毀屍滅跡 “你掘墳倒快,練過?”……(1 / 1)

薑殷尚未從方才的驚魂未定中回過神來,恍惚道:“沒事兒。咱們還是先想想怎麼收拾這爛攤子吧,我可不想卷進你這些破事裡。”

“我會清理……”裴晗聲音愈發低了些。

“你怎麼清理?好不容易撈回你一條命來,現在又中一刀,你有力氣麼……”話音未落,她見裴晗合上眼睛,喘息沉重起來。

他似乎想竭儘力氣再說些什麼,然而不受控地跪倒下去,因身軀脫力,一時不察握住了薑殷手掌。

薑殷隻覺手掌一片冰涼觸感,已是被蹭了滿手的鮮血,裴晗驟然鬆手,仿佛不願對她造成二次傷害一般,繼而因失去了支撐徹底跌落下去。

薑殷忙伸手撈住他,握住他胸口刀,道:“我給你取出來,你忍著點。”

然而當真握住那把刀時,她手卻抖起來。薑殷從不是優柔寡斷的人,插在自己胸口的刀說拔便拔,此刻看著裴晗已經殘破不堪的身軀,一時竟真不敢動手了。

然而此刻不是猶豫的好時候,屋內一死一生兩具屍體,滿目狼藉,若是阿勉回來看見……更不用說師姊師父。

救下裴晗當真是個壞習慣,前前後後給她添多少無用的麻煩事。若是薑殷此刻有時間思考,必然已經是腸子都悔青了。

裴晗此刻卻竭力睜開雙眼,輕聲說道:“給我一劑……‘鏽禾釵’……”

‘鏽禾釵’是一劑止疼藥,可止短痛,卻對人體傷害極大。薑殷前世在涼州曾大量用過‘鏽禾釵’,用時所向披靡刀劍穿身恍若無物,不用時卻疼弱鑽心,方才的傷痛百倍穿蝕。

祁栩之早先將藥箱留在了她的屋內,內裡正有一劑鏽禾釵,她卻嚴辭拒絕:“這藥用不得,你要做什麼?”

“給我吧……我從前用過,沒事的。”裴晗柔聲道。

薑殷也並非百般疼惜他,見他自己不在乎,她斷然沒有再推辭的道理,立時便從藥箱中翻出那劑藥,衝水喂裴晗吞服。

這藥見效神速,有兩個時辰的藥效。裴晗坐起身來,扛起死去的暗衛往窗外一擲,又背起另一個暗衛從窗口一躍而出,左手拖住死屍,便往西走去。

“你去哪?”薑殷在後揚聲問。

裴晗頓足看著她道:“毀屍滅跡,你知道什麼好去處麼?”

毀屍滅跡?那自然是無字碑林了。薑殷放不下心,便也出門為他領路,順路撈了兩把鐵鍬,不過幾時便到了無字碑林。

裴晗丟下暗衛,薑殷那一手刀沒收勁,暗衛仍在昏迷,裴晗利落抽出那柄仍自插在他胸口的刀,沒顧忌鮮血汩汩,手上使勁,直直刺入昏迷暗衛脖頸。

他接過鐵鍬,不幾時便掘出一個大坑,將兩人屍身扔了進去。

薑殷有些啞然:“你掘墳倒快,練過?”

裴晗瞧著她一笑,道:“算是吧。”隻見他這會功夫因為失血過多,麵色蒼白如紙,已是差得難以形容了。

“你回去吧,剩下的我來料理,你替我把屋子掃掃,然後躺好,我一會兒喊祁栩之來。”她吩咐道。

剩下的功夫不多,裴晗點點頭,往薑殷屋子的方向走去。

直至行出了薑殷視線,他才好似被抽了骨頭一般跪倒在地上。他感受不到疼痛,然而身軀脫力之感卻是實打實的,他用力壓住胸口之傷,艱難繼續走著。

等到薑殷腰酸背痛回到屋內時,裴晗已經靜靜睡著了。此時本該正是他藥發之時,竟然睡得著,薑殷自己吃過這種苦頭,本來為他揪著心,此刻放了放,指揮身後的祁栩之去看他的傷。

裴晗這比上輩子多餘出的一刀的確大傷了元氣,又因鏽禾釵本來不適於身上已有舊傷之人用,大大加重了裴晗的舊傷,於是他這次修養比前世足足多出了一夏一秋的日子。

祁栩之自知道薑殷亂用了這劑藥,給她劈頭蓋臉罵了半日,說得薑殷直掐人中,控製著自己不要忽然暴起割了祁栩之舌頭。好在祁栩之雖然嘴碎,倒並不漏風,裴晗新傷的事到底是替薑殷瞞下來了。

那日從碑林回來裴晗足足昏睡了半個月,期間無數次驚醒,唯有見到薑殷麵孔才能安然睡去。入夏時本來身體見好,然而天氣一熱,身上無數道傷統統化膿,又是一陣難捱的修養。

清師父聽聞此事,雖然沒什麼舉動,卻默許了明十三做主給裴晗辟出一間冬暖夏涼的屋子,離薑殷的明閣很近,也便於她照料。

日子仿佛過得很快,又仿佛沒有變化,薑殷默許自己暫且從前塵舊事中抽身,日日念書練功,過著亭山的太平日子。她自戕時也不過二十出頭的年紀,到底仍舊是個孩子,久而久之往事仿佛化作邈遠雲煙,她平日裝著自己過去的模樣,久而久之竟也慢慢同從前一般活潑起來,話也多了。

她不大會照料人,說是照料裴晗,所做的也不過就是每日中午晚間往裴晗的屋子裡走一走,幫換兩服藥,至於煎藥配藥,全是柔勉替她做的。

她開始喚裴晗的表字子遲,有意將他與前世的裴晗分離開,隻當他做個乖順可憐的孩子,偶然充作故人。裴晗能坐起來後,總挪到門口等薑殷來,直等到他素衣鬢發都給山霧染得透濕。

他眉宇很深,仿佛困不住隱隱群山,橫不斷悠悠綠水。

見薑殷來了,裴晗便專注地斂眉瞧她,任她給解開上衣換藥。

亭山幾乎沒有秋日,一夜北風便好似入了冬。裴晗沒有厚衣,因著舊傷入夜總冷得作痛。薑殷有閒,親自動手給改了一件自己的蓮青鬥紋狐皮大氅給他披著,每夜自己的湯婆子也多給他暖一個。

等到冬來山裡飄起鵝毛大雪的時候,裴晗終於能夠下床走動。浮月閣也放雪假,裴晗腕間和身上仍裹著繃帶,由薑殷給披著她的蓮青鬥紋狐皮大氅,陪著她和阿勉在屋門口堆雪人。

裴晗這時剛著了風,不停悶咳著,薑殷在遠處領著阿勉玩得開心沒瞧見,他也不說一聲,隻直著身子立在一邊,手上挎著薑殷脫下來的披風,眼底溫和得不像話。

“子遲,你來呀!你總站著不冷嗎?”薑殷遠遠的對他呼喝。

裴晗笑著說,因著嗓子沒好全的緣故,聲音格外低沉:“你彆隻顧著我,我瞧你再這樣亂跑亂跳,遲早得摔一跤。”

話音未落,薑殷踩到一塊雪下冰麵,“啪”的一下沒站穩,果然跌到地上。她頭發摔亂了,蓬蓬的遮在臉上。她跑得渾身發熱,方才解了披風,此刻寬鬆的棉衣也歪了,露出一半雪白的肩膀,她都沒顧著把理一理,也並不立時坐起來,隻看著裴晗咯咯地笑,等他跑來扶她。

見裴晗到跟前,她抬起眉毛瞪大眼睛,仰頭伸了伸粉紅的舌尖,這樣一笑,襯得她眉目靈動溫軟,說不出的動人。笑了幾聲她像是反應有些遲緩一般伸手去等著裴晗拉,張了張嘴,像是沒想好該說些什麼,隻抬起她小鹿般的花眼睛。

裴晗伸手去拉她,此刻見她笑顏一失神,給薑殷一扯,也一起跌在地上。

先前無聊,薑殷給裴晗的長發編出幾個小辮,此刻他摔在她身側,小辮垂在她臉頰一側,癢癢的。

薑殷看他摔了,立刻起身,伸手就要去掀他的繃帶:“彆躲,我看傷口給崩開沒有!”

裴晗本來不肯她看,聽了她這話又立著不動了,一雙霧蒙蒙的黑眼睛瞧著她看,那眼神仿佛天上地下隻盛得下薑殷一個一般。

白日吹了風,夜裡裴晗果然燒起來。薑殷帶著柔勉到了他屋子內,此刻正嗬著手燒爐火,灶上煎著藥,阿勉看著火候。

裴晗見薑殷額前豆大的汗珠,撐著床要起身幫忙,被她大呼小喝一通,隻得點點頭乖乖躺下眼見她忙得團團轉。

裴晗發燒已經成了常事,薑殷並不十分擔心,開口同他說著話:“我和柔勉下月要回家過年,你就在亭山上,行麼?”

“無妨。”裴晗道

他距離大好其實並不遠,該是送客的時候了,然而卻無人提起此事。大半年時光,薑殷習慣了同裴晗朝夕相處交流的日子,偶爾腦海裡閃過這念頭,竟然無法想象沒有裴晗陪同說話的日子該如何過。

世人皆以為裴晗已死,他若下山,又能去哪裡呢?她想。不如留在亭山上陪她,走一步看一步罷。

她心下這般想,卻克製不住出口試探:“等你這病好了,是不是也該下山,回你父王身邊了?他必然以為你死了,指不定著急呢。你沒了嫡長兄,往後指不定可做世子了。”

她聲音很輕,帶點蠱惑的意味,仿佛誘人心魄的女巫,卻並沒瞧見裴晗在這話音剛落時黯然的神色。

他沉默了半晌,說道:“寧王府於我而言隻是枷鎖囚牢,我沒有家,更沒有歸處,隻想同你在一處。”

隻見裴晗眼底晦暗難明,沉聲續道:“救命之恩無以為報,我陪你一世,報恩罷了,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