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後臨朝(五)(1 / 1)

高大厚重的宮門城牆上,門樓觀景台巍峨聳立,氣勢逼人。陸小闕攜宮人站在觀景台上,遙望宮廷內外,張燈結彩。

元宵節的花燈彙聚成燈影長河,光影交錯間,在夜色裡搖曳生姿,熠熠生輝。陸小闕甚至遠遠可以看到官民掛起彩燈,燃放焰火、舞龍舞獅的情景。元宵節裡,老百姓結伴而行,或過橋,或走牆邊,驅病除災,好不熱鬨。

陸小闕對著身邊的宮人說:“你們看,隻要日子過得好,沒人會在乎有沒有皇帝。”

如今的雍國,前些日子皇帝被廢,囚在宮室中不得出,新的皇帝尚未確定,但老百姓的日子似乎沒有任何變化,日出而作,日入而息,賦稅徭役和節日慶典,一個不落。

宮人恭敬地奉承:“如今天下承平,百姓和樂,正是太皇太後的功勞啊!”陸小闕身邊的掌事宮人小畫也笑著說:“奴婢今天的好日子,也多虧了娘娘呢。”

陸小闕搖搖頭,看向遠方。

須臾,她沿著城門樓道慢慢往下走,步履輕盈。隨行的宮人跟在後方,兩側又有侍衛守衛安全。

“姑母!”陸太後麵容憔悴、頭發淩亂地奔向陸小闕,被外圍的侍衛攔下了。她使勁掙紮,想要掙脫侍衛的阻攔,卻無濟於事。伺候陸太後的宮人在她身後追趕,終於來到了陸太後身後。

“太皇太後恕罪,太後趁人不備,跑了出來,我們這就帶太後回宮。”陸太後的宮人們氣喘籲籲,紛紛請罪。當日事成定局,陸太後才聽到消息,隨後就被陸小闕讓人看管起來,沒想到這些宮人看管不力,竟然讓陸太後跑了出來。

見太皇太後不追究,他們轉頭勸說陸太後。

“太後,我們回去吧。”陸太後身邊的大宮女說道。

陸太後並不理睬,高喊道:“姑母,我隻有這一個孩子啊!晉兒被廢,你讓我以後怎麼辦?”

陸小闕十分驚訝,當初這個侄女兼兒媳婦雖然有些蠢,但是平日裡都是一副慈母作派。她以為這個侄女這般表現,是為了雍廢帝著想,沒想到最後還是為了自己。

於是陸小闕什麼也不想聽了,便吩咐侍衛和宮人說:“送太後回宮,新帝未立前,就不要出來了。”

“諾。”宮人侍衛應聲,便半強迫半哄騙地要將陸太後帶走。陸太後遠遠地零星喊了幾句話,陸小闕隻聽到她喊著:“姑母!”“母後!”,接著再也聽不到聲音了。

陸小闕轉頭對身邊的小畫說:“這般模樣,真是……”話語未儘,小畫聞聲知意:“太皇太後不必多慮,過些日子,新帝名分已定,太後會想開的。隻要您在,她的日子都是一樣的。”

陸小闕笑笑,說:“也是,她素來是個懂得開解自己的人,隻可惜陸家……”說話間,陸小闕眼中暗含殺機,眸色幽深。

陸小闕的父親已經去世很多年了,陸家現今的當家人陸侯爺,是陸小闕的兄長。陸太後是陸侯爺的嫡親閨女,嫁給了先帝,廢帝更是他的親外孫。在先帝親政一事上,陸侯爺一直是根牆頭草。陸小闕當日就對首鼠兩端的陸家非常不滿,多次出言訓斥。

到陸侯爺的外孫,如今的廢帝登基後,陸家更是上躥下跳,不懂得安分守己,在陸小闕和朝臣想要廢掉皇帝趙晉時,陸家直接出頭頂撞。

陸家和陸小闕,早已不是一條心。

想起陸家,陸小闕回到宮裡,便召人來問:“陸家那邊有什麼消息嗎?”

此宦官是陸小闕多年心腹,原來是讀書人,生性小心謹慎,對朝堂事務也比較熟悉。來到陸小闕身邊後,他主要負責外朝相關的事務,對陸家的情況自然一直關注著。

他回複道:“回太皇太後,陸家一直閉門思過,剛剛又呈上了讓爵文書,臣正好帶著陸家遞上來的文書。”

說完,他恭敬地從袖中將文書呈上。

陸小闕接過了文書,看了兩眼便不感興趣了。她直接說:“就按文書提到的擬旨處理吧,爵位給四弟,陸家繼續閉門思過。”這是最後一次了。陸小闕心裡想著,她不想對陸家動刀,到底是生養了原身,可如果陸家還不識趣,就得用鮮血教他們做人了。

“太皇太後仁慈,”那宦官恭敬地說,“臣定叫陸家了解太皇太後的恩典。”

“對了,”陸小闕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半警告半提醒地對眼前的宦官說道,“何達那邊,你們最近是不是走太近了?”

陸小闕和陸家疏遠後,手裡缺了刀,便從雍國中下層中提拔了一些可用之人,這些人多以陸小闕的旨意為準繩,執行職務時果斷嚴厲,其中何達最為得用。

隻見眼前的宦官急忙解釋道:“回太皇太後,臣豈敢,隻是近日前朝關心京中治安,便與何中尉多見了幾回。臣一定謹言慎行,不敢辜負皇恩。”

陸小闕笑道:“沒那麼嚴重,隻是你們該知道,我不喜歡官員私下串通,希望你們銘記。”

宦官誠惶誠恐地回答:“是。臣記住了。”

陸小闕看著人的身影漸漸遠去,心想:“你們是不是都覺得我老了?不!我的政治生命還長著呢!”

*

臨章王封地。

“阿娘,我不要離開。父王,我好害怕……”湖中心的亭子裡,趙樂撲到母親身邊,半撒嬌半惶恐地說話。

臨章王後看到小兒子這般模樣,心疼地將孩子摟到懷裡。她放開孩子,無措地看著丈夫:“要不我們不送孩子進京了吧,太皇太後說的是自願進京。”

臨章王看到這情景,對身邊服侍的仆從說:“你們帶小公子先下去吧。”仆從依言將趙樂帶走。

他轉過頭斥責王後:“慈母多敗兒!我兒進宮,說不得是要當皇帝的!”

臨章王後低聲反駁說:“太皇太後執政以來,換了多少皇帝了,三個了!誰能知道我兒如果……是不是最後一個?”臨漳王皺眉,其實他也知道宮中局勢不好,可肉眼可見的,能伸手夠得到的權勢富貴,誰能有力氣推得掉?

王後帶著淚眼,繼續對臨章王哭訴:“廢帝就不說了,那是太皇太後的嫡孫,一樣不容情。那已經是最好的結局了。你看前少帝,也是太皇太後的曾孫,當初從臨春王封地將他迎回去,立為皇帝,結果呢?”

“進宮的時候,四歲的孩子已經懂事了,立得住了,結果落了個驚懼病逝。臨春王妃當初用珍寶賄賂宮中宦官,將兒子送進宮中的時候,想到過會有這麼一個下場嗎?”

淚水劃落,臨章王後微微抬頭,通紅的眼睛盯著丈夫:“還有後少帝,進宮的時候都已經十歲了,快大婚的年紀了,最後被毒死了!就因為他說了句不該說的話,讓酷吏拿了他的命去討那位歡喜。我兒的年紀,才和那位一樣啊。他們哪裡懂什麼話不當說。”

臨章王知道,後少帝進宮當了兩年皇帝,鬱鬱不得誌,私下場合泄憤,說了一句“來日我要那可憎的老婦人死無全屍”,便被酷吏毒殺了。王後說的正是這事。

臨章王抬頭,見四下無人,便說:“王後,那位已經六十多快七十了,她已經老了!”他眼神裡似乎帶著火焰:“我們的兒子,才十歲!”隻要能選為天下主,隻要熬過最初的時間,一切都將是光明的!

*

臨章王還是將小兒子趙樂送進了宮中,最後在太皇太後和朝臣的權衡之下,趙樂成了新的皇帝。

新帝趙樂性格柔弱,卻出乎意外地適應宮廷的生活。

可惜,臨章王錯估了太皇太後的年壽。陸小闕一直很注意保重身體。飲食上,掌權後雖然喜歡重油鹽的飯菜,保證有足夠的力氣,但從不多吃,足夠克製。日常又喜歡跑馬、步行,年紀稍微上來,沒法跑馬了,但還是日日堅持在宮中行走,身體一直很好。

一直到趙樂進宮二十年後,陸小闕才無疾而終。雍國的最高權力,這才真正轉移到已經三十歲的趙樂手中。此時,臨章王早已薨逝,其母臨章王太後身體一直不好,無法進京,母子也不得見。

*

此時,朝堂上正發生了一場關乎權力更迭的論戰。有官員試圖奉承頭頂已經去掉一座大山的皇帝趙樂:“陛下,陸太皇太後臨朝稱製,任用酷吏宦官,毒殺帝王,又行廢立帝王之事,給後世帶來了惡劣的前例。請陛下去其尊號,以儆效尤!”

群臣嘩然。

秋後算賬,算得也太早了吧!

這時丞相冷哼一聲,說道:“陛下,太皇太後生前,臨朝稱製,是有帝王遺旨,三公九卿見證,符合禮製!其臨朝期間,功績不菲,四海承平,百姓安居樂業。何來惡劣之說!太皇太後屍骨未寒,爾等是要寒了人心嗎?”

追隨丞相的諸多官員,也紛紛出來反對,朝堂中討論得沸反盈天。最後還是皇帝出口嗬斥了提出“請去尊號”的官員,這場吵鬨才暫時結束。

丞相走出宮門的那一刻,回望身後的城樓,說:“但凡等幾年呢。”陛下太著急了,但凡等上幾年,都不會讓人看輕他。

他麵容平靜地往回家的方向走去。

宮廷內外的刀光劍影,從來沒停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