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十(1 / 1)

梅映禾的鋪子拿到手了,落了手印交了鑰匙,心裡總算踏實下來。

等哥哥回來,一定驚喜。梅映禾想,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屋子開始籌劃布局和裝修。

暖陽照進室內,將空屋照得亮堂堂的,地上是她的影子,長高了也胖了一些。

小梅借來了尺,二人蹲在地上一點一點丈量,進門處就是接待台,迎來送往收銀結賬都很方便。三扇門全部打開,旁邊的窗戶也打通,一層涼簟一層紗簾,這個時節還不算太冷,敞開來更舒服,等到了冬日便將扇板裝上,保暖。

屋子裡靠牆都是四人六人的方桌,中間是兩人的小桌,若是不夠坐還可以自行拚桌,最裡頭隔出來兩間房,放兩張圓桌。

為了看上去好看也好打理,梅映禾一咬牙一跺腳,牆麵全部用原木,上頭砸了釘子掛字畫,掛花草籃子,客人還可以掛衣裳帽子什麼的,節省空間,畢竟坪效最重要。

地方不算大,還算雅致乾淨,可就這麼十來桌客人,隻靠著梅映禾和小梅兩個人是肯定忙不過來的。梅映禾在後廚,小梅負責收銀,最少還得需要兩個跑堂的兩個刷碗的。

“刷碗的可以暫且緩一緩,等我不忙了可以刷,大不了多買些餐具,現在手裡銀子不多,能省就省了,日後再說。”梅映禾托著腮,“跑堂的倒是省不了,最起碼得先招一個。”

二人坐在店內盤算,手裡捏著辣條和薯條慢慢嚼著曬太陽。

梅映禾說:“早食和夜市你再做幾日,我瞧著這一個多月來村長那邊進行得很順利,籍屬證明都發下去了,大家出入自由,做加盟的幾家做得也很不錯,回頭讓他們都出來曆練曆練,接手早食夜市,咱們就專心做這個食鋪,你覺得可好。”

小梅自然應下,“我聽你的,賺銀子倒在其次,主要是能跟你在一起,我心裡就踏實。”

喲喲喲,這話說的,梅映禾學著小梅的嗓音,道:“是跟我在一起嗎,是跟九哥在一起吧……”

二人笑鬨著,歡樂的聲音和食物的香氣一同飄散在空氣裡,迎接來了第一位客人。

“對不住,小店還沒開張,過幾日……”

梅映禾想拒絕,卻看到對方竟是一個小乞丐,進來是為了乞食的。

聽她這麼一說,小乞丐滯住了腳步轉身想走,一臉的尷尬和無奈。

“等一下。”梅映禾叫住他,將人帶進店裡。

仔細打量,大約是個十三四歲的男孩子,腳上沒了鞋子,衣裳都破了卻沒有很臟,看來是行乞不久。

“你叫什麼名字,從哪裡來,家中還有什麼人,今年多大了。”

她一口氣問出來,少年愣住了,沒敢回答。

“問你就照實說,我不是壞人。”梅映禾略微欠身,和他保持平視。

少年長著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看著她怯生生道:“我叫杜二狗。”

小九汪汪叫了兩聲,似乎對這個名字格外介意,梅映禾示意它安靜,少年繼續道:“老家蘇北,鬨了山賊,跟著爹娘一路逃荒到京城,爹娘都染了病死了……我,我實在太餓了。”

少年今年十四了,可是瘦弱的身子像個小學生。

梅映禾不忍心,忙讓他坐下,把中午二人吃的鹵肉飯還剩下一些熱了熱,又煮了一碗甜羹補補糖分,和小梅一起看著他狼吞虎咽地吃下,二人對視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對方的想法。

梅映禾道:“你有什麼打算?日後如何謀生,在京城可有親人投奔。”

少年眼神亮了一瞬,又低頭搖頭,“阿爹說許多年前,我還沒有出生的時候曾救過一對夫妻,那人如今在京城做大官,可是,我不認識人家。”

這到哪裡去尋,更何況他阿爹阿娘都已去世,就算是尋到恐怕也難以敘舊辨認。

“這樣吧。”梅映禾拍拍手,“你若是不嫌棄就留下來做個跑堂吧,算是賃人,不做奴仆,所以身契、籍屬什麼的,你自己留好,我這裡管吃,住嗎……”

“我可以睡在地上。”少年眼中泛起淚光,“阿姐是東家吧,我什麼都能做,請阿姐留下我。”

少年撲通一聲跪下就朝梅映禾磕頭。

這可使不得,這麼個半大孩子朝自己磕頭,梅映禾還是很不習慣,折壽折壽。

忙把人扶起來,上下打量了一下,皮膚黑了點長得卻是眉清目秀的,“咱們有緣,我這裡沒什麼重活兒,就是小食鋪,你若是願意,我還可以教你做飯炒菜算是門手藝。”

小九在一旁圍著少年汪汪叫個沒完,尾巴都搖出了虛影,梅映禾抱起它,“它叫小九,它很喜歡你。我給你換個名字,按照入門順序,你就叫阿十吧。”

“撲哧”一聲,小梅笑出聲,梅映禾這才後知後覺,“哦,這個發音有歧義,咱們換一個,不……”

“不用換,阿十,我很喜歡,圓圓滿滿,謝謝東家阿姐。”少年高興地直抹眼淚,一張臉黑裡透紅。

嘿,是個會說話的,這人算是選對了。

梅映禾當即幫阿十打水讓他沐浴,又給他買了兩身新衣裳,人收拾利索再看,嗬,神清氣爽,眼睛裡就透著機靈勁兒,小夥兒將來妥妥的帥哥一枚。

小梅領著阿十轉了一圈,詳細介紹了鋪子的裡裡外外,又教他見了客人如何打招呼,怎麼跟客人聊天,什麼時候說話合適不惹人煩,還有怎麼介紹菜品,怎麼向客人推薦菜品等等,儼然一位業內資深人士。

梅映禾看著二人忙前忙後煞有介事的樣子心中感歎,這才幾個月,小梅就已經從村裡傻大妞搖身一變成為一名合格的大堂經理,不愧是我啊,教得真好。

小梅自然不知她在吹自己的彩虹屁,衝她笑了一下,驕傲地對阿十說:“你放心,這菜譜裡的菜品咱們東家一定都會做來,咱們先試吃的,這樣才好知道鹹甜酸辣,客人問起也能推薦合適的口味,東家可大方呢。”

嗬,又一個彩虹屁,梅映禾很受用,手裡的菜單立馬決定不改了,且今晚三人就吃這佛跳牆、糟糠之魚和大閘蟹。

之所以這麼奢侈也是有原因的,菜單已經定下,從拿手的東坡肉、地鍋雞、蔥爆羊肉、金湯肥牛到佛跳牆、大閘蟹,物種豐富齊全,還考慮到這裡是京城,聚集了南來北往的人,又加了地方名菜係列,比如西湖醋魚、大煮乾絲、把子肉、水八仙等,自然不能忘記了梅小早特色的小吃和早食,如此,所有的蛋禽肉類和蔬菜都從梅花村訂購,每日定時送來,全都是最新鮮的。

隻有這魚類海鮮是梅花村沒有的,定了幾家供貨的魚販,所以要試一試新鮮程度。

生活隨意的梅映禾在菜品上卻是個十分嚴苛的人,打她手裡出去的必得是自己品嘗過且覺得很好的,哪怕推遲幾日開張營業,也不能將不自信的東西端上客人的餐桌。

糟糠之魚所謂糟糠:糟,酒滓也,其實就是做酒剩下的渣子,以糟入饌,用的是釀造黃酒所剩的餘滓,味道很是彆致。

魚選鯽魚,宰殺洗淨但不去鱗,首尾相接層層碼放,鍋中間留一空隙,放入蔥、薑、茴香、大料、花椒、醋、醬油等,大火燒開小火慢燉,需三個時辰,中途要澆糟水湯汁,成品魚體完整、肉質鬆軟,鮮而不腥,香而不膩,色香味俱佳,是一道非常受歡迎的宴席菜。

魚的味道彌漫整個屋子,連小九都急得汪汪直叫。

梅映禾不緊不慢地看著鍋燉著佛跳牆。海參、豬蹄筋、紅棗、魚翅、魚皮、栗子、香菇、蹄膀、筋肉等十幾種昂貴的配料,先熬雞汁,再放配菜慢慢熬煮,香醇甘美,齒頰留香。

“這可是一道富貴菜。”小梅是看著她配料烹煮的,光是那些食材都大補得很,“長這麼大都沒吃過。”

“那剛好今日嘗嘗,咱們都補補身子,也算是迎接阿十的加入。”梅映禾笑著看向少年,少年羞澀,被看得紅了臉,笑得很是燦爛。

跟著東家能吃好的,沒什麼比這個更幸福的了,阿十想,乾活更賣力了。

再看一眼旁邊的爐子上,正在蒸著大閘蟹,少年似乎對那個更感興趣。

梅映禾說:“這蟹恐怕上不了多久,時節菜,吃個新鮮。”

小梅問:“可有什麼說法。”

真是個優秀的搭子,總能問到裉節兒上,梅映禾拉著木凳坐下聊:

“吃螃蟹不能有旁的菜,需得配齊工具佐以黃酒,最好是陳年花雕,慢慢吃,慢慢喝,一隻蟹吃完,殼子還能拚回去一隻整蟹,方是個中高手。”

上一世的梅映禾愛吃蟹,自然也是這個高手。

今日為了試菜,梅映禾特彆準備了蟹八件和花雕酒,“回頭我教你們用。”

此時的小梅和阿十已經口水連連了。

酒菜齊備,晚食雖晚卻十分豐盛。糟糠魚香,佛跳牆質厚,大閘蟹被梅映禾死死按住,“吃完飯慢慢吃,現在就著飯吃浪費了。”

小梅和阿十狼吞虎咽,眼睛已經鎖定了自己相中的蟹,就連小九都吃沉默了,真的太好吃了。

三人大快朵頤之時,餘光晃進來兩個人影,梅映禾抬頭:“七哥。”

趙行之和佑安下馬大步流星步入店內。

風塵仆仆的模樣,看上去像是剛打仗回來一樣。

“從軍營裡剛回來。”趙行之意氣風發,“九郎如今在軍營裡如魚得水,是個能做將軍的好苗子。”

他張口提及梅九疇,不等梅映禾開口,小梅趕緊呼啦啦扒拉完米飯,起身道:“七郎還沒吃飯吧,剛好今日做了好吃的,我們才剛吃,那蟹,還沒動。”

滿眼的美食,滿屋子香氣,佑安都看直了眼,趙行之自然地坐下,小梅送上碗筷餐具。

彆處又不是沒有吃的……梅映禾翻了個白眼看著小梅,一說到哥哥她就沒了立場,叛徒。

想歸想,麵上仍舊是露出笑臉,梅映禾道:“殘羹冷炙,哪裡能讓七哥吃我們的剩菜呢,我這……”

“無礙,聞著好香。”趙行之舉箸開吃,還不忘衝小梅道:“你坐下吃你的,跟你說說九郎的事。”

一邊還招呼,“佑安,過來一起吃,小早做的飯可是香掉眉毛的。”

“噯,謝王爺,謝梅小娘子。”佑安愉快地加入了。

自從認識了梅小娘子,王爺的厭食症一去不複返了,現在簡直胃口好得不行。如今算是見識了,這梅小娘子做的飯菜是真的香。

趙行之有些意外,沒想到小早除了小吃早食和零食以外,竟還能做這種成席麵的菜色,色香味俱全,大氣、香濃,很是上得了台麵。

“王爺,九哥他……”小梅倒是毫不掩飾對梅九疇的關心。

梅映禾也支起耳朵來聽。

“他如今混得風生水起,武藝好,身體底子也好,性情豪爽,在軍營的幾次操練和對戰上已經嶄露頭角了。”趙行之說道,聽的小梅高興地直咧嘴。

“我來說。”佑安接過話頭,“隻要他堅持下去,一定能出頭。”

“什麼叫堅持下去。”小梅疑惑,“他要去打仗嗎,有危險嗎?”

“現在不用,但……”

佑安看了一眼自家王爺的眼色,挪了挪木凳,拉著小梅說小話去了。

“哎,我聽不見……”

“你這裡可有菜譜。”趙行之拉著梅映禾打斷了她的抗議。

“有啊,七哥要看嗎。”

趙行之點頭,梅映禾拿來菜單,“這可是我今日才敲定的,七哥覺得如何。”

她坐在他身邊,身子往他那邊靠了靠,靠了又靠。

一股溫熱的香氣潤物細無聲地飄散過來,趙行之斂神又斂神,這才強迫自己專心於菜譜之上。

“不錯,都是成席麵的大菜。”趙行之看著梅映禾,“隻是還不成席。”

“因為店鋪太小了。”梅映禾道,“隻要銀子到位,多大的席麵都沒問題。”

她倒還真不是誇海口,上一世的梅映禾可是這個行當裡的翹楚。

“好,甚好。”趙行之道,“那你就等著吧。”

“等什麼。”梅映禾問。

趙行之不語,米飯也不吃了,端起花雕酒直奔大閘蟹而去,卻被眼疾手快的梅映禾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