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劫(1 / 1)

鬼修們多修六壬陰陽道,修為越高,累積的陰邪之氣越盛,往往在進階極境前夕引動雷劫,即使是死後改修鬼道的極境修士也躲不過天道懲罰,最終都難逃五雷轟頂,魂飛魄散的下場。

也有少數鬼修例外,這些人都采取了同一方式渡劫:找替身。

冉彤提前做了最壞設想,聞訊還不至於太慌亂。

張麗娘想替她解開繩索,碰到繩結雙手便痛如刀割,驚叫:“這繩子也是件法寶嗎?”

冉彤苦悶:“這繩索是用化形蛟龍的背筋煉製的,我試過根本掙不開。這屋子也被他們布了法陣,憑我現在的能力是出不去的。張大娘子,隻有你能救我。”

張麗娘萬分焦急:“我是想救你啊,可我隻跟杏姑學了些低階搬運術,彆的都無能為力。你若有法子快些教給我。”

冉彤這幾日清醒時都記掛著神木牌,隻恨無人代為尋回,此時張麗娘猶如天賜救星,她忙請求:“那日我被捕時梅哥偷拿了

我的神木牌,埋在那叢有毒的醍醐蓬蘽附近,你幫我去把它找回來,有了那件法寶我就能掙脫繩索逃出去。”

張麗娘猛點頭,又犯難:“他們在林子裡種了好些醍醐蓬蘽,你還記得那地方有什麼特殊的標誌嗎?”

冉彤想了想:“我隻記得我是從東邊過來的,醍醐蓬儡長在一棵三人合抱的含笑樹下,你往東去找找看吧。”

張麗娘答應著去了,稍後拿來一個絹布包。

“上個月他父子三人帶回一頭死掉的白澤獸,說是從某個邪修手裡搶來的。他們取走澤獸內丹後將屍體扔給我收拾,我在澤獸肚腸間找到一小塊內丹碎片,想是他們取丹時落下的。”

白澤是妖族裡生命力最強的靈獸,修煉五百年年以上的澤獸內丹能治百病,因此自古便被人族大肆捕殺,少有能活到化形的。

這使得白澤部族日益衰落,越發任人宰割,幾萬年惡性循環下來,如今瀕臨滅絕,偶爾有一頭現世便會引來眾人哄搶。

這頭澤獸落到陸山君手裡時已經死了,腹中內丹四分五裂,陸山君取丹時沒注意臟器間還藏了一塊碎片,叫張麗娘撿了個大便宜。

張麗娘試圖用這便宜搭救恩人的女兒。

“聽說白澤內丹能救逆回陽,你把這碎片含在嘴裡,到緊要關頭吃下去,興許有用。”

冉彤感激道謝,將丹片藏於舌根下。

張麗娘外出尋找神木牌。她不會飛行術,步行尋找很吃力,又懼怕陸山君一家提前回來,不敢耽擱太久,這一日終究無功而返。

傍晚老鬼小鬼到家,她不能再和冉彤說話,警惕地靠眼神傳遞信息。

冉彤得知她沒找到神木牌,不禁失望著急,所幸陸山君在等她煉化“龍血醉”,還能拖延一陣子。

她幾經生死磨難,心態被錘煉得十分堅強,有了待嫁前幾日那種朝不保夕的經驗做鋪墊,這次還能忍受等死的煎熬,同時做著兩手準備。

那揠苗助長的“龍血醉”已變成助她提升修為的功臣,她被強行植入母親的內丹後暴漲的靈力得不到有效控製,有神木牌輔助才勉強壓製住。

這幾天吸納“龍血醉”的藥力,自身靈力大幅提升,能夠駕馭洪水般泛濫的丹力了,修為也一口氣提升到勝境中期,少說節省了二十年修行。

天巫族人有將天雷之力轉化吸收的接引秘術,柳飛綿當初教過她口訣和要領,還曾多次親身示範過。

娘說她在淨境後期就能成功運用接引術了,雖然我目前的修為還差很多,那天劫的威力也比尋常天雷強數十倍,可真到了萬不得已時,這便是唯一能幫我保命的法門,我必須努力一試。

陸山君要拿她替死,表麵功夫自然做到家,每日都供應美味的靈果,還傳授她一門行氣運化的高級功法,以便她儘快煉化藥酒。

倏忽又過去五天,冉彤已完全吸收“龍血醉”,這日陸山君再次領著兒女外出,張麗娘趕緊通知冉彤。

“昨兒我聽他們議論,說等雷劫過後就把你的內丹取出來煉成法寶,你無論過不過得了這關,他們都會殺了你。可是我至今還沒找到神木牌,這該如何是好?”

搜尋範圍太大,杏姑還不時使喚她,數日來她提心吊膽,一有空隙便跑進森林找東西,腿腳都磨破了。

人皮不能自行愈合,她怕被鬼修們看出來,用針線縫合傷口,心慌日勝一日。

“那法寶會不會已經被梅哥取走了?沒了它,你還能逃出去嗎?”

冉彤知道張麗娘已竭儘全力,反過來安撫:“我還留了後手,至少有兩三成把握,再不濟也要拉著那幫惡鬼一塊兒完蛋。煩勞你繼續去找,實在找不到我也認命了。”

三隻鬼於黃昏返家,齊來靜室查看。

陸山君仍裝得和藹可親,問冉彤:“冉姑娘,我看那攝魂珠是件難得的稀罕物,你是從哪兒得來的?”

他一開始便在意此事,拿著珠子去找鬼親戚研究了半晌沒瞧出來曆,想在冉彤死前套話。

冉彤為嚇唬他臨時編說辭:“你那日在城裡看到通緝令,上麵是不是說我勾結魔道?攝魂珠就是那位魔道前輩送我的。”

“是哪位高人啊?”

“不知道,她不肯透露名姓,我也不敢多問。”

“這麼說你們並不熟悉,她為何舍得贈你如此貴重的法寶?”

“我答應用我伯母的神木牌交換。”

她提到神木牌,陸山君和杏姑雙眼發亮,梅哥登時失慌,表情僵了一霎。

陸山君裝腔作勢道:“神木牌可比凝魂珠更稀罕,世上隻存了寥寥數塊,居然被你得到了,運氣實在是好哇。”

杏姑按捺不住問:“那你把神木牌給那個前輩了嗎?”

冉彤搖頭,淡定道:“那法寶就裝在我的儲物袋裡,你們應該看到了啊。”

陸山君眼珠轉向梅哥,厲喝:“孽障,你還當起家賊了!”

梅哥怎敢認罪,竭力狡辯:“老爹息怒,那儲物袋孩兒到家前就沒打開過,委實沒見過什麼神木牌啊!”

杏姑同樣疑心他,斥責:“你還不老實!那天我先行一步,你說要看這丫頭是否有同夥,隔了一會兒才回來,多半在偷空藏東西。快把神木牌交出來,否則我先替老爹教訓你!”

梅哥急得賭咒發誓:“若真像你說的那樣,管教我天誅地滅!你們不信儘可去我屋裡搜一搜!”

杏姑先不客氣地在他身上搜了一遍,再去彆處搜查。

陸山君像停在樹上的老梟,陰森森沉默著。

冉彤看梅哥唬得縮頭縮腦,暗自解氣。不過她的最終目的是試探梅哥是否已將神木牌帶回家,如果是,定會被搜出來。

過了一炷香時間,杏姑氣衝衝回來稟報:“孩兒上上下下搜遍了,連他日常藏東西的地方也沒放過,沒找著什麼。”

梅哥鬆了口氣,轉身怒罵冉彤:“就說我是清白的,分明是這丫頭撒謊挑撥!”

冉彤冷笑:“你們覺得單靠我這點修為,沒神木牌加持,能躲過那麼多高手追殺,逃出楓林州嗎?反正我中毒前神木牌還在身邊,之後去了哪兒就不知道了,還望你們想辦法替我尋回來。”

杏姑對陸山君說:“可能在林子裡,我去找找看。”

聽了她的話,不止梅哥,冉彤也急。真教她找著了,兩個人都要倒黴。

幸好陸山君沒答應,說:“不急,過了今晚再說。”

他收起冷臉,笑眯眯哄冉彤:“冉姑娘,前日老夫請你幫我辦的事就應在今夜。你無論如何不能推脫。”

冉彤假意道:“我問過你三次你都不肯說,現在該告訴我了吧?”

陸山君辯解:“老夫不提前說是防你害怕,不能專心煉化那龍血醉。如今你大功告成,便沒什麼好顧慮的了。你是世家子弟,該曉得我們鬼修生活坎坷,境界提升到一定程度就便遭天打雷劈。老夫好容易熬到化境後期,今晚就能功行圓滿進階極境,皆時必將引動天雷,你是天巫族人,靈根出眾,正好助我化解此劫。”

杏姑看冉彤反應平靜,以為嚇傻了,調侃:“看不出你膽子還挺大的,這時候還穩得住。”

冉彤冷嗤:“早在被你們抓來時我就料定沒好事,後來你們逼我喝藥酒,助我練功,我就更加明白你們想要我這條命做回報了。”

陸山君欣賞這份伶牙俐齒,樂嗬道:“無怪乎你小小年紀就登上離恨天的通緝令,這做派倒很對老夫胃口。你既然明白了,那我們乾脆把話說開,其實今晚你也不定會死,老夫承諾隻要你能扛下天劫,事後老夫便收你做乾女兒,教你法術,傳你衣缽。”

杏姑大怒,放聲嬌嗔:“老爹,您到底要收幾個女兒啊?咱們不是說好如何處置她了嗎?”

陸山君哄勸:“此一時彼一時,老夫覺得這女娃子資質難得,想用心栽培她。”

嘴上一套,又用傳音入密術曉諭杏姑梅哥:“這女娃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煉化龍血醉,足見天賦異稟,若能活下來加以培養,日後為我所用,我們一家就再不擔心天劫了。她被離恨天通緝,普天下再無立錐之地,不愁她不乖乖歸順我們。”

杏姑忍氣默許,梅哥殷勤地替父親訓話:“丫頭聽見了嗎?我爹從不隨便收門徒,獲他青眼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還不謝恩?”

冉彤氣極反笑:“我今日方知,死人的嘴比活人更厲害,顛倒黑白都不算什麼了。”

梅哥惱怒:“我怎麼顛倒黑白了?”

冉彤朝陸山君拋白眼:“我替你爹擋災,應該他謝我,怎麼反倒先充起恩人來了?”

杏姑也被激怒了,指麵詈罵:“你儘管蹦躂吧,上岸的泥鰍,再不蹦就死了。”

冉彤痛快還擊:“你怎斷定我會死?況且我現是活人,死了還能餘下魂魄,大可以隨你們改修鬼道嘛。”

陸山君攔住暴躁的兒女,向冉彤拈須喜讚:“好好,明明是正道千金,說話做事卻頗有我魔道風範,老夫越來越欣賞你了。那咱們就這麼說定了,事不宜遲,這便開始行動吧。”

三人押著冉彤來到莊園後二裡外一座平崗,崗上已插了好些陣旗,冉彤看出這裡布置了兩個陣法。

一個防雷火的五行循環陣是老鬼自用的。

一個接引雷電的九曜風雷陣是給她置辦的。

陸山君將她放入風雷陣,叮囑:“待會兒雷擊時你務必調動全部法力支撐,稍有懈怠必會魂飛魄散,到時可彆怨老夫不救你。”

冉彤心中怙惴,向他索要一口“龍血醉”。

見他遲疑,激將:“你剛說要收我做乾女兒,傳我功法衣缽,卻連一口藥酒都舍不得給,莫不是在誑我?本小姐也不是好相與的,惹急了我索性任那天雷擊打,看你扛不扛得住餘下的雷擊。”

她放棄抵抗便與凡人無異,天劫強大的餘波仍將重傷老鬼。

陸山君連忙讓步:“非是老夫小氣,你現下喝了那藥酒,又須很長時間煉化,老夫可等不及了。”

冉彤說:“我的功力今非昔比,又掌握了你傳授的行氣秘訣,這一口酒頂多一個時辰便能煉化。若拖久了,你可施法逼我吐出殘酒。”

陸山君妥協,取出葫蘆和小酒杯,倒了一口的量喂她。

冉彤嫌少,又要了一杯,然後專心運功,不到半個時辰已煉化完畢,體內靈力充沛,心裡踏實了三分。

陸山君見狀亦喜,這好苗子養成了頂得上高級法寶,但願能活下來。

他安頓好冉彤,進入一旁的五行循環陣,於陣眼處盤膝坐定。

梅哥杏姑分坐兩旁為其護法。

兩座法陣同時開啟,陸山君催動功力衝擊極境。他早已修到化境後期大圓滿,隨時可以晉級。

大量陰氣上湧,晴朗無雲的天空轉眼黑雲壓頂,周圍陰風怒號,草木東倒西歪,禽鳥獸類逃散無影,蟲類緊急鑽進泥土樹洞,倉皇應對突如其來的災變。

雲縫裡爬出條條銀蛇,天邊傳來地震似的的雷鳴。

冉彤毛發森然,心尖抖顫,渾身雞皮亂湧,但比起那晚在古城廢墟的見聞,眼前的場麵隻算小巫見大巫。

拚了!

她咽下白澤丹片,凝神聚氣,靈力噴薄而出,隨風亂舞的發絲衣擺扭得更瘋更放肆,仿佛激流裡的水草,根係始終是穩固的。

旁邊陸山君也到達了進階的臨界點,跨越壁壘的瞬間,雲層中探出一道利劍般的霹靂,徑直劈向冉彤頂陽骨。

冉彤掐準時機啟動接引術,將雷力導入體內。

這舉動相當於一隻羽翼未豐的雛鳥在萬丈懸崖上學飛,危險至極。

雷力抵達的刹那仿佛整片天都塌在她身上,體內江河倒卷,山崩地裂,元神落在破碎邊緣。

天劫之力果然霸道,憑她休想克化掉。

得虧天巫族還有另一項秘術,能將吸收不了的雷力中轉輸出,她之前打的就是這主意。

害我者都不得超生!

她像傷獸嘶聲咆哮,將痛苦、憤怒融入萬鈞雷霆發泄出去,直撲那三隻惡鬼。

陸山君始料未及,法陣立時被雷劫攻破。

鬼修最怕雷電,躲無處躲,擋又擋不住,連軀殼帶魂體都被電光撕碎了。

冉彤吐血倒地,她的身體同遭重創,靈力不斷外泄,丹力趁機反噬,再難遏製。

她急需療傷的丹藥,掙紮著爬行,憋出滿身大汗也隻移動了兩步遠的距離。

更壞的情況旋即降臨,三鬼葬身的地點慢慢升起一股黑氣,聚斂成張牙舞爪的魂體。

陸山君並未消亡,梅哥和杏姑也各自留下一縷殘魂,斷頭蚯蚓般原地翻滾,隨後被陸山君的魂體吸收。

老鬼用兒女的殘魂修補傷勢,發出咬牙切齒地嘶吼。

“妖女竟敢暗算老夫,馬上給我的孩子們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