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禍(1 / 1)

紀修遠不為所動,睜眼說瞎話道:“陛下息怒。我經驗有限,又剛被父親誆著回淮安,說得不妥之處,還望陛下多多包涵。”

皇帝神情微斂,定國公府的事情他不是不知道,隻是因為看著朝堂武將中紀家勢力越來越強,偏偏還挑不出什麼差錯,所以才沒去過問。

這孩子也算是他看著長大,從小便聰慧異於旁人,隻不過這性子也是一頂一的倔,你跟他來硬的,他能跟你比比誰更硬。紀修遠此時提起這事,分明就是故意在提醒他。

皇帝哈哈笑道:“也隻有你,敢在朕麵前這麼說話,外麵那群人,隻會說些不痛不癢的廢話罷了。皇家冬獵也敢公然行刺,禁軍居然還抓不到一個活口,這群人膽子越發大了。”

紀修遠看著皇帝桌上那一副臨摹得整整齊齊的帖子,開口道:“陛下心裡已經有了答案。”

皇帝歎道:“好比這副字,哪怕隻用人簡簡單單照著寫無需考慮筆觸走勢,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寫好。隨隨便便接手過去,不僅汙了彆人的眼,還平白浪費了這些筆墨。”說完又看向紀修遠道:“你是個懂字的,這副帖子便給你了。”

紀修遠繼續裝傻充愣,隻道:“我是個俗人,隻會帶兵打仗,不知道什麼字不字的,這副帖子到我手裡,隻怕是就毀了。”

“你啊你……混不吝的。”皇帝擺了擺手,放下手中的紫竹銀毫毛筆,“若沒有什麼其他事,就回去吧。”

“是。”紀修遠行完禮便要轉身。

“哎,慢著。”皇帝繼續臨摹著帖子,不緊不慢的開口:“前些日子大將軍屢屢告病,近來身體可恢複了些沒有。”

“父親年紀大了,又久在沙場,到了冬天時常有些身子不爽利的時候,想來到了開春便好了。”

“嗯。”皇帝摸著胡子應了一聲,“去吧,過幾日朕親自讓幾個有年頭的禦醫去看看,好好診治一番。”

若真有心,何必現在才說,不過是借我傳話罷了。紀修遠神色淡淡,規規矩矩的答道:“謝過陛下。”

紀修遠走出營帳,就看到一群太醫站在二殿下帳前候著,幾個資曆深的熟麵孔不在外麵,應該是已經進去了。

營帳之內,屏風之外。

皇後一臉焦急的拉著為首的王太醫,連忙問道:“大人,情況怎麼樣了?懷兒他有沒有事。”說完便聲淚俱下,令人動容。

她保養的極好,除了眼角略有幾條細小的皺紋,哪裡看得出來已經年過四十的樣子。

真正的美人哪怕暮色遲遲也藏不住舉手投足間的媚態,更何況她也不是真為李序懷憂心,眼角流出幾分恰到好處的眼淚,心裡隻怕是盼著人早早死了才好。

被喊住的王太醫連忙下跪行禮,“皇後娘娘莫急,二殿下隻是失血過多暈了過去。現如今我們施藥紮針總算是穩住了,我再去開一副方子,二殿下喝下去也就能好了。”

那婦人這才止了些眼淚,一邊又說到,“懷兒是個苦命的,幼時便受了好多苦,現如今又來了這麼一遭。”說到難處時,情緒又上了三分。

王太醫跪倒在地,一張嘴張也不是閉也不是,他心裡著急著趕去開方子,可照著規矩也不能打斷皇後娘娘的問話,可真真是急出了一身汗。

不等那婦人再開口,皇帝走了進來。

皇帝扶起剛要行禮的皇後,關切的說道:“你身為一國之母,也該注意自己的身子,彆為了後輩累垮了自己。”隨後又對跪在地上的太醫說,“既然要開方子那便去吧,缺什麼藥材儘管吩咐人去找。”

王太醫如釋重負,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回稟道:“微臣告退。”匆匆忙忙的出了營帳。

李序陵和李序啟跪在一旁,一言不發,心中惴惴不安。這件事情和他們脫不了關係,若李序懷沒能活著回來也就罷了,可如今被那紀小將軍救了回來,就在難輕易壓下去了。

皇帝問道:“讓你們去查,可找出眉目了?”

兩人相互看了一眼,李序陵還是開口說道:“父皇……還,還沒有。”

皇帝皺眉,“沒有?究竟是查不到還是不想查?”

李序啟連忙說道:“父皇明察,兒臣陸陸續續派去了好多人。那些殺手訓練有素,竟然一個活口都沒能發現,所以才斷了線索。再給兒臣一些時間,一定能找出幕後指使之人,給二哥報仇。”

“嗬。”皇帝發出一聲冷笑,“宮門之外,多少人虎視眈眈盯著朕這把龍椅。朕遲遲不立太子,就是為了避免你們受奸臣蠱惑,一方獨大。沒想到你們竟做出兄弟鬩牆,不顧手足之情的事來。”

兩人連忙俯首:“父皇明察,兒臣不敢啊。”

皇後聽著這話,此時也是心中一驚。她這枕邊人當年登上皇位也經曆了不少腥風血雨,所以對手足相殘最是痛恨。

若是再牽扯出些彆的事情,隻怕是她也脫不了身,於是輕輕說道:“陛下,我是看著他們長大的,雖說不上他們能力多大,但心卻是好的。前些日子還特意去寺裡為陛下誦經祈福、抄錄經書呢,哪怕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做出這種事情啊。”

皇帝點了點頭,問道:“既然不是他們做的,那這些人怎麼就偏偏奔著二皇子去了呢?”

對啊,這麼多皇子,怎麼就偏偏朝著一個廢妃所出的二皇子去呢?真是奇也怪哉。

“報——”

營帳外一人匆匆來報。

皇帝開口道:“進來。”

來人是之前派出去搜查殺手的尋衛營營長。

那人入了營帳,呈上一封帶血的密信。

管事太監上前連忙接過,皇帝飛快的看完,滿臉怒意。李序陵和李序啟跪在地上,心中十分好奇卻都不敢先開口去問,隻能謹慎的看著他的臉色。

還是皇後走上前了一步,遞上一盞熱茶,小心的開口:“陛下這是怎麼了?喝口茶順順氣罷。”

“你自己看。”說完便把信遞給了皇後。

這信觸手質感極好,與尋常紙張不同,外層像是貼了層極薄的動物皮革用來防水,裡麵用朱砂細細紋了一個圖騰,重點是信裡麵寫的內容。

皇後默默看完所有,怒斥道:“柔夷竟真如此猖狂,膽敢公然刺殺陛下,若再不給他們點顏色看看,隻怕哪天便公然起兵了。”

李序陵和李序啟皆是一驚,這群殺手的來路底細他們明明白白,何來刺殺皇帝一說。

抬頭看到皇後使的眼色,心中明了,這是要把他們手足相殘的嫌疑擇出去,於是連連附和:“柔夷向來不安分,屢屢犯我邊境,兒臣建議不如借這次的事出兵征討,一統天下。”

李序啟謹慎得多,隻是說道:“多虧二哥發現了柔夷的陰謀,才沒能讓他們得逞。”

皇後聞之又勾起一摸哀愁,“容妃妹妹去得早,丟下這麼一個兒子在冷宮裡受苦,如今又受了這麼多的傷真是我看了也心疼。即使她犯了天大的錯,也不至於把孩子放在冷宮不管,稚子無辜啊。”

皇上本就不想提起容妃那些舊事,隨即開口道:“當年的事本就是她不該,既然以和親的身份來到景國就該知道身份特殊,應當安守本分。平時寫寫家書也就罷了,還敢偷藏軍要信息寄回柔夷,若不是你發現及時,隻怕全都被她傳了出去。免她一死,就已經是看在情分上了。”

真的偷雞不成蝕把米,不但沒能殺了李序懷,為了保全那兩個不爭氣的,隻能給李序懷些好處。

她本來就是故意提起容妃,好讓皇帝不要忘了她的錯,在賞賜上也好好斟酌斟酌,再怎麼說李序懷和柔夷也脫不了關係。

皇帝輕輕拍了拍皇後的手以示安撫,說道:“朕去看看他。”

徑直走過屏風,隻見李序懷雙目緊閉,安靜的躺在那裡,胸口處的傷口光看包紮便十分嚇人。

到底是自己的親生血脈,皇帝老兒對守著的宮婢吩咐,“好生照看著,人一醒即刻便來稟報。”說完轉身離去。

那小宮婢跪倒在地不敢抬頭直視龍顏,怯生生的回答道:“奴婢遵命。”

過了一會兒,屏風外人都儘數離去了。

那宮婢直起身來,哪還有之前唯唯諾諾的模樣,恭敬的說道:“殿下,人都走了。”

李序懷眼眸一動,忽而感到一絲涼意,抬手拭去,盯著指尖沾染上的涼意看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是一滴眼淚罷了。

婢女跟了李序懷這麼多年,從未見他掉過一滴眼淚,匆匆說道:“殿下怎麼了?可是傷口還痛,奴婢這就請太醫過來。”

“不必。”李序懷氣息微弱的開口。

他設想過無數種場景,也曾無數次幻想那個自詡父親的男人提前母親時是什麼樣的語氣。

這麼多年,佳人相伴時又可曾想起過待在冷宮的他們母子倆?

午夜夢回,又可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後悔?

那人提起她,仿佛談到一個漠不關心的陌生人,不願染上絲毫感情。

幼時對父親的幻想支離破碎,真相擺在眼前,卻讓他感到如此的無力。

好的是,他不用再自以為是的編造這可笑的父子之情。他心中對於親情的渴望,猶如這滴淚一般,消失殆儘。

李序懷緩緩開口,對著那婢女說:“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