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魘(1 / 1)

昨天冉彤看喬淡月回家後無精打采的,以為她在賽神會上玩得太累,早早安排她歇息,將教學計劃推遲到了第二天早上。

喬淡月拜師後學會修行最基本的呼吸吐納法,這些天氣息漸漸純粹,能進行靈根測試了。

冉彤用五行球檢測,球體閃出金色電光,證明喬淡月是罕見的雷靈根。電光顏色非常純淨,不是一般水木或者火土靈根融合成的凡雷,很像冉彤血脈傳承的真雷屬性。

她驚喜地取來母親遺留的法寶“電光火石鞭”,讓喬丹月握住鞭把。

“放慢呼吸,試著用神識召喚鞭子裡的器靈。”

喬淡月天資聰穎,聽冉彤講解了要領,努力嘗試三遍後,漆黑的鞭身陡然竄過一道金色電流,似靈蛇扭動,掃得地麵沙沙作響。

她唬得撒手後退,更被冉彤的歡呼驚嚇。

“錯不了了!喬師妹能與我娘的法寶靈力連接,說明你也是天巫族的後裔啊!”

冉彤抓住喬淡月的肩膀,有如找到失散多年的親人。

如今修真界也很少人知道“天巫族”這個幾乎滅絕的種族。

相傳“天巫族人”是雷神的後裔,生來即擁有媲美天雷的“天罡真雷”法力,但數萬年來不斷與外族通婚,後代血統漸漸稀薄,能繼承到“天罡真雷”的族人少之又少。

冉彤的母親柳飛綿算是比較純正的天巫族人,能熟練運用天罡真雷,這得天獨厚的優勢讓她早早進階極境,若非英年早逝,前途真不可限量。

喬淡月生下即被遺棄,在邂逅冉彤的伯父前一直以為自己是平凡人,比起神奇的天巫族血統,她更對柳飛綿感興趣。

“小師姐,你爹娘是怎麼過世的啊?”

她很想跟冉彤親近,本不敢隨便提及對方的傷心事,眼下好奇難忍,問過之後悔意頓生,怕冉彤怪自己揭她瘡疤。

冉彤沒那麼敏感,難過是免不了的,收起笑容低聲說:“八年前我爹被一夥魔道賊子暗害,我娘傷心過度失了神誌,受法力反噬,魂飛魄散了。”

修真者的體魄隨修為增長不斷強壯,魄本為邪,受三屍操控,沒有神魂壓製,七魄就會相互攻伐,分崩離析。

修真者必須時刻保持神識健全,否則走火入魔後多會落得跟柳飛綿一個下場。

那天晚上聽伯父告知噩耗,冉彤怎麼都不願相信。

早上母親出門時一切正常,叮囑她:“娘去求雲家家主救你爹,你乖乖待在家裡等娘回來。”

冉彤央求母親帶她同去,柳飛綿沒答應,哄她說:“娘會帶楓糖糕給你,晚上再陪你去溪邊撈燈籠魚。”

冉彤喜歡楓糖糕,昌寧產的最好吃。

做出這種溫柔承諾的母親怎會棄她而去呢?

“雲家家主說你爹的殘魂無法修複,你娘聽了受不了,當場瘋癲失控,旁人還沒來得及搶救,她便爆體散魂了。”

柳飛綿屍骨無存,冉彤跟伯父去到雲家,在院落裡看到一個比房子還大的深坑,據說那就是母親身亡的地點。

她望著這個仿佛隕石砸出來的大坑無助嚎啕,短短數日連失至親,再也看不到疼愛她的爹娘,那無邊無際的恐懼至今仍令她撕心裂肺。

見冉彤眼眶濕紅,喬淡月慌忙道歉:“對不起小師姐,我不該問這些的。”

冉彤豁達一笑:“我沒事,都是自家人了,不用這麼見外。往後跟其他人打交道也是,大方點,彆老這麼小心翼翼的。”

她撿起電光火石鞭,愛惜地撫摸這件珍貴的法寶,對喬淡月說:“這鞭子是我娘年輕時煉製的,須用天罡真雷驅動,一般人用不了。你有天巫族血統,靈根強盛,日後定能駕馭真雷,我就把這鞭子當做送你的見麵禮吧。等你進入得境後期就能煉化使用了。”

喬淡月不敢要她母親的遺物,正欲婉拒,想起冉彤剛告誡她不要見外,趕忙改口道謝,鄭重地雙手接住。覺得這小師姐慷慨和善,是個頂好相處的人,可惜即將遠嫁,以後多半相見不易了。

冉彤繼續教學,稍後伯母秦露華過來看望她們。

冉彤先向她報喜:“伯母,我剛發現喬師妹也是天巫族人,世上竟有這等巧事,我還以為這輩子都見不到其他族人呢。”

柳飛綿父母早亡,隻有一個相依為命的叔叔,再沒見過彆的天巫族人。

曆史上這個種族遭遇過多次原因不明的大屠殺,幸存者零落散居於十州,很少有長壽者,比如柳飛綿的父母不到三十就去世了,教導撫養她的叔叔也隻活了百餘歲,在修真界都算早夭。

像冉彤這種混血後裔都很罕見,遇到喬淡月前,她以為整個楓林州就她一人有天巫族血統。

秦露華笑了笑,沒冉彤預計的驚喜,甚至還有些局促。

冉彤登時納悶,伯母是個熱心腸的人,情感一貫外放,這種反應說明她事前已知情。

“您早就知道了?”

冉彤尚未在意,秦露華卻匆忙否認:“不,我聽你說才知道的。”

怪異態度不能不惹人猜疑,冉彤正琢磨著,秦露華忽然抓住她的右腕往屋裡帶。

“月兒你去那邊玩,我要跟彤兒說幾句話。”

冉彤被她拉進臥室,暗道是不是昨天書坊的事發了,或者教人發現她偷偷跟表哥幽會,惹得伯母生氣。

伯母慈祥又很疼她,再發火也凶不到哪兒去。

冉彤一點不害怕,反倒擔心冉懷璧會挨揍,預備為堂弟求情。

誰知秦露華先取出一件意想不到的東西,說要送給她做嫁妝。

那是一塊二指寬三寸長,烏黑油亮,雕刻著細密符文的木片,名叫“神木牌”,是修真界大名鼎鼎的法器。

數萬年前眾神飛升,留兩位神仙駐紮人界。

一位是太上大羅道祖,另一位道號長春真人,原身是一棵萬萬年修為的大椿樹,乃地仙之首。

此二仙互為守望,分彆庇護人妖兩族,協理凡間秩序。

可是一千多年前,長春真人被極惡魔星弑殺,從此妖族失製,群妖不再懼怕人類,各部落紛起作亂,導致人妖兩族的爭鬥愈演愈烈。

眼前這塊神木牌正是用長春真人部分本體為材質煉製的,具有真仙之力。

修真者借助此力可任意運用各種神通,發揮超境界的威力。

此法寶還承接天地精華,儲藏海量的靈力供持有者攝取,拿著它再不愁靈力衰竭了。

冉彤小時候聽說這些妙處,吵著向伯母索要神木牌。

秦露華不小氣,可這法寶是她娘家祖傳之物,因她是獨生女才有資格繼承,斷不能交與他人。

冉彤小孩兒任性,長大後羞於提及,此刻再不料秦露華會送她這個,驚忙擺手:“伯母,這是您的傳家寶,我不能要!”

秦露華沒有一絲勉強,硬是抓住她的手要她接受,語氣漸漸急切了。

“你這孩子可憐見的,早早沒了爹媽,過來這邊也沒享什麼福。伯母沒本事,照拂不了你許多,這牌子你隨身戴好,往後能幫到你一二,伯母這心也能稍微踏實些。”、

這番話自疚太過,他們夫妻悉心養育冉彤八年,付出的心血關愛不亞於親生骨肉,論理該冉彤感恩戴德才對。

冉彤隻當伯母太善良,見她太早出嫁,心裡舍不得,感愧安慰道:“伯母,您對彤兒夠好了,再說這種話真正折煞彤兒。彤兒本想多陪你們幾年,儘一儘子侄之孝,要不是雲家催得急,我也不願這麼早離開你們。”

秦露華聽得眼眶發紅,臉急忙撇向一邊,不忍與她對視。

“你真孝順就收下神木牌,到緊要關頭總能有點用處。”

秦露華半強迫地逼冉彤收下法寶,然後傳授她使用要訣。

這神木牌不愧是舉世罕有的頂級法寶,適配於任何法術,因木能引動雷火,所以尤其能夠強化雷係功法,運用得當甚至可直

接將施術效力提升兩個境界。

冉彤歡喜勁兒過去,顧忌重來,說:“伯母守護宗門,少了這件法寶,日後遇到強敵會不會應付不過來呀?”

她想歸還神木牌,秦露華急躁了,兩道彎眉倒豎起來。

“我跟你伯父說好了,往後一切乾戈糾紛都由他去應付。他一個男人不能頂門立戶,我還守著他作甚?”

聽來分明有埋怨丈夫窩囊的意思。

冉彤沒見伯父伯母鬨過矛盾,乍聽秦露華口出怨言,不由得滿心驚詫。細思去年自她敲定婚期,伯父便離家雲遊,至今沒聽伯母掛念過半句,往常未留神,如今看來似有隱情。

辰時未過,兩位雲家的女眷到訪,冉彤被叫去見客,認得其中一位老太太是雲宿雨的大姑奶奶道暉散人。另一個外貌年輕的沒見過,據介紹也是雲宿雨的奶奶輩,諱號林屋羽士,清修多年,近日剛出關。

冉彤看她神情嚴肅,眼神冰冷,直覺是個難相與的。果然行禮後立遭質問。

“冉彤,昨天宿雨是不是來找過你?”

事情暴露得太快,虧得冉彤早有準備,忙認錯:“是我想念表哥,幾次寫信強邀他來,懇請二位姑奶奶代晚輩向家長們說明,請他們彆責怪表哥。”

她想道暉散人素來慈柔,便朝著她說話。

道暉笑道:“你們兩個孩子真有意思,都把過錯往自個兒身上攬,放心吧,家裡沒把宿雨怎麼著,我們今天來也不為罰你。

隻是你快做雲家的少夫人了,必須懂得基本的禮儀,老家主派我們來指導你,婚禮前你就彆出門了,安心呆在家裡跟我們學習吧。”

冉彤頗為慶幸,乖順應承了。

相反秦露華一臉不快,語氣極為生硬。

“二位臨時到訪,我來不及安排接待,若有招呼不周的地方還望見諒。目下諸事繁忙,先失陪了。”

說完吩咐門人待客,漠然地拂袖而去。

她的言行太失體統,冉彤驚訝尷尬,不明白伯母那麼愛護她,為何隨便開罪她的婆家人。

幸好道暉和林屋修為高深,仍舊安之若素地詢問冉彤,昨天和雲宿雨私會時做過哪些事。

雲宿雨交代過,絕不能讓人知道他們私自締結了“生隨死殉契”,冉彤極力拿話遮掩,那林屋羽士不肯輕信,一再追問,言辭越來越蹊蹺。

“宿雨他有沒有給過你一些東西?是否跟你約定婚禮前再次見麵?有沒有跟你說雲家的其他事?”

見冉彤麵露狐疑,道暉散人忙勸止林屋:“你乾嘛這樣嚇孩子,不就是偷偷見了一麵嘛,沒什麼大不了的。”

字麵上聽著是回護,可脫不了欲蓋彌彰的意味,冉彤猜不透,唯有憋著。

兩位姑奶奶就此在她的院子裡住了下來,那道暉散人表麵還和過去一樣和氣,但跟冉彤話總是心不在焉,還時常刻意回避她。

那林屋羽士更過分,對冉彤不理不睬,卻時刻關注她的動向。

冉彤彆扭地忍了三天,第四天悄悄用神木牌強化神識後偵查四周,發現院子周圍布下了監察用的法陣,她的一舉一動都處在監視下。

雲家規矩也太嚴了吧,我還沒過門呢,就被這樣森嚴管束,難怪表哥那麼不安,定是怕我嫁過去後受委屈。

假如對方不是雲宿雨,這個婚冉彤說什麼都不願結了,一麵心生彷徨,憂心婚後的生活不會如她設想的美滿。

第五天清早,她正教喬淡月如何指揮傀儡貓出門購物,一抹紅色遁光閃入庭院,落地變成一個身穿杏色長袍的年輕佳麗。

喬淡月不知道這是冉家大小姐冉靈犀,以為來了妖怪,忙往冉彤身後躲。

冉彤歡喜道:“彆怕,是我大堂姐!”

她激動地上前抱住冉靈犀,情不自禁使用撒嬌口吻:“大姐姐,你這麼快就出關啦!”

修真者往往一口氣閉關十幾年,短的也要三五年,冉靈犀這次隻閉關一年半,不知收獲如何。

冉彤先向她介紹喬淡月,冉靈犀和藹地同後者見了禮,卻無心多言,將冉彤叫到屋裡說話。

“彤兒,這顆凝魂珠是我專為你煉製的。”

她遞上一顆龍眼大小,淡紅色的透明珠子,想必就是她這一年半閉關的成果。

凝魂珠能在持有人遭受致命傷害時保護神魂,防止三魂消散,為其爭取一線生機。

煉製該法寶的原料非常難得,更須耗費大量靈力,冉彤忙用神識探查,堂姐修為不僅沒增長,元神還很虛弱。定是煉器折損過度,沒顧上休養便趕來了。

冉彤和冉靈犀最親厚,見她如此付出,愧疚盈心,勝如針紮,眼淚瞬間湧上來,嚷道:“大姐姐這是乾嘛呀,我還用不到這種法寶,你不該為我耽擱修行。”

她不參與殺伐,不外出探險,凝魂珠根本派不上用場,大堂姐專門為此閉關,這份沉甸甸情誼快壓得她喘不過氣了。

冉靈犀含笑替她擦淚,哄慰:“傻丫頭,你彆把我想得那麼無能,這點事還誤不了我。”

她比雲宿雨還年長四十二歲,與冉彤名為姐妹,實則從來以長者心態看待小表妹。本身老成持重,能力超群,比伯父伯母更能給冉彤安全感。

這份依戀加劇她的心疼,不能在伯母麵前使性子,但對大姐姐沒顧慮。

“反正我不要,你自個兒留著吧。”

冉靈犀假意嗔怪:“你還嫌棄上了不成?換成彆人,追著哀求一百年我都不會淘這份神。你真喜歡大姐姐就聽話拿著,若不要,我便砸碎它,隻當自己白操心了。”

她作勢摔珠子,冉彤隻好領情,接禮物時連她的手一塊兒握住,鬱悶嘟囔:“大姐姐,你們對我這麼好,我該怎麼報答呀?”

冉靈犀一時無話,冉彤抬頭見她似有悲戚之色,和早上秦露華的反應如出一轍。

冉靈犀比母親有城府,馬上恢複常態,雙手與冉彤交握,深切囑咐:“你好好活下去,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報答。”

這要求細究起來很可疑,好像對冉彤來說生存是項艱巨的難題。

可是冉彤在蜜罐子裡長大,沒學會居安思危,對親人的感激一馬當先掩蓋了所有異樣,思維完全沒往壞的方向發散。

冉靈犀走後,林屋羽士即刻現身,問冉彤:“我剛才見冉大小姐給了你一樣東西,是什麼?”

冉彤對這人的厭惡已累積到相當程度,礙於她在雲家輩分高,依然忍氣裝恭敬。

“大姐姐為我煉製了一顆凝魂珠。”

林屋不客氣地伸手索要,拿著珠子反複檢視,好像那是危險物品,繼而說:“按雲家的規矩,你帶過去的東西必須經過檢查,這珠子我先替你保管,等婚禮過後自會還你。”

這理由蠻橫得過分,冉彤不能當麵頂撞,也絕咽不下這口氣,人被她們監視著,便托喬淡月向冉靈犀訴苦,說雲家人沒收了她給的凝魂珠。

喬淡月晚上才找到機會溜出去傳話,回來後隻敢用眼神向冉彤示意任務已完成。

冉彤相信大堂姐不會坐視自己受欺負,等喬淡月睡下後照舊在一旁的蒲團上凝神打坐。

將要入定時,忽然意識朦朧,飄飄然飛出家門,來到街市上。

時間轉為青天白日,街上人流如織,不停推著她前行,直到有人喚她的名字。

“冉姑娘,又見著你了。”

冉彤看到那醜陋的算命老太婆便著惱,揪住她的袖子斥責:“老騙子,可逮著你了。那天是不是你使壞捉弄我?!”

老太婆咧嘴大笑:“姑娘,你還計較這點小事呢。再不醒悟,小命可就難保了。”

冉彤的唇舌驀地僵硬,滿腔惡言發泄不出,接著手腳也不能動了。

她著了老太婆的道,慌忙掙紮,並設法向周圍人求救,可沒人搭理她。

老太婆笑得比鬼難看,言語間仍無惡意,從腰間的褡褳裡掏取事物,攤在手心裡遞到她眼前。

是三顆綠油油,酷似新鮮蠶豆的小珠子。

“這三顆珠子裡分彆封著百萬隻八級攝魂蟲精魄,隨手扔出去就能釋放蟲群,威力連極境初期的修士都抵擋不住呢。”

攝魂蟲是最凶猛的蟲族妖獸之一,以人畜魂魄為食,習慣群居,低階修士對付一小群八級攝魂蟲都夠嗆,百萬隻集結狩獵,那真是難以想象的可怕場麵。

冉彤覺得老太婆的嘴迅速變長變尖,眼睛血紅膨脹,生出昆蟲的複眼,像隻巨大的攝魂蟲,錐子似的嘴就快紮到她臉上。

她懼急汗出,狠命大叫,視野霎時昏黑,定睛一看已回到了臥室的蒲團上。

喬淡月正在床上恬靜酣睡,室外蟲鳥無聞,夜風輕拂帳幔,花氣送來暗香,她的悸動和周圍的寂靜格格不入。

好久沒在入定時夢魘了,是我修行退步了?

她連忙調息,發覺汗濕的右掌裡握有異物,攤開查看,三顆細小的珠子熒熒泛光,將半間屋子照得綠汪汪的,正是夢裡出現的攝魂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