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1)

第2章

京城有宵禁,楚悅得在坊門關閉前回到延賢坊。

離坊門還有幾丈遠的時候,楚悅隱約看到坊門前有一道熟悉的身影,正翹首望著她所在的方向。

楚悅加快步伐走近,看清來人:“薑爺爺,您怎麼來了?”

被楚悅稱為薑爺爺的,是外祖父家的老仆。

老者名為薑旺,年逾六十,受過楚悅外祖父薑道的恩惠。

薑旺看到楚悅,也看到了楚悅抱在懷裡的包袱,他什麼也沒問,隔開其他匆忙進出的人,引著楚悅往坊門裡走:“阿昕與你薑婆婆不放心,囑咐我來接你。”

楚悅心裡感動。

經曆過家中的變故,她早已不是從前那個事事需要人庇護的小姑娘,怎會害怕這將黑未黑的天色。

但她很感激老人家冒著冬日的寒冷來接她的心意,柔聲開口:“原本的確有些忐忑,有您在,再黑都不害怕了。”

被需要,老者眼底的慈愛更濃:“回來就好。”

楚悅原是湘王之女,乃眾星捧月的寧安郡主,湘王與當今聖上是遠房堂兄弟。

十三年前,皇室上演兄弟鬩牆的悲劇,湘王在當今聖上奪嫡的過程中立下大功。

湘王被人控告受賄叛國,自他故去後,聖上法外開恩,隻將楚悅兄妹貶為平民,並沒收了王府的資產,並沒有株連其餘親族。但湘王所犯之罪涉嫌叛國,聖上近年來又喜怒無常,無人敢肯定聖上日後不會再追究,就是宗親也不敢同他們姐弟有過多牽扯。

薑旺和妻子心中不忍,將姐弟倆接回薑家的老宅照顧。

老宅位於延賢坊西北方,進了坊門得沿著坊牆一直往北走。

這裡住的都是平民,不像興義坊那樣燈火通明,這裡路窄,宅子也密密挨著,越往前走,路就越黑。

等走到坊牆儘頭,就到了薑家。

這座小小的宅子是楚悅的外祖父薑道購置的。

四十多年前,薑道離鄉背井,一個人來京城打拚。他生前是負責巡城的武侯,妻子難產身亡之後,一個人拉扯楚悅的母親薑菱。

薑菱十歲那年,薑道因公殉職,薑菱由薑旺照料著長大。

後來薑菱以平民的身份嫁入湘王府,隨楚父去了封地,這處老宅一直由薑旺兩口子看管。

說是讓薑旺看守老宅,實際上是薑菱體恤薑旺身上有傷,無法去南方,讓薑旺留下頤養天年。

薑菱在離世前一定也沒有想到,他的丈夫會那麼快與她團聚,在最艱難的時刻幫助她的孩子的,還是薑旺。

*

終於到家,一老一少摸黑進了家門。

薑家不大,隻有一進,但楚父曾派人將這小院好好拾掇過一番。

因此這宅子雖小,正房、廂房、耳房、倒座……該有的都有,薑旺夫婦看管得格外用心,將小院收拾得整潔又溫馨。

正房有三間,薑菱出閣後一直空著,姐弟倆住進正房的西屋與東屋。前幾日發生了些事,才有所調整。

屋中隻有廚房裡亮著燈,弟弟楚昕與薑婆婆都在廚房裡。

對於薑爺爺與薑婆婆,楚悅滿心都是感激。

在京城,平民百姓之家一日隻有兩頓飯,就算是在守孝期間,薑爺爺薑婆婆說他們姐弟倆正在長身體,堅持每日給他們預備三餐。薑爺爺薑婆婆能力有限,一直在努力照顧他們姐弟倆。

回正房放下包袱,楚悅才去廚房。

甫一踏入,迎麵看到一張飛揚的笑臉:“姐!”

與此同時,在灶台後忙活的薑婆婆與在灶膛前燒火的薑爺爺一齊看向楚悅,向她投來慈祥的目光。

楚悅感覺周身都是暖暖的,但當目光落在弟弟身上,還是不免一陣心疼。

這是他唯一的弟弟,小她三歲,姐弟倆一起長大,感情很好,如今更是相依為命。

幾日前她被地痞纏住,為了替她解圍,弟弟被地痞打斷一條腿。雖是景璃出現趕走地痞,但弟弟的傷還是落下了。

弟弟越樂觀,楚悅越是愧疚。

她蹲下身子,問坐在凳上的弟弟:“你感覺如何?”

楚昕隻知道,他是男子,爹爹不在了,他就得支棱門庭,不能讓人將姐姐欺負了去。

少年清清爽爽的聲音響起:“早就不疼了,就是有點餓,姐姐若是再回來得晚些,我就隻好將你那一份也吃了。”

知道弟弟是在哄自己寬心,楚悅沒有拆穿,佯怒:“可真是我的好弟弟。”

楚昕做了個鬼臉。

他隨了父親,天生有副桃花眼,加上他的五官出眾,少年透出來的活力單純又熱烈。

一旁薑婆婆和薑爺爺見了被逗樂,楚悅也跟著笑起來。

雖說遇見了不如意的事,但身邊一直有關心自己的人,她才不會讓自己一直陷在悲傷裡。

水開了,鍋裡的扁食也開始翻滾,飯食的清香在滿屋子彌散開。

楚悅由衷感慨:“真香!”

薑婆婆看了眼灶台前往灶膛裡添柴的老頭子。

小姑娘回房期間,老頭子已將楚悅悶頭將護心鏡帶回來一事告訴了她與小世子。世子尚且在努力活躍氣氛,她這個年紀大的自然不能拖後腿。

薑婆婆也隻當不知道,笑:“阿悅待會可要多吃些。”

楚悅彎著眼睛伸出兩根手指說要吃兩碗,“命令”弟弟:“可不許喝我搶。”

楚昕才不:“就要!搶著吃才香。”

並不寬敞的廚房裡,陣陣笑聲飄蕩在煙火蒸騰出的熱氣,充盈住所有的空間。

*

用過暮食,薑爺爺背著楚昕回房,楚悅也提著水跟著一起。

楚昕傷在腿上,男孩子剛滿十二歲,卻自認為長大了,起居的事不肯再讓姐姐幫忙。

在楚昕的要求下,他從正房的東屋搬出來,搬去了東廂房的北屋,夜裡由薑旺照應。

安頓好楚昕,薑旺去廚房裡搬火盆,房內隻剩下姐弟倆。

見楚悅取出木盆欲兌水,楚昕叫了聲姐姐:“彆忙活了,咱們說說話吧。”

楚悅的動作一頓,繼續往盆裡倒水,她將木盆端至楚昕旁邊:“我將軟甲帶回來了。”

楚昕已經知道這個結果,又覺得有些理所當然:“沒見著景大哥?”

景大哥看起來很嚴厲,難以親近,姐姐沒見到人也很正常。

楚悅搖頭:“他用不上。”

楚昕鬆了口氣,姐姐表現得太過平靜,原本還擔心她是強顏歡笑,現在他放心了。

並非景大哥看不上,而是他用不上。

但這並不影響他覺得可惜。

被抄家之後,楚悅姐弟倆幾乎是空手住進來的,隻帶了外祖父留給父親的軟甲。這軟甲是好東西,可惜他生得文弱,在練武一事上毫無天賦,這軟甲他用不上。

在這裡白吃不住一年多,眼見薑爺爺薑婆婆照顧他們越捉襟見肘,姐弟倆就商量著將這軟甲當了,解一解燃眉之急。

可畢竟是祖上留下來的東西,到底舍不得。

都說寶馬配好鞍,寶劍配英雄,這軟甲作為謝禮送給景大哥也算物儘其用,他們不會心疼。

景大哥用不上,就隻能當了。

楚昕苦惱:“景大哥後日就要啟程,時間這樣短,拿什麼作為謝禮回報他?”

楚悅想起景璃轉身前那冷冰冰的一瞥,壓下心底的苦澀,她撈起盆裡的巾帕擰乾後遞給楚昕:“以後有機會再說。”

楚昕接過帕子擦完臉,抬頭後,熱氣從少年的麵龐上溢散開:“以後?還有機會麼,聽說那一仗要打好久。”

他們離出孝還有一年多,出孝後會離開。等大軍凱旋,他們十有八.九已經離開京城,到時哪裡有機會。

不過見不到也沒什麼,景大哥雖然是個好人,可太凶了。

楚悅頓了下,安慰他不要想太多:“就算遇見的是不是你我,世子同樣也會出手相助,他既用不上,上趕著反倒不好。”

楚昕懂了,爹爹畢竟是戴罪故去,案子一日未結,他們始終是罪臣的兒女,與人來往密切反而不利對方。

看著姐姐比爹娘在世時明顯瘦削的麵龐,楚昕攥緊手裡的巾帕:“姐姐放心,我一定發憤圖強,早日洗刷爹爹身上的冤屈。”

等真相大白了,姐姐也能像從前一樣,隻需做喜歡的事,不必為生計發愁。

楚悅欣慰弟弟的懂事,但沒忘提醒他:“這些話你記在心裡便可,莫要對人講,也莫要再提冤屈一類的話。”

他們不信爹爹無罪無用,朝廷中的恩怨錯綜複雜,並非他們這樣的小輩能攪動。

聖上才是那個掌管所有人生死的人,他不肯遲遲讓案情下定論,不會喜歡聽到這樣的話。

自知失言,楚昕暗下決心:“姐姐放心,我不說了。”

薑旺端著家中唯一的火盆進來,楚悅也告辭了。

天不藏奸,爹爹平定百部叛亂反被指認索賄叛國的事自有公論,她如今隻盼望著,她與弟弟都平平安安地,能安安穩穩等到能為爹爹平反那一日。

踏出屋子,楚悅不由自主頓住腳步,她驚訝地發現燈籠的紙罩上方竟然飄著一片鵝毛大雪。

楚悅舉起燈籠,一片又一片的雪花掠過燈籠照出來的光暈,稀稀疏疏落下來。

下雪了。

雪越下越大,很快就將地麵覆上一層瑩白。

這是今年冬天降下的第一場雪,姚沁一點賞雪的心思都沒有,整個人煩躁得很。

景璃要出征了,她特意挑這個時節住進國公府,就是讓其他人知道,國公府並非人人能進,景璃不是什麼人都能肖想的。

可她人雖然進了國公府後,景璃一句話都沒有跟她說過。

丫鬟們看到初雪都很高興,姚沁卻覺得這一陣高高低低的驚呼很鬨心:“冷死了!有什麼好看的,趕緊將窗戶關了。”

丫鬟連忙低下頭,大氣不敢出。

姚沁躺在客房裡,睜大眼睛望著帳子頂。

其實,最讓她氣難順的是,昨日進國公府之前景璃冷著臉說她的那句:“你過分了。”

姚沁知道景璃看出了她對楚悅的奚落,氣呼呼地翻了個身。

她哪裡過分了,不就提醒楚悅記住自己的身份,還施舍她了個大金鐲子呢,明明是在做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