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村的困局(1 / 1)

秀才鐵青著一張白臉,站在門口,顫抖地質問,“光天化日之下,實在有辱斯文。你們……”

“小心閃著舌頭。”秀才話音剛落,趙行之已經逼近眼前。

高大壯碩的身形壓迫而來,眼中帶著肅殺之氣。他這樣直直逼視人的時候,那人就感覺好像頭懸利劍,下一刻就能被削掉了腦袋。再加上還有小九在一旁狂吠助陣,秀才險些奪門而逃。

這一次梅映禾並沒有製止趙行之,隻是輕輕看了他一眼,趙行之即刻明白她是想讓他輕一些。

一瞬間的頓悟,讓他覺得自己和梅小早之間已經有了旁人看不懂的默契。心情莫名地愉悅起來,趙行之這才得意地抱臂站在一旁。

秀才白著一張臉,被壓得憋氣又不敢大喘,一時靠在門框上直捶自己的胸口,咳嗽不止。

“我今日病了,七哥留下來照顧我,還給我做了羊肉麵,我們正在吃麵。”梅映禾很平靜,沒有了往日的熱情,帶著幾分疏離,“我們方才正在調侃戲文裡的唱詞,怕是秀才哥誤會了。”

聽聞此言,再看看小早不冷不熱不緊不慢的態度,秀才趕忙道歉,“那,那是我誤會了,沒有,沒有看清楚。”

他很著急,忙解釋,“這叫關心則亂吧。”

梅映禾沒有應,抱起小九反問他,“秀才哥今日來找我何事?”

“小早,我……“秀才看看梅映禾,又看看一旁虎視眈眈的趙行之,垂頭不語。

“七哥不是外人,秀才哥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他若是出去了,你我孤男寡女要落人口舌了。”

梅映禾淡淡道。

秀才無奈,這才想了想開口道:

“小早,上次我娘過來鬨你的事,我是後來才聽說的,對,對不起。”

他低著頭,一雙手在長衫上來回地搓,臉色瞬間變得通紅,“她是一片苦心為了我,我今日來是替她向你道歉的,希望你看在她是我娘的份兒上,不要生氣。”

梅映禾不語,用眼神示意他繼續。

看她沒有反應,秀才隻能繼續,“我已經同我娘把話說清楚了,小早,我們從小一起長大,本就該在一起,我將來必能高中,能讓你過上好日子,再不用拋頭露麵也不用下廚勞累,你等等我,等我考中進士,就來你家提親。”

且不說考上進士要多少年,梅映禾壓根就沒想過要跟秀才在一起。原先隻覺得是秀才娘太過緊張,可是上次那樣一鬨,梅映禾倒是有些反感了。再這樣縱容她下去,對自己名聲不好,對秀才也不好,所以,當斷則斷。

“秀才哥的這個想法,阿嬸知道嗎?”梅映禾問。

“我還沒跟我娘說,但是她疼我,隻要我堅持,她一定不會反對的。”秀才十分自信,“小早,我希望你跟我一起,能用實際行動說服我娘,她是我唯一的親人,從小到大養我不容易,你就算為了我,多包容她,多孝敬她,多……”

“秀才哥。”梅映禾實在聽不下去,打斷了他,“你說的這些與我無關。”

秀才怔愣,一臉很難理解的驚訝,“這是我們的事,怎會與你無關。”

“我們從小到一起長大,我對你隻有鄰居、兄長和同鄉的情分,沒有其他。”

梅映禾堅定地看著他,秀才張了張嘴,艱難道:“可是我們一直很好,你難道不想嫁給我……”

“不想。”

“不可能。”秀才不信,“是不是因為我娘,你才這樣說。”

“你是聽不懂人話嗎。”趙行之又一次逼近,“非要……”

“七哥。”梅映禾製止他,拉近了與秀才的距離,“你娘說的沒錯,我們兩個不是同路人,你日後走科舉入仕,而我,隻想做我喜歡的事,下廚做飯是我的強項,我會一直做下去,拋頭露麵也是我喜歡的事,我不會放棄。”

她聲音溫柔,眼神堅定,絲毫沒有任何勉強,想來應當是肺腑之言。

“可是小早……”秀才疑惑了。

梅映禾起身,給秀才倒了一杯茶送到他手上,“沒有什麼可是,我們本就不同,各有各的路,日後還是好鄰居好同鄉。你也應當將心思放在學業上,早日出頭,也好讓阿嬸輕鬆些。試想,若是將來你中榜,仕途順遂平步青雲,必然要夫人陪伴左右官場應付,我這樣的出身、經曆,且不說幫不到你,恐怕還會成為你的掣肘和負擔,你當真願意嗎。”

梅映禾故意把話說得透徹明白,剩下的交給他自己權衡吧。

再看看秀才的反應,一張臉頓時紅了起來,態度也不似方才那樣堅定,手裡搓著衣角,表情尷尬不已。

這便是了,梅映禾心下了然,不再多言。

趙行之看得無比痛快,是那種說不出的爽讓他渾身上下都舒坦。

眼看著秀才仍舊心有不甘,還想再糾纏,趙行之剛想開口,身後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屋內的氣氛,“秀才啊,小早的話沒錯,你們各有各的路,小早也不是你需要的那種媳婦,你還是回去好好讀書吧。”

老村長來了。

“恕老頭兒我不請自來,看見門沒關就進來了。”

梅映禾趕緊請村長入座,村長點著秀才道,“彆怪我說話直,你呀,糊塗。快些回家去吧,勸著點兒你娘,彆再來給小早添麻煩。”

有村長發話,小早的拒絕,還有趙行之和小九的虎視眈眈,秀才隻得告辭離去,梅映禾送他出去,臨分彆時,秀才道:“小早,怪我唐突,你,彆往心裡去。”

梅映禾笑著點了點頭,目送他離開。

重新回到屋子裡,趙行之已經給村長倒了水,小九也乖巧地趴在村長腳邊,這倆一副乖巧溫順的樣子,實在是有些看人下麵條了。

“早啊,村長今日來是有求於你。”老村長開門見山。

老人家如今已年近古稀,祖輩世代都是梅花村的人,做村長也已經三十多年了,對這個村子裡的每一個人甚至每一隻狗都了如指掌,更是為了梅花村操碎了心。

無奈,天不遂人願。即便是他再努力,有些事情也是奈何不得。

“我也是受大夥兒之托啊,你們兄妹雖說身上背著罪名和債務,可是畢竟邁出了這一步,如今也是做得風生水起。”老村長搖了搖頭,“可是梅花村還有三百多口子人,老弱病幼就罷了,這些年輕力壯的也被拘在村子裡,整日無所事事,家裡的日子快過不下去了。”

老村長一臉悲傷,“家家戶戶都養豬養雞鴨,有的種菜種糧食,閒來無事倒是打理得極好,可是眼看著今年又要砸在手裡,這賣不出去就換不來銀子,這日子再這樣下去,恐怕……”

恐怕就要出人命了,老村長沒講出口的話,梅映禾想到了。

“聽說京城的有錢人多,買賣好做,可是咱們都出不得村子,這可如何是好。”老村長眼中含淚,“今日來找你,是想請你想想辦法,你們兄妹也算是跟京城打過交道見多識廣了,可有什麼法子能幫大夥兒一把,他們一定感激不儘。”

梅映禾連忙擺手,“感激不敢當,我們兄妹這些年也是吃過百家飯長大的,若不是鄉親們幫襯,我們倆恐怕早就餓死了,這個忙我們義不容辭,村長您容我些時間,讓我好好想想。”

“那可太好了。”老村長聽她二話不說就應了,十分欣喜,“他們家家戶戶都有菜有肉有家禽,你可以去看看,都長得喜人,若是他們知道你願意幫忙想辦法,一定高興壞了。你放心,若是有什麼問題,隻管交給我老頭替你頂著。”

送走了老村長,梅映禾當即就開始行動。做事之前先調研,這是師父交給她的第一堂課。趙行之本不許她勞累走動,卻看她堅決,隻得跟著一起,小九自然也搖著尾巴成了小跟班。

全村不足百戶,梅映禾一家一家地走訪,十分認真地察看,詢問種植或者養殖的情況、產量等,還一一做了記錄。

趙行之並不知道她心中的打算,隻默默跟著,看著她沉穩有序地做著,認真且有章法,好似心中已經有了打算。

還有小九,跟在梅映禾身邊履行自己的職責,遇到對方家裡有狗有貓有雞鴨的,還不忘搖搖尾巴十分友好地上去聞一聞打個招呼,昂首挺胸、自信滿滿的樣子簡直驕傲壞了呢。

當日晚上梅映禾心裡就大致有了想法。

其實這些日子以來她一直都有在觀察和留意,梅花村是她的家鄉,正如她跟村長所說,兄妹兩個成了孤兒之後,全靠著村人一家一口飯一家件衣的接濟,這才度過了最困難的那兩年。現在她找到了賺錢的路子,心裡最惦記的也是曾經幫助過她的老鄉們。

燭燈下,小娘子麵容整肅,十分認真地在紙上寫寫畫畫。小九忙活了一整日,跑遍了整個村子,這會兒累得趴在她腳邊睡著了。

趙行之把白天煮的羊肉湯熱了一碗,又放了胡椒端給她,“趁熱喝一點兒,等會還要吃藥呢。”

她還在病著呢,梅映禾自己都忘了。

“我沒事,發了汗又走了一下午,早好了。”

“那也不行,大意不得。”

趙行之堅持,梅映禾一口氣乾掉整碗羊頭肉湯,身上頓時又起了一層薄汗。

看著趙行之似乎對她寫的東西十分不解,梅映禾解釋:“這叫思維導圖。”

趙行之搖頭,表示不解。

纖細白淨的手指,指肚泛起粉嫩得豔色,點在第一條線上,梅映禾說:“打鐵先得自身硬,這第一條就是要內部調整。雖說村長的話不假,大家種植養殖的水平都不錯,可是若想在京城的市場上占有一席之地,這樣的質量和出品。”

梅映禾搖了搖頭,“不夠硬。”

“第二條,現在村子裡的人還出不去,那我們為什麼不能反其道而行之呢,出不去總可以進來吧。”手指輕點,梅映禾道,“這個就需要好好籌劃宣傳了。”

“這第三條,我發現有甚多人家其實存在很大困難,若是真的沒有勞力,種也種不了,養也養不好的,又該怎麼辦,到時候貧富不均麻煩自然就來了。”

剛巧這時,梅九疇和小梅就從夜市上回來了。

“托你的福,賣得又快又好。大家是已經認準了梅小早了,我們還沒到地方就已經排長隊了。”小梅放下東西趕緊過來看梅映禾,摸了摸她的頭,“下午回來的時候你們都不在家,我阿娘說村長來過,你們都出去了,身子怎麼樣了。”

“沒事,你做得還順手嗎。”梅映禾更關心這個。

“你小梅姐簡直這個。”梅九疇在一旁比了個大拇指,“太熟練了,不比小早你差。”

這就對咯,梅映禾放心了。

“那是小早教得好。”小梅笑道,“你們在說什麼。”

梅映禾把村長的請求同二人說了一遍,然後又將自己下午看到的和方才想到的也說了一遍,“所以,這事我得做個詳細的方案。”

“早兒,老村長都解決不了的問題,你有把握能做好嗎。”梅九疇擔心,“這萬一……”

“沒有萬一,就相信早兒。”小梅將梅映禾護在懷裡,一臉驕傲,“說不定咱們早兒日後還能當上梅花村的第一個女村長呢。”

“鐵粉啊,小梅姐。”梅映禾也緊緊抱住小梅,二人笑鬨一團。

分明還是一個小丫頭,看見苦藥嚇得掉金豆子的小娘子,竟然敢接這麼大的事,而且還做得信心滿滿,趙行之心裡充滿了好奇。

看著自家哥哥一臉不放心,梅映禾笑問,“哥,你不是說喜歡京城嗎,將來咱們去京城開自己的鋪子好不好。”

這一晚,梅九疇失眠了,做著進京開鋪子當上大老板穿上綢緞衣裳的美夢,竟然都沒有發現,同床異枕的趙行之大半夜都沒回來。

佑安帶來了最新的消息:“已經查明,刺客不是陛下的人,而且還有異域長相的,隻是還未查清楚真正的幕後。”

這個消息已經讓趙行之放下了心,朝堂之上盼著他死的不在少數,是誰倒是沒那麼重要了,隻要不是他的皇兄,他就已經滿足了。

心情豁然開朗,趙行之問起了梅映禾梅九疇兄妹的身世。

好在佑安也帶來了消息:“梅九疇和梅映禾可以確定不是親兄妹,梅九疇是梅家的孩子,這個已經找到了當年接生的穩婆,但是梅映禾小娘子……”

佑安說:“還在查。”

趙行之點頭,心裡頭隱隱有了一些計較。

看著主子出神不再多問,佑安這才吞吞吐吐說:“上回早食派去的兵士擠走了騷擾梅娘子的窮酸秀才,不知夜市,還需不需要他們再去……”

不提也罷,提了趙行之直歎氣,“她的食客粉絲太多,你彆去找人礙事了,添亂。”

佑安:……

這不是王爺的吩咐嗎,怎麼成他添亂了。

見他心情頗好,邁著輕快的步伐往回走,佑安提醒:“王爺,陛下說,想見您。有人在夜市上見到了王爺,陛下這才……”

眼前,梅家小院融在夜幕裡,沉睡、安靜,裡頭的兄妹兩個這個時辰恐怕早就睡熟了。

趙行之頓住了腳步,躊躇半晌才籲了一口氣,“真的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