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出端倪(1 / 1)

冉彤駭然握緊拳頭,慌忙探查四周,沒發現道暉和林屋的氣息,高懸的心稍稍放下。

她無心尋思那兩個緊迫盯人的老姑奶奶為何離崗,急著檢查三顆珠子。

當神識深入珠子內部,攝魂蟲群的嗡鳴山呼海嘯般襲來,她寒氣透背,手一抖,這三顆貨真價實的攝魂珠滴滴答答掉落,你追我趕地滾到床腳。

隻有極境以上的魔修能煉製這類邪門法寶,剛才連接虛實的夢境也像傳說中的高階夢引術,那算命老太婆無疑是極厲害的魔道妖人。

修真界裡靠流派劃分正魔兩道。

正道修煉無情道、神宵清淨道、含元太一道。

此三種流派遵循天理,剛誌修持。修行采用煉精化氣,練氣還神,煉神還虛的三煉實功,以身心為爐鼎,接引天地正氣,循序漸進增進修為。

正途穩健,收效甚緩,於是部分心術不正,急功好利的修士便去修混元丹鼎道,六壬陰陽道。

這兩種流派注重外力輔助,好服藥采補,熱衷於煉屍、煉鬼、煉妖,以童男童女為爐鼎,盜吸他人精元,吞噬大妖甚至人族修士的內丹,轉化為自身功力。

這些惡毒功法的確能讓修為在短時間內突飛猛進,但極易受反噬,更因其行事惡毒,曆來為正道敵視。

太上大羅道祖統帥離恨天坐鎮守護十州,魔道修士們不敢公開活動。大多數居住在“辰戌關”外的蠻荒之地,潛伏在關內的也藏蹤匿跡,未敢猖獗。

冉彤從小被教導提防魔道,發現可疑人等必須立即稟報長輩。

她懷疑那老太婆想引誘自己圖謀不軌,準備天亮後告訴伯母,先撿起攝魂珠裝進父親留下的儲物袋裡。這袋子能隔絕神識,不會被外人發現。

後半夜風平浪靜,早上她照顧喬淡月吃飯時,道暉領著另一個雲家媳婦,人稱青三嫂子的回來了,說林屋羽士臨時有事,往後幾天換青三嫂子頂班。

礙眼的人走了,冉彤暗暗高興,吩咐喬淡月練習打坐,獨自去找秦露華。

冉懷璧半中途跳出來攔住她,猴急道:“彤兒姐姐,昨晚出大事了,你知道嗎?”

這話正應著冉彤的心事,忙問怎麼了。

冉懷璧拉她去煉丹房,這地方有防護法陣,外界難以竊聽。

冉彤見他神神秘秘的,料想宗門未遇大變故,怨他嚇唬人,重重拍打一下,訓斥:“有話快說,莫要戲弄人。”

冉懷璧揉著痛處辯解:“你彆凶嘛,等聽我說了,準定比我還慌。”

“到底什麼事?”

“我也是剛剛才從張師兄哪兒聽來的,昨晚娘和大姐約雲家那兩個老太婆去城外打架,把那林屋羽士打成重傷,雲家的長老親自趕來調解才算收場。娘這會兒還在房裡生悶氣,我去問大姐姐,被她臭罵一通。她還警告我不許告訴你,可這麼大的事我怎麼能瞞你呢?彤兒姐姐,你知道兩邊是怎麼鬨翻的嗎?”

冉雲兩家世代交契,冉懷璧知道秦露華和冉靈犀做事都有分寸,此番衝動行事,肇因隻可能是冉彤。

這一悶棍打得冉彤暈頭轉向,她跟冉懷璧想法一致,也猜測伯母和大堂姐是在替她出頭。

她們定是因為林屋沒收了我的東西,前去同她交涉,言語失和動的手。可這麼點事,何至於大動乾戈?林屋是雲家的老前輩,被冉家重傷,雙方不得結梁子?

冉懷璧聽說起因是林屋苛待冉彤,認為母親和大姐的做法很解氣,嘲笑:“俗話說打狗看主人,她欺負你就是欺負我們冉家,受點教訓也活該。”

說完胳膊挨了一記掐。

冉彤啐道:“我是狗你就是小狗崽子。唯恐天下不亂的小子,沒看我都快急死了?”

冉懷璧閃躲著賠笑安慰:“娘和大姐敢出手,說明她們有的是底氣,有這麼強大的娘家撐腰,你還怕什麼呢?而且你不覺得娘和大姐很厲害嗎?同樣是化境初期修為,那道暉、林屋比娘和大姐大了一二百歲,卻被打得落花流水,外麵常說我冉家人丁單薄,我們正好借這事揚眉吐氣。”

小孩子家不通世故,想不到其中危害。

冉彤正色告誡:“冉家能在楓林州立足,多半靠和雲家的姻親關係,要讓外人知道兩家失和,定會趁機作梗。這件事絕不能外傳,你最好管住嘴巴,彆給大人添亂。”

冉懷璧委屈:“娘和大姐幫你出頭,你還反過來埋怨她們,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冉彤壓住急躁說服:“我知道伯母和大姐姐心疼我,正因如此更不願兩家為我鬨矛盾,本來我和表哥的婚約就是鞏固兩家的聯姻,維護這層關係是我的責任,這點你是知道的。”

冉懷璧想了想,開始擔心冉彤受夾板氣。

“那林屋肯定記仇,雲家也肯定偏向她,往後聯手報複你怎麼辦?”

冉彤估計情況沒那麼糟,說:“我剛看道暉散人態度平靜,沒有遷怒我的意思,我過門以後就是雲家的少主夫人,看在表哥的份上,他們也不會太為難我。況且我也不是好欺負的,真受了委屈便立馬走人,一刻都不在那邊多呆。”

冉懷璧拍手叫好:“對!我們冉家的女兒可不能受窩囊氣,你婚後若過得不順心,儘管回娘家,表哥不來我們大門前磕頭認錯,我們絕不放你回去。”

堂弟的嘴像砒霜拌蜜糖,一會兒恨得人牙癢,一會兒又叫人樂開懷。

冉彤順手彈他腦門,再次囑咐他守緊口風。

冉懷璧立下保證,也叫她裝糊塗,彆去詢問當事人。

姐弟倆走出煉丹房,冉彤仍去找秦露華,魔道作風歹毒,那件事萬萬延誤不得。

她正打發冉懷璧去牧場喂靈寵,一位同門匆匆跑來,抓住冉懷璧叫嚷:“小師弟你闖了什麼大禍?離恨天派使者來找你,師娘叫我趕緊帶你過去。”

離恨天對下轄門派抓大放小,唯有特彆嚴重的事故才派人過問,通常都會鬨出人命。

冉懷璧魂不附體,當下想開溜。

冉彤攔住他寬慰:“你又沒做壞事,乾嘛怕成這樣。我看八成是他們弄錯了,去說清楚就好,稀裡糊塗逃了更要惹嫌疑。”

她推測堂弟無意中卷入某起事端,離恨天隻是來尋線索的,否則秦露華不會叫冉懷璧去見客。

她陪同冉懷璧來到正堂,冉靈犀先出來接著,劈麵責備弟弟:“你小子不用功修行,成天跑去市井鬼混,還看凡人的閒書,真把我們的教導當耳旁風。”

冉彤見堂姐氣色還算平和,量無大礙,忙問:“大姐姐,離恨天的人為什麼找懷璧?”

冉靈犀歎氣,睨著冉懷璧說:“他前些天在城裡一家書坊買了本紫煙散人的小說,離恨天說那紫煙散人是極危險的魔修,近些年借寫書毒害世人。懷璧買的那本書更包藏了很凶惡的信息,流傳出去為禍不小。”

冉懷璧的驚訝不減反增:“那書沒有大逆不道的內容啊,大姐不信先來看看。”

他取出《雲影仙蹤記》,立馬被大姐收繳。

冉靈犀氣弟弟愚鈍,語氣嚴厲三分:“你還想連累其他人陪你受過?快去向使者謝罪懺悔,再敢囉嗦,我就讓娘關你十年禁閉。”

冉彤暗中替堂弟抱屈,她也看過《雲影仙蹤記》,內容委實再正常不過,既沒觸犯凡人的倫理道德,也沒違反修真界的正統規則。

想那紫煙散人問世兩百多年,以前寫過那麼多驚世駭俗的豔情讀物,從未受離恨天關注,怎會因一本規規矩矩的玄幻小說被打入魔道行伍?

這事涉及的人越少越好,她明智地不摻言,冉懷璧受了大姐責罵也清醒了,沒把她供出來。

一行人去到堂上,冉彤認出來客是離恨天常駐烈陽的主事蕉鹿道長。

此人已五百多歲了,修為達到極境初期,在烈陽不遇敵手,為人處事圓滑平和,從不對小輩擺架子,看冉懷璧一副嫌犯進公堂的畏懼神情,便笑著安撫:“小少爺莫怕,老夫隻是來問你幾句話,你如實回答即可。”

冉懷璧遲疑半拍,立遭母親嗬斥:“孽障,道長同你講話,怎的裝聾作啞!?”

冉懷璧忙哈腰打恭哀告:“前輩在上,晚輩一定老實答話,絕不敢有半句欺瞞。”

蕉鹿和善地拈須點頭,簡短地提出兩個問題。

一、是誰推薦他買《雲影仙蹤記》的。

二、買書以後可曾給其他人看過。

冉懷璧說:“晚輩常去那家書坊,書是那掌櫃推薦給我的。”

為掩護冉彤和喬淡月,他在第二個問題上撒了謊,堅稱沒向任何人展示書中內容。

蕉鹿未深究,對秦露華說:“老夫看令郎實屬無心之過,夫人也不必責罰他了。但按上方的指令,老夫必須清除他這段記憶。”

秦露華不敢提異議,命冉懷璧配合。

冉懷璧照蕉鹿吩咐地回憶小說情節,隻覺對方的神識像掃帚一樣伸入自身意識,想到哪兒掃到哪兒,轉眼清空了全部信息,他連小說名字都不記得了。

毀掉小說後蕉鹿即告辭而去,秦露華押著兒子去反省,冉彤沒能跟她說上話,轉向冉靈犀稟告,聽她先開口:“彤兒,凝神珠我幫你拿回來了,往後不管誰問你要都不能給,必須連娘給你的神木牌一起片刻不離地戴在身上。”

她強製下令,冉彤再不警覺真成傻子了,深深質疑起伯母和大姐送她保命發寶的動機,不能再顧忌堂弟,直接問冉靈犀:

“大姐姐,我聽說你和伯母打傷了林屋羽士,你們是不是擔心雲家會對我不利?”

她見冉靈犀咬了咬牙,分明按下了已經浮上眉梢的促刺,正吃力保持鎮定。

“我和娘都覺得那林屋羽士太刻薄了,怕她是雲家派來給你立規矩的,就想反過來借她給雲家人豎個榜樣,免得你日後受他們磋磨。”

冉彤將信將疑,料定堂姐有事隱瞞,試探:“伯父和二姐姐幾時回來?”

冉靈犀說:“爹再過幾日一準到家,芳妹說她在任上走不開,恐怕不能回來送你了。”

二堂姐冉芳姿和冉彤很要好,以往每年都會回家為她慶生。

冉彤前陣子寫信叮囑她千萬彆缺席自己的婚禮,久久不見回音,如今想來冉芳姿是存心回避。

二姐姐不回來是怕見到我嗎?她也知道這樁婚事有問題……

冉靈犀也像在躲避冉彤的不安,旋即搪塞著走開了。

與此同時那算命老太婆的話快箭般射進冉彤腦海,命中她的忐忑。

那大難臨頭的預言仿佛紐扣,而眼前的種種怪事就是與之匹配的扣索,係住冉彤不敢想象又沒法不想的猜疑。

說起來,冉家嫁去雲家的女人好像都很短命,表哥的母親也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不,姑媽姑父是同時亡故的,定屬巧合。假如跟雲家聯姻是送死,當初爹娘不可能答應這門婚事……

可伯父他們的態度又該如何解釋?去年雲家催婚,看得出伯父伯母很不情願,如今伯母和姐姐們行事這般失常,好像在忍著傷心送我進火坑。

事出反常必有妖,冉彤不能不設防,按下凝魂珠的秘密,小心觀望事態。

道暉和那青三嫂子對她親切了許多,撤去院外的法陣,沒再嚴密盯梢,但仍禁止她外出。

冉彤回顧那天與雲宿雨見麵的情形,找出更多疑點,故意往昌寧方向放出一隻送信的紙鶴。

有神木牌加持,她的神識能覆蓋一裡內的範圍,很快感知到紙鶴飛出冉家便遭人攔截銷毀,不猜也知道是誰乾的。

她們果真在拘禁我,防止我在婚禮前逃走。

冉彤仿佛掉進汪洋大海的小螞蟻,因恐懼晝夜不寧,此時無人可以信賴,也沒地方求援,暴露想法或者貿然出逃都會使危險提前爆發。

危機是檢驗才智的時刻,冉彤非常聰明,養尊處優的安逸生活不妨礙她保持頭腦靈活,聰明人大多沉得住氣,會尋找得當措施自救。

雲宿雨送她的清瑩李還剩下十幾枚,她選了三顆掏空果核,將攝魂珠嵌入隱藏,出嫁時帶著防身。然後加緊修煉秦露華教授的法術,爭取儘早熟練使用神木牌,預感這件法寶不久後會發揮關鍵作用。

又過了兩天,冉懷璧來找她玩。

他識不破堂姐精心偽裝的淡定,沒心沒肺地跟她閒扯。

“那家書坊歇業了,聽說老板全家被離恨天的人帶走後再沒露麵,要真跟魔道勾結,鐵定沒命了。彤兒姐姐,你看那紫煙散人像魔修嗎?那本小說講了什麼,你快告訴我。”

冉彤沒心思理這頭,敷衍著說:“我這幾天很忙,等過了這一關再說吧。”

冉懷璧調侃:“哪有人把成親說成過關的?你不怕我告訴表哥,就快些賄賂我。”

冉彤相信堂弟不知情,仍是一心向著她的,可惜太弱小,做不了援手。她不想搭上無辜者,堅持裝沒事人,夕惕朝乾地等待真相。

剩餘幾天再無異常,一再承諾提前歸家的伯父冉鬆堅直到迎親當天才出現。

家裡雖經過了一番布置,喜慶氣氛卻沒能感染幾位當家人,秦露華和冉靈犀花容慘淡,神色同身上的鮮豔盛裝違和。

冉鬆堅跟冉彤見麵時笑容牽強,原本口若懸河的人竟接連語塞,秦露華更離譜,冉彤向她道彆,她滿眼含淚,猛地扭頭奔離,任誰都叫不住。

目睹此情,冉彤再無疑惑,今天的婚禮是個巨大的陷阱,她走出家門即是踏上死路。

她藏在紅裙裡的雙腿瑟瑟發抖,背上冒出一片片雞皮疙瘩,可越想活越要冷靜,默默等待逃生機會。

等她拜彆列祖列宗的牌位,道暉捧出個小寶匣,說要交還她一樣東西。

“這是!”

看到盒子裡電光繚繞的金色丹丸,冉彤因那熟悉的氣息渾身戰栗。

母親的內丹!

天巫族人另一神異體質是直係親屬間能通過吸納對方的內丹繼承其修煉的天罡真雷功力。柳飛綿就是繼承了祖輩遺留下來的丹力,從而迅速提升修為。

當年雲家人聲稱她死後沒保留內丹,原來在撒謊。

道暉溫和地吩咐冉彤:“冉彤,你母親想必很希望陪女兒出嫁,你快來吸收了她的內丹吧。”

冉彤認定她居心不良,犯難道:“晚輩修為低微,承接不住家母的丹力,若勉強為之,恐出意外耽誤婚禮。”

“你隻管接住,有我們護持,能出什麼事?”

道暉不由分說祭起內丹,施法強行將其植入冉彤的丹田。

冉彤肚子裡像被塞進一個滾燙的熔爐,兩肋如燒,六腑欲焚,身體蒸熱,頃刻大汗如雨,急忙運功壓製。

冉鬆堅和冉靈犀一齊出手幫她疏散丹力,道暉和青三嫂子也如言相助。

集四位化境修士之力,冉彤勉強守住精、炁、神,持續一刻鐘後坎中一團靈氣上衝心主,以意順下穿尾閭,過黃道,經玉枕,上泥丸,遊九宮,自上齶而下。忽然鼻聞芳香,舌湧甘泉,頭上紅光氤氳,眼中精光電掣,而後返神於心,氣沉入穴,那內丹總算在丹田裡紮根,讓她憑空暴增數倍修為,但依然很不穩定,還須煉化幾十年,方能完全收為己用。

冉彤搖搖欲倒,冉靈犀上前扶住她,念淨塵訣為她清潔身體衣物,想說什麼,最終隻動了動嘴唇。

道暉僅讓冉彤休息了一小會兒便催促出發,上花轎前還要檢查她的隨身物品。

冉彤明著攜帶了神木牌和凝魂珠,這兩樣法寶冉家事先跟雲家交涉過,道暉不敢造次,青三嫂子卻沒放過那盒清瑩李。

“你今天不能亂吃東西,這果子就不用帶了。”

冉彤忙說:“我這會兒難受得緊,正要用它補充靈力,您就讓我帶著吧。”

青三嫂子不肯通融,執意不許她帶。

冉彤十分憂急,失去這三顆攝魂珠她就隻能坐以待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