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餘歪斜著頭瞥她一眼,神情散漫慵懶,敲了她一個爆栗,疼的池年直呼痛,氣定神閒地說道:“池娘子,剛才是否在心裡暗自慶幸終於擺脫我這個無賴?”
他伏在池年耳邊喃喃細語,一字一頓地強調:“那你可就高興太早了,天色欲晚,你若太慢,許是不夠狼崽飽腹。”
池年氣呼呼地對看過去,雙眼竟是不可置信,他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她不服。
但看著披著羊皮的惡狼張開口齒,唾液分泌,銳利無比的狼牙,伏地輕嗅,捕獵進食富有攻擊性的姿態,蠢蠢欲動。
剛剛拿定主意拒絕的池年可恥地見風使舵,扭過身子擺手道:“知道了。”
這時,屋子裡的池父憋不住了,推開紙窗往外看,他說怎的送個人還能送得久久未回,合著又是這個小白臉癡纏得緊。
“年姐兒,還不回來!”池父忍住不滿瞪宋餘一眼,免得嚇到年姐兒。池父就知道窮書生沒有一個好東西,竟會勾搭彆人家嬌生慣養的女娘。
也不知是誰昨日還興致衝衝托周嬸說童秀才家的後生,現在真有女婿反倒翻臉不認人,連讀書人的身份在池父眼裡都透著黑心。
“哎。”池年趁機掙脫開宋餘近距離的氣息,好似受了驚的小兔,轉頭一看,池父看著宋餘的眼神猶如雄獅爭搶獵物,她連忙回應池父的催促“就來。”
宋餘好笑得斜睨著池父,嘴角上揚,笑的燦爛。看在池父眼裡,咬牙切齒,手中的拳頭捏緊恨不得現在就衝出去給那小子兩拳。
池年推推搡搡的趕他離開,手心微濕,站在池父屋門外不知如何開口。她與宋餘相處這麼久,他的性子偏大男子主義,說一不二,考慮到昨日的事情,她與池父其實不過是有著親情外殼的陌生人,不如與他歸家,反正院門一關躲起來過自己的小日子。
略一猶豫,還是敲門說道,隻那聲爹怎麼也喊不出口:“家裡有點事,我得回去一趟,銀錢這塊您不用擔心,周嬸那邊我都安排好了,您就安心住下。”
池父緩緩陷入沉思,眼前神似自家閨女的年姐兒,終究與他生分了。請薑神婆前,他也是抱著三分僥幸,萬一呢,萬一年姐兒還能回來。
可人死如燈滅,他關心的太過晚了。年姐兒自小嬌慣,父母接連喪身,也許年姐而夜夜難寐,憂思過重,或是沒錢糊口,生生…可這些皆因他之過,何必怪罪到這丫頭身上。
池父麵容憔悴,鬢角發白好似想通以後一下老了幾十歲,長歎一口氣,心口堵的慌。年前女子好歹用了年姐兒的身子,隻要她不是窮凶惡極之輩,不妨當自家後背照應,好歹留個念想,池父顫聲說道:“我該如何稱呼?你莫怕,我已知曉不叫你再擔驚受怕。”
池年嘴唇發乾,麵對池父的溫聲關懷,她還是軟了聲音:“叫我年姐兒就行。”乾巴巴的補了一句:“我不怕,您不必太過傷懷。”
不一會池年麻利地收拾好自己的包袱,她來之前沒帶多少物什,兩件換洗的衣物還是周嬸閨女的。
周嬸對池年處處熨貼,關照頗多,童小郎那事兒自己屬實對不住周嬸。好歹也是自己個兒,也是當紅娘的,必是不能砸了自己的招牌,也算是為原身積累些陰德,盼她早日投胎,安穩餘生。
“嬸子,我這就走了。等我打聽打聽,有合適的姑娘定然通知您。”池年小心斟酌道,緩緩開口。
“嬸子,我知您是個善心腸,阿爹是個大老粗,還請您不計前嫌多多關照。”
…
池年還是沒再與池父辭行,轉身決然的離開。
池父看著那身影變成黑點模糊起來,眼睛發酸,他也老了,兒大不由父。
“還看呢,人都走遠了,臨走前專門叮囑我好好照顧你,有這麼個女兒,你呀,就偷樂吧。”周嬸給他搬了個板凳,勸說道:“快坐下吧。年姐兒知道還不得找我來?”
池父眉頭舒展,炫耀的語氣帶著得瑟:“可不是,那孩子是個懂事的。”
*
池年不情不願與宋餘彙合後,返程的路上隻此二人。
二丫與那寡老太倒是投緣,打算養好傷後就留下著與她做個乾女兒,養老送終,兩人也好互相有個慰藉。
兩人連夜趕路,夜色黝黑,不時有些若有若現的鬼火。池年作為現代人雖然知道磷的燃點低,但沒有電燈照亮的路途,她也憋不住心裡發毛。
池年磨磨蹭蹭,步伐不大可以算得上小碎步,前頭的宋餘一點都不慌,步履輕盈倒似在散步。
散步好小眾的詞語,她心口不住的起伏,聽著四麵八方的落葉聲,風聲,蟬鳴聲還有夾雜的野獸嘶吼。
池年有些後悔答應與他一道離開,這夜深人靜,他要是真把自己喂了狼,她去哪裡說理去。越來越清晰的吼叫,池年脊背發涼,不敢一個人在後頭拖延。
萬一狼從她身後來了,豈不是第一個吃的就是她?池年把這念頭驅逐出腦海,烏鴉嘴,壞的不靈好的靈。要吃也得把前頭那個黑心肝夜裡也要她趕路的周扒皮先吃了。
“池娘子,打得什麼壞主意。”宋餘濃眉一挑,咬唇玩味的覷她一眼,嗓音呢喃道。
宋餘觀她表情多變,嘴唇嘀嘀咕咕,賊眉鼠目,眼珠滴溜溜地轉,不時往他的方向打量,定是打著什麼壞主意。
池年杏眼驚住,“你怎麼知道?”懊惱的脫口而出後才捂住嘴巴。
可愛又蠢笨,這是宋餘對她的評價。
“我不知,隻你形跡可疑,眼神飄忽,嗬,這黑燈瞎火的難不成你還要辦善事不成?”
池年被問的啞了火,低下頭眼神倔強,轉移話題:“黑燈瞎火還讓趕路,我連路都辨認不清,摔倒豈不是負累。”
“跟上。”宋餘這次沒再留她一個人在後頭,話音裡帶著惡劣,“溫度適宜,路途寬廣正適合趕路,說不定我們現在停留的正是哪位動物的地盤,池娘子,還是把心思放在趕路上為好。”
池年與他並行,倒是緩解了些許懼怕,那磷火飄來飄去尤其與那野獸的眼睛相像,孤月難明,眾星陰翳。
忽略掉周圍的多餘雜物,池年倒是心有感悟,天是這片天,人非往前人,還沒等她直抒胸臆,
咯吱,哢嚓一聲。
池年腳下踩到乾枯樹枝,嚇得手腳並用,拽住宋餘的身子就往上爬,嘴裡大聲喊著:“嗚嗚嗚,彆吃我,彆吃我。”
宋餘被她勒的渾身難受,八爪魚的姿勢扭纏,胳膊靠近他的咽喉,他呼吸有些困難。
宋餘托住她的身子抓住她的小腿,讓她趴得更牢,波瀾不驚地道:“一截枯枝而已。”
池年很怕黑,生理性就對黑暗有些抵觸,她自己獨居時成夜燈火長亮,哪怕是來到這裡也保留著夜間留燭的習慣。
但是很可惜,前不著村後不著地的地方,奢望火光無疑是不切實際又異想天開的。
她眼底爬上一層痛苦,身子不正常的輕微抽搐,陷入一個迷茫,五指不見天日的黑洞。
她的母親無所顧忌的謾罵,繼父喝醉酒不快的拳打腳踢,身邊人的指指點點……讓池年感到絕望。
宋餘急切的呼喊,聲音如泡沫鑽進耳朵,又過濾出去:“池娘子?有在聽我說話嗎?還好嗎?你再堅持堅持。”
池年腦子清醒卻無法給出回應,隻覺得這個人眉眼流露出一絲傷感,真是稀奇,生病的又不是他自己,貓哭耗子假慈悲。
宋餘沒敢顛簸著她,四處尋找一處落腳之地。走了大概有一裡地,從土路旁發現棵還算粗壯的樹乾。手貼著她的額頭,後摸了摸池年的手腳。
手腳冰涼,身子的皮膚卻額外滾燙,又熱又冷,池年的眼眶通紅,透過他的身影似在看彆人,並不單薄的衣裳在此時襯得異常不中用。
池年難受的閉上眼,攀住宋餘在他身上汲取溫度,來緩解自己的難受。嘴裡喃喃低語:“疼,彆打。”
宋餘隻得抱住她,把她按在自己懷裡,溫聲誘哄:“不疼,無人敢打。”
池年聲音是藏不住的嬌弱,抱的宋餘異常的緊,“冷,要抱。”
宋餘隻覺得懷裡是一團棉花,任他揉捏成形。身體的體溫也有些灼熱,池年蹭了蹭腦袋,頭發全垂落在他肩頭。
宋餘身上灼熱的體溫,恰好讓池年不斷喊冷的聲音弱了下去,自己扭動身子尋到合適的姿勢,發出一聲謂歎,兩人貼的嚴絲合縫,宋餘垂下眼,撩開黏在她額上的碎發,看著她的睡顏,溫柔恬適,惹人可欺。
睡著睡著,池年緊皺眉頭,夢中囈語,模模糊糊地聽著像“壞人,走開”。
宋餘握住她不安分的雙手,放在他的腰腹兩側,撫平她眉間的痕跡,整理好她隨風飄舞的發絲,儘量避免揪疼她的頭皮。心中慌亂更深,偷偷看她一眼,人微醒,貼上她的發絲落下一個輕淺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