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等醜事 不知天地為何物(1 / 1)

呂姨娘皮笑肉不笑:“自然是要給的,不過今夜晚了,姑娘這時候來也太不合宜,少不得我要說你兩句了。”

薑殷忍著一個白眼沒翻上天,趁著呂姨娘話音未落,揚眉打斷道:“免了。”

她並不樂意慣著她,生怕這“說兩句”變成“說半晚上”,屆時再把薑子敬拖過來,今夜的計劃便不好辦了。

這話對長輩說屬實是不敬,呂姨娘沒料到薑殷雖平素早於她不和,竟真會在明麵上不敬,怒火上頭,雙眉一豎,就要開口斥責。

薑殷不理會她,隻自顧自道:“姨娘彆怪我出口便要東西,我也是有個禮物帶給文哥哥和榮妹妹的。前些日子逛潁川的廟會,給哥哥帶了一方上好的含章圓墨,又選了兩顆成色上好的明珠,給妹妹做一副耳墜子。”

這兩樣東西她揣在珠囊裡,此刻呼來青羅,便從中掏出了包好的兩樣禮物。

見了禮呂姨娘也不好再繃著臉,開口道:“你有心了,承文的我替他收了,沛榮的叫她自己來拿罷。”

她給婢子使了個眼色,婢子便往旁屋去叫薑沛榮。沛榮是呂姨娘所出的庶妹,隻比薑殷小了半歲。

薑沛榮眼見是尚沒睡的模樣,走進屋裡來時衣衫齊整,一身蓮花紋路素群,外罩著藕荷色襖子,胸口帶著金項圈。她膚色白淨,一張清俊的鵝蛋臉,細長雙目,氣質雋秀出塵。

她盈盈道:“殷姐姐回來了,潁川可玩得好麼?接了姐姐家信,我曾按著來址去了信,不知姐姐收到沒有?”

薑殷作遺憾態道:“你來了信?可惜我們換了地方,沒收到。”

“妹妹怎麼瞧著瘦了的模樣,近些日子天冷,身子有不舒服麼?”她又問。

沛榮答:“沒有,姐姐安心,想是入了冬衣服穿得多顯的罷。”

薑沛榮和她也算是從小一起長大,沛榮一向安分守禮,素有文才,和呂姨娘其實大不相同。

薑殷同她雖然相處得少些,平素卻並無齟齬,見她模樣依稀如舊,忽然想起前世。當年薑氏被滅族後,薑沛榮一人帶著幼妹宛南南下逃難,為躲避官兵沉水而死,這事是她嫁入東宮後才知曉的,聽完默默良久。

薑殷此次前來,除了惡心一番呂姨娘外,其實等的其實就是沛榮,她拿出包起的禮物放在沛榮手中,親親熱熱牽著她手,問道:“榮妹妹瞧著還沒睡下,可願意和我到院裡逛逛?可以同我細說說年節裡趣事,也好讓姨娘早歇息。”

沛榮沒有拒絕的理由,緩緩點點頭,呂姨娘卻又不樂意了:“大晚上的有什麼可逛,早些安歇是正經。”

薑殷搪塞道:“我與妹妹多日未見,姨娘便允準了罷,”拉著她就往門外踏出去,飛快出了東廂房。

“姐姐怎麼這般著急,母親不讓我出來,一會兒我回去,可該說我了。”沛榮垂眼,略委屈道。

“她一向不喜歡我,且都是衝我呢,你是她的寶貝女兒,有什麼好說你的。”薑殷拍了拍她手背,拉著她亂逛。

月色如瀑,影影綽綽灑下來,薑沛榮任由薑殷給拉著看似閒逛,扯著些年節的瑣碎家事,不料竟逛到了宜文齋——這院子是薑承文在住。

薑殷抬手便要叩門,意料之中被薑沛榮拉住了。

“哥哥嫂嫂恐怕歇下了,咱們不便叨擾了,姐姐若想坐,不如我去你屋中?”沛榮和母親住在一間屋子裡,不便前往。

“我拉你來,就是為了一同來看哥哥的,嫂嫂在又有什麼要緊,若咱們湊足了四個人還可打一盤牌。”薑殷看著興奮,沛榮一時不忍拂逆。

薑殷當然知道薑承文在做什麼,她特地帶著他同母妹妹來,可不就是為了拉個人作證,彆讓她的話成了一麵之詞。

薑沛榮耳根子軟,拉不下麵子來,正中了她下懷,於是她喊了青羅去叩門,嘴裡還說:“就說二小姐來了,彆說我回來,好給哥哥個驚喜。”

此時沛榮手裡不住絞著秀帕,可見心裡已然不寧了。她祈禱著薑承文當真歇下了,不來應門。

誰知門敲了片刻,一個婢子來開了門,隻開一條縫,眼珠子還在往裡間看沒轉過來,口中已低聲道:“榮姑娘怎麼這會子來了……”

誰知她定睛一看叩門的是青羅,雙目圓睜,仿佛給驚著了,張著嘴說不出話,過了會喃喃道:“怎麼是……”

薑殷走上前去拉住門,笑道:“是我,綠衣,我和榮妹妹來找哥哥說說話。”

綠衣見了薑殷,還沒來得及出口叫小姐,就想要抬手去拉門。薑殷卻隻無視她的出手阻攔,貌作不經意般往裡闖,還不忘回首對著沛榮招手。

正是這腳步一頓,她就被綠衣拉住。“文哥兒和少奶奶在裡頭呢,小姐不便進去了,不如在側間坐坐,喝兩口茶?”

阿勉方才一直靜靜跟在薑殷身後的,此刻見薑殷被拉住,裝作沒聽見綠衣所言一般,快步跑過去拉開了屋門,登時路出了屋裡景色。

綠衣再阻攔也無益處了,於是隻得繼續拉著薑殷的手,說道:“小姐饒恕婢子罪,小姐見著便見著了,可萬萬不能同老爺說哪。”

隻見阿勉拉開屋門,露出屋內騰騰濃霧。

薑承文帶著他的夫人尹氏半躺在榻上,此刻手中執著卸下來的煙鬥,在桌上大力磕著裡邊的灰,還高聲吩咐著:“白雲,替我再裝一筒——”

薑沛榮在身後已經是拿帕子掩住口鼻,步子軟了,堪堪被婢子扶住,往前去拉薑殷:“殷姐姐,哥哥他是……”

她仿佛想辯解兩句,卻無話可說,隻得連連搖頭。

大齊高門世家中,最忌諱的就是抽大-煙,若有子弟敢行此事必然是家族之恥。

薑殷冷眼瞧了半晌,身側的人都以為她氣懵了,綠衣牽扯住薑殷衣裙,道:“大小姐彆生氣,此事萬萬不可傳到老爺耳中哪,我們文哥兒已經在戒了!”

薑殷心裡痛快,麵上卻顯出氣急了的模樣,道:“這是在戒的模樣麼?我瞧著他可是抽上頭了,還連帶著嫂嫂一道!”

“你們也太糊塗了,這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事?”薑殷一個語氣沒控製住,罵得狠了,周遭呼啦啦跪了一片,綠衣聲音已然開始發顫:“也就是……去年的事……”

薑殷又仿佛沒主意似的,去拉沛榮的手:“妹妹,這可怎麼辦?妹妹也到了議親的年紀,這樣的事情若是傳出去了,哪還有媒人會上門?不告訴爹爹怎麼成?”

沛榮也是萬分糾結,她其實早知道此事,不過是顧著眼前的是自己一母所生的親哥哥,再加之母親要她瞞著。

她冰雪聰慧,薑殷所說她又怎麼會沒想到?此刻事情已經敗露,她也不再存了瞞著的心,隻輕輕道:“告訴了爹爹,又能如何呢?不如今日給他個教訓也就罷了,日後悄悄戒了,不必動一頓家法。”

她所說不可謂不對,但薑殷知道,若是這事情捅到了薑子敬麵前,所有的絕不會隻是打一頓。

薑承文這惡習,必然是闕京那些紈絝子弟帶領著的,薑子敬眼裡揉不得沙子、又注重聲名家風,是以這事情捅出去第一件,必然是將他帶離薑府,輕則是送到郊外的宅子去,若再狠些說不定送去祖宅避風頭。

寶貝兒子落了難,呂姨娘不可能不出手,屆時再略施手段,把那些烏七八糟事一捅出來,母子兩顆毒瘤連根拔起,不可謂不痛快。

隻是今日之事,必然要快,絕不能允許事情出了什麼岔子,於是薑殷立即道:“妹妹,咱們說了這麼好些話,你可見文哥哥起身同咱們辯解一句麼?你瞧瞧他如今的樣子,可是能戒得成的模樣麼?所以這事,非告訴父親不可。”

說著她便踏進屋去,對著吞雲吐霧不知天地為何物的哥哥嫂嫂道了聲安,接著抄手便是奪來他手中未熄煙槍,奪門而去,直往薑子敬房門走去。

薑承文連道“哎喲”,不知道她要做什麼去,薑殷身後跟著妹妹、阿勉,更連帶著烏壓壓一群婢子,半個薑府這時都被驚擾了。

想必方才在耽擱的那一陣,已經有人通報了呂姨娘屋中,此刻方才“歇息”的呂姨娘扭著屁股遠遠趕來,口中還咿咿呀呀的不知罵著什麼,想是不敢出聲又怕薑殷聽不見,於是說得含含糊糊,薑殷壓根兒沒搭理她。

薑殷年輕力足,此刻又著意快步走,豈是幾個深閨夫人和小腳婢子能比得上的,轉瞬就到了薑子敬屋前。

她因擔心著給呂姨娘追上,敲起門來又好一陣子沒人應答,於是提腳便是一踹。

隻見她破門而入,直直行至父親房前,掀起衣裙便是利落一跪,大聲道:“父親,阿殷求見!”

她這一大動作,牽扯到腹部傷口,已感覺到鮮血湧出,然而聲線卻依舊中氣十足。

“都城闕京、天子腳下,堂堂薑氏府門下出了這等醜事,不知父親是知也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