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網籠罩在許妙儀身上,一股異香強勢地竄入她的鼻腔。
她暗道不妙,連忙閉氣,同時伸手去掏丹藥。
但藥效猛烈,僅僅隻是吸入了少量,她的頭腦就已經昏沉起來,手腳也跟著發軟。
還沒能撥開瓶蓋,許妙儀便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
酒桌上,酒過三巡,一片醉醺醺的景象。
蕭韞以手撐頭,墨眉深蹙,雙眼緊閉,似乎是醉得厲害了。
倏地,窗外傳來幾下布穀鳥的叫聲。
蕭韞睜眼,漆黑的眸中分明一片清明。他站起身,丟下一句“更衣”,匆匆離席,下到一樓,徑直往雪隱而去,最終從雪隱後的矮牆翻了出去。
牆外是條僻靜的巷道,一個黑衣青年正抱著劍倚牆而立。見了蕭韞,他連忙拱手彎腰:“屬下李梧見過郎君。”
“什麼事?”蕭韞直接問。
“許娘子被人捉走了。”李梧麵色凝重。
蕭韞很是驚訝:“誰能捉得了她?”
李梧把當時情形複述了一遍。
蕭韞蹙眉,問:“可查到那夥人是受誰指示?”
“屬下已經派人跟著了,一旦幕後主使現身,會立即回來稟報郎君。”
蕭韞點頭。
李梧看了蕭韞一眼,猶豫著開口:“可……需要屬下帶人去營救?”
蕭韞唇角微勾,搖頭道:“不用,她的武藝不比你差。”
*
再次有意識的時候,許妙儀感覺身下一片硌硬,鼻腔充斥著陰濕的氣息。她勉力睜開眼,看見了一片簡陋的木質天花板。
“霜兒,你醒了。”一道清潤的少年音傳來,滿含愉悅。
許妙儀循聲看去,隻見一個清瘦少年正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笑看著她。仔細一瞧,這少年生得與林素婉有五六分相似,也是個清秀柔和的。
然而許妙儀見了,打心底裡生出一種厭惡。
這少年叫林書鴻,是林素婉的弟弟。
李霜兒對他的印象並不好。
原本,李霜兒一直都把林書鴻當弟弟看待。直到及笄那年,林書鴻對她表明愛意。
她拒絕了林書鴻,但林書鴻卻不肯死心,時常在私下裡糾纏於她,並且行事愈發極端——
隻要是與李霜兒說過話的男子,不久後都會“倒黴”。有時是食物中毒,有時是遇見瘋狗,有時是被樓上墜落的東西砸到……久而久之,她就被扣上了“不祥”的名頭。
她知道,這其中必定有林書鴻的推波助瀾。
諷刺的是,林書鴻在人前偽裝得很好,是城裡出了名的溫潤郎君,就連他的胞姐林素婉也這樣認為。他的陰暗麵,似乎隻對李霜兒展露。
李霜兒無數次想要戳穿林書鴻,但礙於與林素婉的情分,她最終都選擇了容忍……
思及此處,許妙儀怒火中燒,一時間腦中隻剩下“痛打林書鴻”這麼一個念頭。她猛然坐起身來,正要下床,卻忽然頓住了。
隨即,她連忙朝自己腳踝看去,不由得緊蹙眉頭,低罵出聲——她的腳踝上赫然套著鐵銬!鐵銬連著鐵鏈,鐵鏈又連著牆壁上的鐵環。
她又開始快速在身上翻找能撬鎖的東西,但很快她就發現——自己身上的武器、藥品等竟全部消失了,就連藏在發間的銀針都被搜走了。
“霜兒,彆掙紮了,乖乖地從了我,不好嗎?”林書鴻悠悠開口。
許妙儀怒氣更甚,惡狠狠瞪向林書鴻,咬牙切齒地罵道:“卑鄙小人!”
誰知林書鴻這廝挨了罵,居然還咧嘴笑了出來——不是冷笑,不是怒極反笑,而是開心的笑。
他雙眼直勾勾地盯著許妙儀,語氣興奮不已:“霜兒,你罵了我!這證明我能挑動你的情緒,我在你心裡還是有位置的。”
許妙儀第一次遇見腦回路如此清奇的人,內心大為震撼,腦中隻蹦出兩個字:瘋子。
這時,林書鴻又深情款款地開口:“霜兒,你生氣的樣子好美,哪怕添了醜陋的胎記和疤痕。”
許妙儀聽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她忽然覺得,林書鴻這種人就應該被派上戰場,開戰前讓他朝著敵軍喊話,準能把敵軍惡心到吐——這也算一種特彆的“不戰而屈人之兵”吧。
她很想罵他,但怕他又說出來剛才那樣惡心人的話,索性轉了話題:“這是哪裡?你想做什麼?”
“這是我為你準備的房間啊。”林書鴻意味深長道,“你彆看它現在簡陋,隻要你乖乖聽話,你想要什麼都有。”
許妙儀氣極反笑。
但她還沒有被憤怒衝昏頭腦,知道生氣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她閉上眼,開始做深呼吸,努力冷靜下來。
再次睜開眼時,她看向林書鴻的目光平靜了不少,語氣也柔緩了下來:“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林書鴻娓娓道來:“因為我相信,你如果回了青州,就一定會與我阿姊聯絡。所以,我早早就在阿姊身邊安插了眼線。那個侍女雖然沒能進到雅間裡,但你知道的,我阿姊是個藏不住話的,她可是開心地念叨了一路呢。”
“為做進一步的確認,侍女假稱落了東西,折返了回去。她看見有胎記的你從雅間出來,雖不敢確認,但還是留下來觀察了你的動向。後來她讓人將此事告知與我,我一猜就知道,那胎記定是你偽造的。”
許妙儀乾笑兩聲:“那你還真是聰明絕頂啊。”
聞言,林書鴻眸光微動,感慨道:“霜兒,你好久沒有這樣誇過我了。”
許妙儀無語,默默閉上了眼。
林書鴻又道:“霜兒,和我說說你這些天的際遇好嗎?我感覺……你變了許多。”
“那夜府中來了刺客,我便趁機偷偷溜了出去,然後遇到了一列商隊,他們好心收留了我,我就留在了商隊裡……胎記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武器是為了防身。”許妙儀信口胡謅,卻也說得流暢自然。
“原是如此,霜兒,你受苦了,”林書鴻目露憐惜,“以後我一定會加倍疼愛你的。”
許妙儀沉默半晌,問:“隻要我聽話,你就對我好,是嗎?”
“霜兒這是想通了?”林書鴻驚喜道。
許妙儀抿了抿唇,道:“我想喝水。我抱你一下,你給我水喝,行嗎?”
“當然可以。”林書鴻的喜悅溢於言表,連忙起身朝床榻走來,坐到床沿上,向許妙儀張開了雙手。
許妙儀低著頭,緩緩將手放在林書鴻肩頭,似乎十分羞赧的樣子。
倏地,她猛地發力,將林書鴻的背掰向自己。隨即,她左手順勢摟住林書鴻的脖子,右手小臂按住他的後腦。這麼一來,她便將他脖子卡在了自己兩臂之間。
“色字頭上一把刀,記住了!”她冷聲說著,兩隻手同時發力。
林書鴻被絞得雙眼翻白,很快就暈了過去。
許妙儀把林書鴻放倒在地,開始在他身上摸索,很快就找到了鑰匙,給自己解了腳銬。
接下來,她就要拿林書鴻當人質,以離開這鬼地方了。
思索半晌,她先點了林書鴻的幾個穴位,隨後左右開弓扇他巴掌,硬生生給他扇醒了。
林書鴻睜開眼,發現自己動彈不得,亦不能出聲,隻能擠眉弄眼,似乎是想說什麼。
但許妙儀懶得解讀。
這時,外間忽然有人叫道:“有刺客!”
嘈雜的腳步聲、人聲、刀劍相接聲隨之而來。
許妙儀心中警鈴大震,快步朝門口走去,欲一觀外間情形。
不料還沒走到門口,門便被轟然破開,陽光灑落進來。
熟悉的青年身形出現在許妙儀眼簾。蕭韞逆著光,許妙儀又隔得較遠,看不清他的神情,但見他優雅而流暢地挽了個劍花,收劍入鞘。
許妙儀鬆了一口氣,心中竟莫名生出一絲親切。
蕭韞信步進門,許妙儀這才看見,他麵上沾染著點點血跡,整個人都平添了幾分幽豔。
他看了看許妙儀,又看了一眼地上的林書鴻,挑眉道:“看來是某自作多情了。”
許妙儀問:“你把外頭的人都解決了?”
“不過是些小嘍囉罷了,某再不濟,也不會在他們手上吃虧。”蕭韞似笑非笑。
許妙儀:“……”她怎麼覺得蕭韞在諷刺她呢?
“你想怎麼處置他?”蕭韞懶洋洋地問,“殺了他?”
許妙儀知道,他問的是林書鴻。對於這種人,她自然是恨不得將他大卸八塊。
但,她的腦海中總有一道縹緲的聲音在說:“不要……不要……”
許妙儀看著林書鴻,眼神複雜,最終還是歎了口氣,道:“留他一命吧。”
話音落下的瞬間,林書鴻眼中迸射出驚喜的光芒。
許妙儀愣了一下,旋即反應過來——他大概是想說:“霜兒,我就知道你心裡還有我!”
她翻了個白眼,冷漠道:“我不殺你,是因為不想讓阿婉傷心。餘生,你就成為一個傻子吧。”說著,她朝林書鴻大步走去。
林書鴻愣住了,隨即不可置信地圓睜雙目。眼見許妙儀越來越近,眸中狠意不似作偽,他的神情變得驚恐無助,甚至還有一絲哀求。
許妙儀熟視無睹,扯住林書鴻的頭發,強行將他拽到牆邊,朝牆上“哐哐”一頓砸,鮮血四濺,溢出濃烈的腥氣。
蕭韞在遠處默默看著,不知為何,竟有些許心悸。
片刻後,許妙儀放開林書鴻,拍了拍手,朝門口走去。
她本以為蕭韞會和她一起離開,不料當她正要跨出門檻時,蕭韞叫住了她:“等等。”
許妙儀頓住步子,回頭不解地看向蕭韞。
蕭韞盯著許妙儀,輕聲問:“某很好奇,許兄與這人有何仇怨,他要綁架你?”
許妙儀遲疑了一下,還是選擇說謊:“誰知道呢?他對著我說了一堆莫名其妙的話,大概是認錯人了。”
“是嗎?”蕭韞輕笑,“某先前躲在暗處,聽幾個侍衛說起,今日抓來的人是他們郎君傾心多年的女子,好像叫……李霜兒。”
許妙儀心弦緊繃,還沒來得及狡辯,蕭韞便再度開口:“說來也巧,某與那李霜兒有過一麵之緣,她的麵上可沒有胎記。說錯認了你二人,似乎有些牽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