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1)

晉北第一百九十六年,正寧三年。

杏花疏影,楊柳新晴。

桃月裡的京洲城微風和煦,光景正好,晌午的日光碎落在這八街九陌之上,聞妙安挑開帷裳便瞧見這走街串巷的小販,粼粼而來的車馬。

她抬手接下落花一片,放至鼻前輕嗅了嗅。

淺桃同坐在馬車內瞧著自家長寧公主,自長寧公主記事起每年冬日裡都會去郊外的慈光寺陪二王爺吃齋念佛,修行一段時日,待到春日裡的第一場落雨後才會回京。

如今已是第十五個年頭了,那慈光寺苦寒冬日裡的碳都燒不足,逼得聞妙安手上生了不少的凍瘡。

且...吃食也是素的很。

淺桃聽見這街上似有糖炒栗子的叫賣聲,想著自家公主極愛吃甜食,便持筆在宣紙上落下。

“殿下可想吃糖炒栗子。”

她落筆便抬手輕拍了拍自家公主,聞妙安也回過神來,她回眸眉眼彎彎的瞧向的淺桃。

淺桃便也將那張宣紙遞了過去,長寧公主自幼就聽不見,平日裡都是這般在外頭與外人交流的。

聞妙安瞧著便也搖了頭,拿過淺桃身前的毛筆回道。

“不必。”

所謂字如其人,那淺桃平日裡便大大咧咧的這字寫的也是毫無章法,而聞妙安這一手字瞧著便娟秀清雅,細瞧瞧興許還能聞到她身上的海棠香。

“殿下最喜歡吃這糖炒栗子了,奴婢聽見外頭有那小販的叫賣聲,奴婢去去就回,很快就給殿下買來好不好?”

聞妙安瞧著淺桃今兒是執意要給她買著糖炒栗子了,便也點了頭,她提筆落字寫道。

“快些回。”

“好嘞!”

淺桃吩咐著駕馬車的車夫靠街邊停下了馬車,後而便撩開金盞黃的簾子跳下了馬車,去尋那個賣糖炒栗子的小販。

聞妙安不甚在意,她放下帷裳坐在馬車中將那張宣紙好生的疊了起來放至一側的雕花紫檀匣子中,合上這匣子她便拿過那本《梨詞賦》翻到了她上次瞧到的地方看著。

她既聽不見自小便對這詩詞,話本子比較上心,平日出行的車馬中都會備著幾本,縱使是去了慈光寺修行,也會帶上幾本。

她將這《梨詞賦》的最後六七頁瞧完,淺桃卻還未回來,聞妙安秀眉微皺心下略掛念著,便將詩詞放置一側,她剛想撩開那簾子去尋淺桃,駕車的車夫卻先將簾子撩了開,他略有急色的開口道。

“殿下,淺桃姑娘應是出事兒了。”

聞妙安雖是聽不見這車夫說了什麼,可瞧著他緊皺著的眉便也知曉淺桃八成是出了事兒,她匆匆的下了馬車便瞧見被撒了一地的糖炒栗子,還有不遠處的人群。

一幫小孩兒正蹲在地上去拾那糖炒栗子,聞妙安瞧著便也從繡著金線海棠的荷包裡拿了五兩銀子給了車夫,車夫了然便去一側又買了一包糖炒栗子分給這幫孩子們。

她給了銀子便走向那人群,這幫人不知是瞧見了什麼聚在這京洲城的中央大街上,最外頭的人正費力的墊著腳朝裡頭瞧去。

聞妙安左右環顧了一圈兒都未曾瞧見淺桃,便知曉淺桃應是在這人群中了,隻是她身量嬌小自是擠不進去的,不得已之下便從荷包中拿了不少的銀子撒了出去。

圍觀的百姓們霎時便被這天上莫名其妙砸下來的銀子引走了,聞妙安便也擠進了人群中瞧見了抱著半袋兒糖炒栗子的淺桃。

淺桃似是被嚇到了,她臉色發白的不知正說著什麼,而她的眼前正躺著一個瞧著有古稀之年的老嫗,老嫗蜷縮在街上,唇色有些泛紫的捂著心口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兒,瞧著應是心疾。

聞妙安急急的走了過去,淺桃瞧見了自家殿下便紅著眼眶似是委屈的抓住了她的衣袖。

“殿下,這個老嫗碰瓷,我剛剛分明什麼都沒乾,她就這般躺在地上了。”

她這說著,圍在周遭看戲的百姓們便斥責那淺桃說道。

“這位姑娘,若非是你推了她,她又怎會躺在地上。”

“尊老愛幼懂不懂的啊!你家主子沒教你出門在外要禮讓老人家的嘛。”

……

淺桃本就是個急性子,自是不能聽著彆人朝自己的身上潑臟水,便不甘示弱的罵了回去。

隻是...聞妙安聽不到,她走至那老嫗的身前半蹲下身子來,她自幼失聰,賀太醫日日為她診治,她閒來無事便也隨著他學了些皮毛。

雖不會治病,可給人把把脈相的本事還是有的。

眼瞧著她要把上那老嫗的脈,便有人走至聞妙安的身前撿起散落在她手邊兒糖炒栗子,後而便輕拂開她的手腕,那人身上獨有的杜衡香混雜著些許藥草的香氣湧來,不過一瞬便沾染在她的衣裙鼻尖。

聞妙安聞香抬眸瞧去,便瞧見一身著天水碧色長袍,衣袖間繡著銀絲廣玉蘭的男人立於人群前,他容色俊朗如玉,頭戴玉冠,清俊的眉下是一雙溫柔澄澈的眼眸,似是盛了一盞初春裡的酒釀一般,隻要瞧上一眼便叫人沉醉其中。

他骨節分明的手中正拿著那散落在地的糖炒栗子,他將那栗子按開後便丟進了嘴中。

這人瞧著雖是清貴如謫仙一般,可這一舉一動見卻能瞧出幾分灑脫的少年氣來。

有道是“燦若朝光浮於水,靜如溫風梳柳色”便應是他這般。

“不必救她,她是裝的。”

這人話落,那周遭的百姓們便也將矛頭從淺桃的身上移到了他的身上,指指點點的沒個休止。

聞妙安怔愣了片刻後而便回過神來,她伸手搭上了那老嫗的脈,還未等她把出所以然來,那老嫗便一改剛剛那病弱的的模樣,她緊攥住她的手腕便哭喊道。

“是你推了我!賠錢!是你推了我!好好的一個小姑娘出門怎麼還推老人呢!”

她變臉變得太快了,饒是一旁一直幫著這老嫗說話的百姓們也是愣住了。

聞妙安有些未緩過神的眨了眨眼,淺桃瞧著便氣憤的拉開那老歐的手,扶著自家殿下起了身說道。

“殿..小姐,這人就是個騙子!你好心好意的要給她瞧一瞧,她可好了,這明擺著就是要訛詐小姐!”

淺桃話落才想起自家殿下聽不見這一事兒,她是前些日子太後娘娘剛指派來伺候長寧公主的,她還未曾將那手語學會,平日裡都是靠著在宣紙上寫字同殿下說些什麼的。

她急的出了一身的汗,格外慌忙的比比劃劃的似要同聞妙安說些什麼,聞妙安瞧得一知半解的緊皺著眉,那老嫗則是又躺在了街上哭喊著。

“推了人就要跑啊!蒼天啊,大地啊!這京洲城裡還有沒有王法啊!”

她邊哭喊著邊朝著聞妙安爬了來,想要抱住這人的腿,徹底的訛上她。

那立於一旁看戲的男人也是瞧出了這位姑娘似是聽不見,他將那糖炒栗子的殼丟給了身側的侍衛,後而便走上去護著那姑娘後退了幾步,以免那老嫗賴上來。

聞妙安聞著那淡淡的杜衡香和藥草香便抬起頭去瞧那人,那男人便也比著手語同她說道。

“那人是騙子,剛剛是要訛詐你,不必管她。我已派人去報官,你快些走便好。”

報官...聞妙安確是要快些走了,這京洲城的衙門守衛都是認得她的,若是來了個熟麵孔,那她長寧公主的身份怕是捂不住了。

她可不想在這街上平白無故的惹些亂子來。

聞妙安微福下身子朝著那男人行了一禮,算是謝了他的恩情,後而便朝著一旁的淺桃招了招手。

淺桃便也抱著那僅剩的半袋糖炒栗子跟了上去,她朝著那臉生的男人也行了一禮道。

“今日多謝公子了。”

她話落便快步跟到了自家公主身側。

這圍在周遭的百姓們自也是給這個倒黴的姑娘讓了條路來,隻是還未等聞妙安走出去,那躺倒在街上的老嫗便猛地起了身朝著她跑去,手中還拿著一柄不知從何處拿出來的匕首。

這明擺著就是未訛到這位姑娘,便要索了她的命。

聞妙安聽不到周遭人所說的“讓開!”,淺桃倒是聽到了她手中的糖炒栗子撒了一地,她想將自家殿下推開,自己接下那一刀的,隻是那老嫗雖是年邁可這也太凶猛了些,還未等她推開殿下,那老嫗就已經追了上來。

“殿下!”

眼瞧著自家殿下要挨了那一刀子,下一瞬聞妙安便被人護到了懷中,她被人輕摟住了肩膀後而便落入了那個杜衡香混著藥草香的男子懷裡。

她的鼻子磕到了那人的身上,聞妙安愣了半瞬便回過神來,她紅著鼻子和耳廓從人懷中退了出來,後退了半步對上了那人瞧過來的目光。

二目相對之下,她敗下陣來偏過了頭。

淺桃也是一時未回過神來,後而便急急的跑到自家殿下身前,將那男人一把推了開。

那男人倒是未曾受傷,他在護住聞妙安的一瞬便將那老嫗踹到了一側。

這一回,那老嫗是真的受了傷倒地不起了。

“失禮了。”

這男人到還算是有些禮節,他也後退半步對著那位姑娘作了一揖,後而便從腰間解下了荷包丟到了那老嫗的身側冷聲道。

“銀子給你,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