找到那張雪白的人皮,五官平鋪著也能看出閉月羞花之貌。
冉彤檢查後判斷這可憐的女修最多隻活了一百歲,生前已達臻境,年少有為,著實可惜。
修士的皮比凡人結實耐用,她將這張皮收入囊中,返回平崗拾取陸山君一家的儲物袋。
鬼修們的練功路數和她不同,大部分功法秘笈、法寶丹藥她都用不了,最後隻選出幾樣器具和一些煉丹製藥的原料,包括白澤獸的內丹。
此物不愧為絕世靈藥,先保她遭雷擊不死,後被蛟龍筋勒割,隨著丹片生效,內外傷都迅速痊愈,剩餘的內丹還能用上十幾次。
金銀財寶堆積如山,可惜儲物袋容量小,隻夠再裝五百兩金子,還得壓縮出一點空間存放衣物和日用品。
凡鬼不宜久居人間,冉彤建議張麗娘儘快去地府報到。
張麗娘想先回烈陽看望丈夫孩子,打包了兩張備用人皮和一些金銀細軟做盤纏。
冉彤為她畫了十幾張保命符籙,能對付野獸壞人和低階妖獸。
“此地距離烈陽路途萬裡,你儘量走偏僻小道,少與人接觸,被正邪兩道修士撞見都很危險。”
她和張麗娘患難之交,同病相憐,分彆時悲傷不舍。
張麗娘問她:“三小姐,你可有話跟家裡人說?我若能平安到達烈陽,定去替你傳話?”
冉彤決然搖頭:“我已和冉家斷絕關係,你不用為我犯險。”
張麗娘很好奇她為何淪落至此,之前沒機會問,如今仍難啟齒,誠懇安慰:“你們仙家的事輪不到凡人插嘴,但令尊令堂都是大好人,你也一樣,善有善報,我相信你終會時來運轉,還請你千萬珍重啊。”
她聽陸山君說冉彤入了魔道,堅信她有冤情,但又恐她年少氣盛,經不起挫折誤入歧途,於是委婉勉勵。
冉彤明白好意,感動地點了點頭。
此番這個善良的女人救了她的命,同時挽回了她對世道的信心,“善惡報應”真實不虛,她終有一天能為父母申冤雪恨。
她連夜離開莊園繼續朝西走,森林綿延無際,飛出兩三百裡仍看不到儘頭。
月落星殘,黑暗在黎明前短暫稱霸又匆匆逃遁,淡金色的曦輝照在樹葉草間凝起的薄霜上,樹枝間投下一道道纖細光線,跟隨攀升的日頭緩慢移動著。
這是逃亡以來冉彤第一次有閒心觀賞風景,她望著眼前的流水光陰,聯想到自家飄萍般的境況,惆悵擠開其他情緒,在心底奪得一席之地。
曾經她想象中的獨立類似幼年學步,跌跌撞撞向前走著,身後有親人們周全的保護和熱忱鼓勵,絕非眼下這種眾叛親離,煢煢孑立的情形。
天大地大,往後都隻能孤身上路了吧,還能遇到肝膽相照的知音,與她共同抵禦世態炎涼,風刀霜劍嗎?
她禹禹而行,不覺又行進了十餘裡,周圍植被更茂密,樹冠重疊,遮天蔽日,四下昏黑,仿佛重回夜晚。
一股奇特的靈力侵入神識,她趕忙落地隱蔽,小心偵查。
正北方百丈外有一座圍繞老樹布置的法陣,陣內有人,是個奄奄一息的小男孩。
她提防再遇陷阱,翼翼觀察了好一陣。
那靠坐在大樹根上的孩子秀美可愛,瞧著約摸五六歲,一頭及肩軟發比七八十歲的老人還白,印堂處淤積一點黑氣,嘴唇呈青紫色,若非中毒便是重病纏身。
冉彤將神識投放到最大範圍,沒發現其他人跡,便飛身來到那法陣前。
“小兄弟,你聽得見我說話嗎?小兄弟?”
她低聲呼喚兩遍,男孩雙眼各自隙開一條縫,看了看她又緊緊閉合。
見他還有知覺,冉彤忙問:“你受傷了嗎?誰把你困在這兒的?”
男孩再無反應,她試著觸碰法陣,指尖似火灼燒,急忙縮回。
這法陣是防禦性質的,想是小男孩的親友暫時離去,布下此陣保護他。
冉彤感覺陣法所含的靈力有些古怪,懷疑來路不正,想著走為上策,抬腳時不經意地瞥見小男孩的鼻孔淌出兩行血水。
飛出數裡,這幕畫麵仍紮根腦海,越鑽越深擒住她的良知,思忖:當年我娘行善救了張家兒子,方有後來張大娘子救我的善果,足見施恩報恩都是老天賜福。今日我見死不救,恐觸怒上蒼,來日遭受惡報便悔之無及了。
她立定善念,當即旋身飛回法陣前。
男孩的衣襟浸透血水,氣息脈動若有若無,魂魄快要離體。
冉彤必須與死神賽跑,運功數次攻不破那法陣便劍走偏鋒,穿上玄鼇靈甲,用天罡真雷包裹身體後硬往裡闖。
天罡真雷媲美神力,法陣硬是被她撞開一道口子,也給了她相應的還擊。
冉彤像從刀板上滾過,渾身上下被紮了無數窟窿,有一處擦傷貼著心脈,再偏一點管教她當場斃命。
她鮮血狂噴著摔在男孩身旁,趕緊取出一片白澤內丹吞服,配合神木牌療傷,傷口愈合得很快,心悸還持續不斷。
她有靈甲、真雷和神木牌防護仍受到致命傷害,此陣的布置者定然法力超群。
此等高手都治不好這孩子,她真不該多管閒事。
來都來了,不看個究竟對不起這身傷。
她抱起男孩,用神識檢查他的身體,明白他為何危重了。
這孩子的靈根嚴重枯萎,患有先天頑疾,按說出娘胎前就該死了。
他家裡人一定用了很多方法為他續命,不知道白澤內丹管不管用。
她挑了一塊較大的丹片用靈力打碎,混合露水灌進男孩嘴裡,抬高他的下巴助其吞咽。
丹力迅速起效,男孩咳嗽幾聲,脈搏和呼吸明顯有力了。
“小姑娘,你真不該救我。”
他嚶嗡喘息,全然成年人的語氣。
修真界不可以貌取人,冉彤想這小男孩多半比她歲數大,忙將其放回樹根上,問:“前輩,你在這兒停留多久了?會有人來接你嗎?”
小男孩睜開雙眸,眼神馴良憂鬱。
“快走吧,當心危險。”
冉彤疑惑不安,還欲詢問,一道流星般的烈焰憑空直墜頭頂。
她倒身後撤,狼狽地撞在另一棵大樹上,剛才置身的地點已被燒出茶杯大的深孔,洞孔邊緣的泥土融化成岩漿,汩汩往外冒,而近在咫尺的男孩毫發未損。
勁敵來襲,她慌忙出逃,立刻撞上一麵隱形牆壁,那陣法內外顛倒,隻進不出。
再想故技重施靠真雷突破已來不及了。
空中降下一團黑雲,演化成一個身高丈餘,青袍銀甲,豹頭環眼,滿臉絡腮胡子的黑麵壯漢。
他一落地,周圍草木遽然焦枯,似經煙熏火炙,枝葉化作飛灰飄零。天光大亮,冉彤卻不斷寒顫,上下牙齒直打架,教黑漢威猛的靈力和凶暴眼神鎮住了。
“哪兒來的野丫頭,找死!”
壯漢朝她揮起砂鍋大的拳頭,冉彤看不清他餘下的動作,隻聽男孩高呼:“住手!”,那筋肉暴鼓的鐵拳在她眼前停頓,拳風推著她後飛一丈又撞又摔,額頭破裂,腦子險些被震散了。
男孩緊接著喊:“阿爹,是這小姑娘救了我,你切莫傷她!”
壯漢嘴臉立變,抱起男孩,溫柔急切地關問:“萬歲,你沒事了?哎呀,可把為父急壞了。”
標準的慈父口吻,可稱呼自己的兒子“萬歲”也著實離譜。
壯漢聽男孩說冉彤贈靈藥為其緩解病痛,便施法將她拉到跟前跪下,粗聲審問:“丫頭,你給我兒子吃了什麼?”
他的修為比烈陽城的蕉鹿道長還強,功法邪門,八成是魔道高人。
冉彤急於化解敵意,老實交出剩餘的白澤內丹。
壯漢不看則矣,一看重現暴怒,掐住她的脖子,拎得她雙腳懸空,怒罵:“好哇,原來你跟那幫死鬼是一夥的!”
男孩驚忙阻止,壯漢苦口解釋:“我兒有所不知,這就是為父苦尋多年的澤獸內丹。前些時候剛到手便教幾個鬼修使詐盜去。為父帶你來這兒正為了追捕這夥毛賊。方才搜遍方圓百裡未找到他們的蹤跡,沒想到這丫頭會送上門來。”
男孩急道:“這姑娘不是鬼修,你有話好好說,休要錯怪人,快放開她!”
壯漢很寵兒子,聞言鬆手,冉彤跌落坐倒,已弄清原委。
張麗娘說這白澤內丹是陸山君從一名邪修手裡奪來的,此人想必就是失主了。
她揉著脖子上烏青的指印,咳喘辯解:“前輩息怒,晚輩知道您說的那夥鬼修,為首的叫陸山君,住在東邊三百裡的平崗下。前陣子晚輩遭他兒女綁架,差點喪在他們手裡。昨晚僥幸反殺成功,逃到這裡,臨行前拿走了一些財物,其中就有這白澤內丹。既是前輩失竊的,現下物歸原主,還請前輩念在晚輩救治令郎的份上高抬貴手。”
壯漢一麵聽她說話,一麵審視她,打斷質問:“你不是剛上了離恨天通緝令的冉家小丫頭嗎?原來躲在這裡。”
冉彤喉頭發緊,試探:“前輩想抓晚輩去領賞?”
壯漢啐道:“呸,離恨天那幫雜種比豬狗還臟,老子不屑同他們打交道。”
瞧這聲口跑不了是邪魔外道,冉彤放心同時又懸心,不敢草率發言。
壯漢又問:“你才十八歲,乾了什麼了不得的勾當被那幫雜種滿世界追殺?”
冉彤想假如能脫險,今後還會多次遇上同樣的提問,魔道和離恨天勢不兩立,不妨直說。
“晚輩沒做錯什麼,是離恨天縱容昌寧雲家害死晚輩的爹娘,又想來害我。晚輩受儘磨難,十死九生才保住性命,正想遠遁世外尋個棲身之地。”
一席話催增男孩的惻隱之心,更積力袒護她,勸說父親:“阿爹,她真的很可憐,你快彆難為人家,放她去吧。”
壯漢柔聲教導:“我兒心善,焉知她沒撒謊?離恨天可惡,但他們要殺的人也未必是好東西,斷不可錯放了。”
他自有主意,喝令冉彤帶他們去陸山君的巢穴。
“待我查看情況屬實自會放了你,如若不然便送你去陰間與你爹娘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