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禰荼!”濃眉大眼的少年見了來的三人,目光落在被抱著的那個渾身染血的人身上,不知該驚喜還是驚嚇,“是禰荼!她沒事!她還活著,敬文你看!”
這群少年中,有位青年軒然霞舉,膚白麵俊,在人群中格外顯眼。他原本在緊張,此刻邁開步子向著來人的方向迎了過去,看到抱著禰荼的白衣男子,便頓住腳步,麵上露出提防之色。
“鐘收,敬文……”禰荼對方思議道:“放我下去。”
禰荼雙腳落地,身體有些虛浮,她白著臉色地走了上去。
看她狼狽,圍過來的少年卻沒一個在笑。
“禰荼,我爹娘怎麼樣了?”
“我看到學堂塌了,夫子他沒事吧?”
“我不知道。”禰荼搖了搖頭,情緒低沉,“你們呢,還好嗎?”
“大家都很好。”
禰荼抬頭看向樹梢,那裡本該有個鳥巢,但現在不見了,她看向地麵,地上也沒有,頓時有些說不出的焦躁。
薑敬文從一個少女手上捧過鳥窩,來到她麵前,道:“小鳥也沒事,隻是……母鳥沒了。”
禰荼怔然地伸出手,略微顫抖著接過那隻僵硬了的母鳥。
薑敬文看著她的手,心臟微顫:“阿荼,你的手,還有你身上這些傷,你還好嗎……”
母鳥翅膀折了,身上還殘有血跡,它死在了這裡。
哪怕受了重傷,卻還是飛回了這裡。
禰荼目光落在母鳥的屍骸上,視線漸漸模糊,眼淚洶湧而出。
她徹底泣不成聲:“母鳥走了。小鳥沒有母親了。小鳥沒有母親了……”
薑敬文心都擰成一團,眉頭也皺得很緊:“阿荼……”
其他少年少女都愣住了,似乎猜到了什麼,有人擋住眼睛,也哭了出來,接二連三,眾人抽噎成一團。
麵對死亡,所有人無能為力。
事後,禰荼獨自坐在山背麵的草地上,稍稍平複了心情,想到方才自己的舉動,一陣懊惱。
這時,有人來到她身後。
高大的身影擋住了些許光亮,禰荼大概知道是誰來了,但她現在不想說話。
方思議走到她身邊坐下,雙手捧著那隻死去的母鳥,遞到她眼前。
禰荼眼睛被刺痛了下。
方思議用右手蓋住了那隻小鳥,再緩緩移開。
“嘰嘰,嘰嘰。”母鳥蘇醒了過來,在他掌心跳動,身上血跡依舊,傷口卻不見了。
禰荼瞳孔微縮,險些站了起來,她呼吸一滯:“戲法?障眼法?我不喜歡假的東西,你拿開……”眼眶又有些濕潤。
“是真的。”方新語鬆開手,小鳥撲騰著翅膀,飛了起來。
禰荼仔仔細細地端詳它,她記性很好,她見過這隻小鳥很多次,身上羽毛的色澤、花紋……
這分明就是方才死去的那隻母鳥!
禰荼難以置信地望向方思議,像看著神明。
母鳥跳躍著,飛向不遠處的枝頭。
“還有小鳥呢!”禰荼蹭地站了起來。
方思議道:“鳥巢已經放回去了。”
禰荼一把抓住了方思議的手,緊緊握在手裡,眼裡儘是希冀,喉間卻不自主堵了下。
方思議對上了她迫切的雙眸。
禰荼哽咽道:“你能複活小鳥,那你能複活死人嗎?”
方思議搖了搖頭。
禰荼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收了回去,眼底的輝光也漸漸熄滅,她失魂落魄地鬆開了手,雙手垂落在草地上,抓了抓草葉,又抬起眼,目不轉睛地道:“那你是怎麼做到的?”
方思議又搖了搖頭。
禰荼恍惚了會,情緒好轉,精神也跟著振作。
這世上存在複生的能力,或許也存在能讓她再見爹娘一麵的法門!
方老頭跟一群小鬼們說了山下的情況,大多數懂事的小孩都急著找爹娘,於是散了大半。
禰荼來到樹下,一人長身玉立,不知等了多久,見了她便迎了上來:“阿荼。”
禰荼麵上浮現笑意,眼角微微彎起,道:“我要去修仙啦。”
薑敬文有些慌亂,柔聲詢問:“禰伯伯不是不讓你去嗎,修仙者們目無法紀,作惡多端,去了免不了和他們為伍,你不是說不去的嗎。”
禰荼道:“今時不同往日。”
“哪裡不同,”薑敬文道,“再大的困難都會過去,有什麼事我與你一同承擔,你彆去好不好。”
禰荼道:“我爹娘死了。”
語言在這一刻蒼白無力,薑敬文滿眼痛惜,啞聲道:“但你還在。”
禰荼悵惘:“我家也沒了。”
薑敬文道:“如果不嫌棄,你可以住在我家。我老家在邯鄲有處大宅,阿荼,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娶……”
禰荼後退了一步,笑著道:“你問我願不願意隨你回家,那你願意同我一起去修仙嗎?”
薑敬文道:“……阿荼,你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這世上還有好多條路可以走……”
禰荼道:“我一直就很向往超脫凡俗的力量,隻有修仙能助我如願以償。”
“你不是這樣的!還有誰說修仙就一定會有超脫凡俗的力量?”薑敬文抬手一指,道,“是他嗎?”
禰荼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到樹下的方思議,破爛長袍被他穿出了一身仙氣,周圍還未散去的少年都在偷偷打量他,悄聲議論著。
“他是什麼人?”
禰荼道:“剛認識的人。”
薑敬文道:“是他勸服你去修仙的嗎。”
先前那個老道人無論怎麼說,禰荼都沒有鬆口過。
而這個人,不過第一次見,禰荼就告訴他,要去修仙了。禰荼向來對修行無心,必然有人攛掇!
禰荼道:“是我的決定,與他無關。”
“我不信。”
禰荼皺眉:“你不信什麼?”
聽出她話裡的不甘和憤恨,薑敬文知道勸她不過,從袖中掏出一段白綢,道:“這是我家的府邸,任何時候你想見我,就來這個地方尋我,我等你。”
那是一條寫了字的發帶,字跡清秀雋永,她一直覺得很好看的。
鼻尖又些微的發酸,禰荼接了過來,揉成一團,偏過頭去,冷聲道:“彆等了,我不會去。沒事的話,那就走吧,我也該啟程了。”
薑敬文深深地望著禰荼,看向那總是纏著禰荼的老道,以及那位容貌過人的白衣男子,最後,他帶著其他人,往山下走去。
等他們的背影消失在綠影間,禰荼眼眶終於紅了,她蹲了下來,抱著膝蓋抹了下眼睛。
今後不再是同道,這一彆,可能就是永彆。
“修仙是個好去處。”
突然,身後傳來一個聲音,那聲音如寒冰初裂,萬物逢春。
“你不結巴了?”禰荼驚訝得連哭都忘了。
方思議又道:“對你而言,修仙是最好的去處,因為你和尋常的修仙者不一樣,你是半仙之體。”
禰荼困惑,對她來說,都是修士,半仙和金丹、元嬰好像沒什麼區彆?
老道目光悠遠,修煉一道,煉氣,築基,金丹,元嬰,化神,合體,大乘,渡劫,半仙。
天命者,半仙之體。
初入道途,一步峰巔。
不過道途之上還有仙途,等半仙之體築體成功,直接半仙境,便能傲世當世所有修士,在仙人堆裡也能有一席之地。
“不要太記掛這個人,他隻說讓你去見他,卻沒問你去哪兒,該怎麼去見你。”
禰荼啞然,修士禍亂世間,舊友沒跟她劃清界限已經算不錯了。
“是我多言。”方思議麵露羞愧。
“沒事。”禰荼知道他是好心,這人聽聲音就知道是個什麼性格,能多說這麼些句已經不容易了。
方渺道:“跟老夫回宗吧,宗內有些許武技,或許對你有幫助。齊天門的人很快就找上來了,先前離開的那個叫般竹的可能也會回來看看,留在這裡不安全。”
“行。”禰荼道。
方渺眉飛色舞,咳嗽一聲,讓自己冷靜,不就是天命者嗎,他問心宗還沒有天命者呢!
“但走之前,我想去洪彥鎮走一走。”
方緲連連點頭,道:“那就快點走。問心宗此去千裡,再回來可就難了。”
街道上淩亂不堪,深淵地縫橫過東街,那裡的屋舍已不見蹤影,被流星火球摧毀的房屋一片狼藉,翻折的旗幟,呼喊的聲音到處都是。
“娘,娘……”
“爹,你醒醒。”
不過一場鬥法,鎮上的百姓死傷有兩成,好在貪玩的小孩當時都在山頂,都還活著,而這些小孩家裡,大多有親人在世,雖說有些人傷得都不輕,但至少有人還在……
也好。家破人亡的有她一個就夠了。
去問心宗的路上,方老頭難得破財買了輛馬車,馬車破破爛爛四處漏風,驅車的是匹老馬,瘦骨嶙峋,車子晃晃悠悠,慢吞吞地長途跋涉。
車內顛簸了一陣,禰荼疼得臉色蒼白,滿頭大汗,她摸了下後心,滿手的血,於是掀開車簾對前麵駕車的人道:“我後背還有點疼,您能再給我治一治嗎?”
方緲道:“彆找我治,你找他。”
“他?”禰荼看向方思議,這人端坐車內,儀態萬方,自從在榕樹下道過幾句話之後,他就一直閉口不語,像在自懲,當然可能他本就話少。
方緲的聲音從車外傳來:“你先前受傷昏迷的時候,是他給你治的。”
禰荼伸手在方思議眼前晃了晃,道:“你能治活人嗎,比如我?”
方思議朝著禰荼伸出手:“手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