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尾(1 / 1)

魚尾婚紗 兔爺不吃辣 5459 字 5個月前

謝筠沒接顧長安遞來的勺子和碗,他慢條斯理地低頭,偏湊過來,漆黑眼神直勾勾看著她,緩而慢得掀開唇抿掉她勺子裡的土豆泥,“很好吃。”

光線投落在他高挺鼻梁上,流暢漫湧淩厲的下頜線,這副皮囊,就足以讓人淪陷在其中,尤其他放下眼裡漂亮的鋒芒,如此低垂的視線,遷就注視她。

顧長安心跳在雨聲中,一聲快過一聲。

她快速彆過眼去,佯裝躲避這氣氛,“那我給你多盛些。”

小小一方紅白布格子的餐桌,土豆泥鬆軟甜糯,麵條用金湯吊著煨過,每一根都浸泡滿了湯汁,再淋上多汁的土豆泥,攪拌在一起,唇齒間是碳水和土豆泥的沙糯衝撞,簡直美味。

外麵暴雨傾盆,帶著幾乎要淹沒整個鹿泉的冷,吃頓熱乎乎的土豆泥拌麵,仿佛暖流沿著喉嚨滾到胃處,沉甸甸的溫暖。

謝筠坐在顧長安對麵,他吃飯時眼角溫和垂下帶著一些陰影,中和了那股眼神裡的鋒利,像是收斂尾巴的大型犬,溫和枕著主人的鞋子小憩。

“阿筠。”顧長安挑了筷子麵條,慢吞吞地咽下,叫了他一聲。

謝筠抬眼,落進她那雙柔軟的,鋪陳了暖色光芒的眼瞳裡,她笑盈盈地看著他,眼裡像是有一萬隻蝴蝶在扇動翅膀。

“阿筠今天看到了學校裡的樣子,你想上大學嗎?”

她看著他的眼睛在發亮,怎麼有人會有這麼漂亮的眼睛,漂亮得讓他想據為己有,得不到就毀掉。

“隻要我想就能去嗎?”謝筠漆黑的眼睛眨了眨,單手撐著下頜看她。

“隻要你想,就可以。”顧長安認真看著他點頭。

她已經為他找好高三借讀的學校了,學費什麼的,她咬咬牙省一些花銷,這學期獎學金還有一些零散兼職能掙出來。

謝筠不說話了,那雙深色的眼瞳像是攪動的台風,從窗外的雨水連同她的心口都被波動震顫,幾乎要扛不住他這番審視研判的視線敗下陣來。

但凡有一點點作假,一點點不真心都經受不住他的目光,能挫骨揚灰般。

在顧長安捏著筷子的指尖緊繃時,謝筠終於收回視線,埋頭大口吃乾淨碗裡的麵。

窗外的暴雨淋漓,幾乎要淹沒整個鹿泉,在這方小小的老房子裡卻滿是溫馨,仿佛電閃雷鳴掀起颶風也波及不到這方小小的屬於他們的天地。

這是謝筠十九年來,頭一遭感受到這種特彆的,幾乎可以稱之為“家”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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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暴雨短暫地涼爽讓鹿泉涼爽幾天,周一時氣溫一度攀升到午時能到四十度,樹蔭都擋不住烈陽的曝曬,病懨懨地耷拉著葉子。

最近服裝設計係期末考,涉及到期末設計作品展,經過江栩禮的推薦,不少設計係的學生來找她當模特,服裝設計係本就家境殷實的少爺小姐多,加上托江栩禮的人情,學生們給的費用也不低。

加上顧長安無論是身形還是樣貌都極其出挑惹眼,人脾氣好性子溫柔,大把的人來找她當期末設計作品的模特。

清大的校長居所就校內在靜心湖旁,中式古風古色的小樓,用籬笆圍了圈菜地,自己種了白菜大蔥胡蘿卜。

江栩禮到的時候,小老頭兒正穿著粗布褂子,撅著屁股正在給自己的菜園子施肥。

聽到腳步聲,江正慢悠悠抬頭看了眼來人,鼻子裡“哼”了聲,沒搭理這臭小子。

江栩禮好脾氣地一笑,絲毫不在乎江校對他的態度,去水管邊衝洗了手,取了副橡膠手套,換上膠鞋就跟著下地來幫忙了。

“今天是太陽打西邊兒出來了還是怎麼著?大忙人也有空來我這小院兒。”江正哼了聲。

“前兩天係裡有些事情要忙。”江栩禮解釋。

江正小胡子翹了翹,撇著眼,“是,係裡忙著給小姑娘忙前忙後,我可是聽你父親說了,家宴都去遲了。”

江栩禮微頓,他最近是在幫著顧長安找係裡學弟學妹們,沒想到這股子風都吹到江校耳朵裡去了,想來小老頭兒和家裡通氣兒過,估計家裡早就有八卦的眼神了,不過礙於他最近很忙,沒誰逼問他。

江栩禮無奈地笑笑,“您消息這麼靈通。”

“哼,那是,我告訴你啊臭小子,我這兒今天可是有貴客,你可彆給我搗亂啊,今天沒空招待你。”江正說得義正言辭

“什麼貴客?”江栩禮琥珀色的眸子清緩地眯了,些有些好奇。

“小孩子彆亂打聽,邊去兒邊去兒。”江正拿出要趕人的架勢,“我可是辛辛苦苦大費功夫才招攬來的,你彆給我把人嚇跑了。”

兩人正說著,張叔就開著校內觀光電瓶車過來了。

清大分為清北校區、醫學院校區、鹿泉校區、燕南校區,其中主校區清北校園占地麵積約七千畝地。

因校園麵積過大,所以校內的安保統一接受過觀光電瓶車培訓,在一切領導參觀的重大場合,統一開著觀光電瓶車接送領導到校園的各個位置。

來人竟然讓江正叫張叔親自接送過來,足以可見其重要性。

小老頭兒為人公正清廉,從未有過任何任何趨炎附官僚之風,能讓他如此對待,如此一來,江栩禮更是好奇江正今天的客人是誰。

從車上下來個男生,背了個黑包,帶著耳機,慢悠悠抬起的漆黑眼眸宛如銀中點漆,蛟龍升空,看人時懶散中帶著一抹野性。

被他漫不經心掃了眼都覺得渾身寒戰,江栩禮眯了下眸子。

但是怎麼覺得這人有點眼熟呢。

不等江栩禮反應過來江正一見到來人,屁顛顛地就把旁邊的江栩禮一擠,忙不迭地笑著迎上去,“孩子,來啦,快屋子裡坐著歇歇,屋裡早就給你開空調了,我洗個手去一會兒給你沏茶,讓你嘗嘗我新淘來的十年老白茶。”

謝筠雙手抄兜,看著麵前笑盈盈的小老頭,唇角輕緩地彎了下,點點頭,“校長好。”

江正笑得滿臉褶子都堆擠在眼尾,領著人邊往裡走邊介紹,“哎,好孩子好孩子,來,看看這菜園子,裡麵都是我種的菜,可水靈了,綠色無公害的,中午給你炒了嘗嘗。”

謝筠沒想到清大這種雙一流全國的校長竟然如此和藹可親

視線一動,看到了蹲在菜園子手套上沾滿泥土的江栩禮,男生已經站起來,潔白的襯衫袖子卷到手肘處方便乾活,穿著膠鞋站在菜園子裡溫和地衝他笑笑。

謝筠黑曜石般的眼眸眯起來,想起來在哪裡見過這人。

上次清大的招生辦找到他,邀請他來學校參觀。本來以他的性子,是最不喜被這種條條框框的規則束縛住,野犬骨子裡的野性不服管教,但是想到顧長安考了清大,在她與母親偶爾的通話中,他有聽到,她字句裡都是對清大的喜愛。

於是他猶豫一番,答應下來。

招生辦老師說要陪他在校園裡轉轉,被謝筠拒絕了。

那天就是在圖書館的玻璃窗外,他看到這個人在顧長安身邊。

她和這個男生在一起的時候會笑,是很開心的發自內心的那種笑,與同他在一起時慈愛溫柔的笑容不同。

思及此,謝筠狹長鋒利的眼瞳漆黑到密不透風,像是從煙囪俯視下黑漆漆的洞口。

他沒有理會江栩禮,跟著江正進了屋子。

江栩禮在菜園子,被謝筠這莫名奇妙的敵意弄得有些摸不著頭腦。

正好張叔將車子停在院子前,江栩禮更是好奇:“張叔,這是爺爺招待的什麼客人?這麼年輕。”

“小江也在啊。”張叔笑笑,“江校沒和我說這些具體的,不過這位小客人是招生辦楊老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招攬來的,能約到這小客人一麵不容易啊,楊老頭上的白頭發都多了。”

招生辦的楊老是之前漢語言文學的代課教授,也是鹿泉市人民文學報刊的創始人,更是鹿泉市文學青年作家協會的主席,對語言文字功底紮實,為人和善熱情,親和力強且真誠,為了能給清大招攬更多人才,江正重心聘任其為招生辦總主任,負責招生工作。

能讓招生辦楊老這樣的教授費了半天勁足以見這個小男生不好相與。

“行了,不和你聊了,我那門衛室還有彆的事兒。”老張擺擺手,開上電車走了。

江栩禮進屋的時候小老頭兒在廚房裡擇菜洗菜忙活得一溜八開,奶奶在客廳將自己做的牛軋糖各種桃酥餅乾的瓶瓶罐罐在茶幾上一字擺開,讓沙發上坐著的謝筠挑選。

廚房裡傳來飯菜的香味兒,光潔的地板,散發著黃油鬆香的餅乾,還有奶奶剛剛洗的自家種的水果,生怕謝筠不好意思吃,一個勁兒往他手裡塞。

謝筠低垂的眼睫顫了下,原來這就是她所接觸到的生活嗎?

是他一輩子永遠無法企及的光亮。

“以後你要是想來清大讀書,不喜歡吃食堂就來奶奶這兒吃飯。”程妍笑眯眯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少年,脊背冷硬,手指根骨分明,窗邊的陽光沒落到他身上。

她早就聽老江說過關於這孩子的事兒,除了那驚人的天賦之外,她聽了他的經曆隻覺得可憐和心疼。

兩人正說著,江栩禮在門口換了鞋子進來,程妍看到,給謝筠介紹了嘴,“這是我孫子江栩禮,也在清大,是服裝設計係的,如果你想來,小江也會照顧你,他人脈多,路子廣,還是學生會主席。”

聽到奶奶逢人就炫耀自己的職位,江栩禮有些無奈,“奶奶,隻是個職位而已,沒什麼好炫耀的。”

“隻是個職位你天天忙來忙去,非但家宴沒去,我怎麼聽老江說你還在設計係給個小姑娘攬活兒來著,設計係的那幫孩子們都給你招攬過去了?是什麼小姑娘啊,有空帶過來我和你爺爺給你把把關。”

“奶奶,”江栩禮又是無奈又是好笑,“是一個學心理學的學妹,她家裡條件很一般,說家裡有個弟弟想要插班到高中參加高考,插班費和以後上大學的費用都是一大筆錢,她天天省吃儉用,為了省錢都不吃食堂了,每次都買菜回家弄。”

江栩禮洗過手坐過來,有些無奈,“她為了賺錢,在校外接了好幾個輔導,還被騙著上了幾節課跑了工錢,我看她實在可憐,幫她找點學校兼職。”

江栩禮嗓音清雋溫潤,他說的每一個字謝筠都聽得懂,但是交織在一起,像是絲絲縷縷纏繞的綿密網子,將他整顆心緊緊勒住,往下拽,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的窒息。

謝筠從沒把顧長安飯桌上的那襲話當真過。

他更沒想過她默默之中為他做了這麼多。

直到坐到餐桌邊時,以他生平十九年的認知,他依舊不相信有人會如此待他。

他淋過雨,挨過打罵拳腳狠踹,渾身傷痕累累的臥在垃圾桶邊養傷,氣息微弱到差點被收垃圾的人當做屍體收走,人們畏懼他,厭惡他,恨不得躲得他越遠越好,甚至親生父母都將他拋棄。

他曾經在港城的新年夜,無家可歸,在飄著大雪的夜晚,像是小偷一樣窺見過玻璃窗裡,一家人熱鬨地圍坐在一起,餐桌上滿是山珍海味,那家的小男生和他差不多大,有乾淨溫暖的白毛衣,不像他,衣服上永遠是臟兮兮的汙泥,身上永遠是打架留下的傷疤。

他好像知道自己為什麼被丟下了。

他們喜歡的時漂漂亮亮乾淨乖巧的孩子,從不是臟兮兮的謝筠。

從頭來沒有......謝筠攥緊的拳頭慢慢地,一個指頭一個指頭鬆開,那雙沾滿血腥布滿傷痕的利爪無力地垂下去。

從來沒有人這樣對他.....

有人喜歡漂亮乾淨的娃娃,也有人撿起彆人不要的娃娃,洗乾淨上麵每寸汙泥,縫縫補補,視若珍寶。

那些年空缺的裂口,被瘋狂湧動的愛意淹沒,填補。

野犬與人不同。

同人交流,需要耗費精力去聽他們誇誇其談說了什麼,語言是匱乏的,可以欺騙可以弄虛作假,並且在宇宙中,人類語言交流隻不過是噪音的振動罷。

而同野犬交流,需要仔仔細細去認真看它的每一寸,用柔軟沒有堅硬外殼的掌心去摩挲它的每一寸皮毛,即便安靜的不說話,也可以感受到它的每一寸傷疤猙獰,在靜靜地講故事。

而野犬也甘願交付最脆弱的頭顱,抵上她的掌心。

愛是交付後背,交付最柔軟的弱點而從不設防。

重要的事情,眼睛是看不到的,需要用心去感受,用心去愛,愛是宇宙中最高的頻率,它自會給你回應。

劉正端著炒好的菜吆喝著端上桌,一個勁兒地給謝筠夾菜,“嘗嘗這個,我的拿手好菜,小江打小就愛吃,就著米飯能吃三碗,你快嘗嘗。”

“還有這個,乾鍋土豆。”

小老頭兒生怕他放不開吃不飽,一個勁兒地給他夾菜。

謝筠麵前的小碗裡滿滿當當摞滿了菜,江栩禮這個親孫子反倒受冷落,他無奈笑笑,並不計較。

謝筠看著麵前堆積的小山似得飯菜,倏然抬眸,漆黑眼睛像是密不透風的濃重山海海麵。

“我想來清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