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1 / 1)

被莫名其妙捉到這裡來,跪在地上的男人顯然有些恐慌,警惕地四下打量。

看到汪倪像木頭樁子似的抱劍杵在一旁,他連忙縮回頭,不敢再張望。

崔玨冷不防出聲,“周北修?”

忽然聽到屏風後的聲音,周北修嚇得哆嗦了一下。

崔玨慢條斯理道:“陳五娘快要出嫁了,你知道嗎?”

此話一出,周北修心頭一緊,隱隱猜到自己為何被帶到這兒來。

也不知是室內太熱還是被嚇的,他覺得腦門出了些汗。

“據我所知,你與陳五娘情投意合,上次在龍台寺被鄭王妃棒打鴛鴦,不知周郎君心中是何滋味?”

周北修冷汗淋漓,整個身子都軟了下來,好似一灘爛泥。

崔玨放下棋譜,緩緩站起身,背著手在屏風後來回踱步。

伏跪在地的周北修聽著裡頭的腳步聲,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才道:“陳五娘不願嫁到交州,你可願帶她遠走高飛?”

周北修心中詫異,忍不住抬頭,“惠州是淮安王的管轄地,要從他眼皮子底下逃走談何容易?”

崔玨頓住身形。

周北修連忙垂首,心中暗暗猜測對方的意圖。

“你自然逃不掉,不過,鄭家可以兜底。”

周北修愣住。

崔玨故意壓低嗓子,發出惡魔低語,循循善誘道:

“我就隻問你,作為一名讀書人,周郎君心中可有抱負?

“你難道甘心一輩子做書傭,永無出頭之日?”

這話戳中周北修的痛處,胸中血氣翻湧,卻答不出話來。

崔玨正色道:“現在婚期已近,一旦陳五娘逃走,府裡當務之急應付的不是你們,而是交州。

“隻要你二人躲開了淮安王,避過這陣風頭便能得平安。

“事後有陳五娘護身,生米做成熟飯,鄭王妃總會想法子替你們善後。”

“就算你最後沒有謀到前程,至少也有機會擺脫往日窘境,這難道不值得一試?”

他說話的語速不疾不徐,好似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發出引誘。

引誘周北修借助陳賢樂翻身。

這對於一個窮書生來說,確實值得斟酌。

一包錢銀從屏風後扔了出來,滾落到他跟前。

“交州牧已五十有餘,那對陳五娘來說就是一個火坑。

“你若有膽量就帶她走,若沒有膽量,我便另尋他人。

“不管怎麼說,鄭家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去受辱。”

這話故意往鄭家身上引,使其誤會。

周北修的心思果真活絡了,連忙撿起地上的錢銀,說道:“且讓周某回去考慮清楚。”

崔玨:“事態緊急,容不得你耽擱。”又道,“之所以出此下策,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算是便宜你了。”

周北修連連道:“周某心中有數。”

崔玨做了個打發的手勢,汪倪上前將其一掌砍暈。

周北修兩眼一翻,軟綿綿倒在地上,汪倪把他扛了出去。

室內一下子又變得寂靜下來。

崔玨重新回到榻上,繼續拿起棋譜研究。

當周北修清醒過來時已近傍晚。

他平時靠書傭過活,窮困潦倒,忽然得到一包錢銀,周北修狠狠地掐了一把大腿。

不是做夢!

他誤以為白日尋他的是鄭家人,心思開始變得活絡。

而在他蠢蠢欲動謀求上進時,陳賢樂已經決定自救。

她把劉婆子喚來,吩咐她與龍台寺那邊聯絡。

劉婆子心頭一驚,眼皮子狂跳道:“小娘子且三思,若被……”

陳賢樂打斷道:“事到如今,我管不了這許多!”

劉婆子閉嘴。

陳賢樂眼含恨意,“爹非要把我送到交州那個火坑,他不仁,彆怪我不義。”

“可是……”

“沒有可是!我不想葬送下半生,有何過錯?”

劉婆子答不出話來。

陳賢樂不服氣地絞手帕,一張臉倔強又剛烈。

“阿娘兄長和舅舅們都不管用,爹根本就沒有把我當親生女兒看待,我豈能坐以待斃?”

劉婆子憂心忡忡道:“話雖如此,一旦小娘子逃婚,可曾想過後果?”

陳賢樂顯然經過深思熟慮,認真道:“自然想過。”頓了頓,“府裡又不隻我一個女兒,我若沒了,總有其他人替上。”

劉婆子:“小娘子三思,整個章陵郡都是王府的人,你能逃到哪裡去?”

陳賢樂理直氣壯道:“誰說我要逃了?

“我隻需躲藏起來便是,待風頭過了,再跟舅舅聯絡,他們總會拉我一把。”

劉婆子愣住。

陳賢樂謀算道:“那時候與交州的聯姻已經促成,舅舅和阿兄定會想方設法護我。

“隻要有阿娘在,我至多被父親責罰,他總不會奪我性命。”

聽了她的謀算,劉婆子竟然覺得此計可行。

陳賢樂竭力說服她道:“劉媽媽你打小看著我長大,難道真能眼睜睜讓我嫁給一個可以做爹的糟老頭嗎?”

“這……”

“父親心狠,阿娘又無計可施,我與其坐以待斃,還不如拚他一回。”

“請小娘子三思,此事風險實在太大,萬一事敗,後果不堪設想。”

“能有什麼後果?至多我嫁到交州去。我若冒一回風險,尚且還有回旋的餘地;我若坐以待斃,最後的結果還不是一樣。”

劉婆子沉默。

陳賢樂拿定了主意,“不論我反抗還是順從,最壞的結果都是一樣。

“爹反正都要把我送走,就算我氣死他,他也不會把我殺了,還得用我去聯姻。

“此事我想了許久,倘若乖乖順從,隻怕會悔一輩子。”

她說得堅定。

一個未出閣的少女能有膽量與外男私會,可見骨子裡是有幾分叛逆的,也自有主見。

劉婆子勸說不過,陳賢樂鐵了心自救,讓她想辦法聯絡情郎周北修,計劃潛逃。

原本周北修想與她見一麵,不曾想她主動約見。

手帕交朱嫻與她情誼深厚,知曉她跟周北修的事,陳賢樂借她之手把周北修約到朱家的彆院會麵。

朱家是章陵郡的世家大族,在當地頗有威望。

這樣的身家背景自與淮安王府走得近。

那朱嫻已經定親,是個真性情的人,私下裡曾議論過淮安王糊塗。

如今陳賢樂想要逃跑,朱嫻並不讚成,卻也沒有做攔路虎。

在她的掩護下,陳賢樂得以跟周北修商談逃婚一事。

室內二人卿卿我我,傾訴衷腸,朱嫻則守在外麵看門。

陳賢樂依偎在周北修懷裡,把自己的計劃同他詳細敘述一番。

周北修握住她的手,腹中同樣算計著靠她翻身,試探問:“你阿娘真的會護我們嗎?”

陳賢樂點頭,“隻要我們避過了這陣風頭,我便求舅舅想法子,他打小就疼我,定不會坐視不理。”

“我擔心的是你爹……”

“我管不了這許多!他若非得逼死我們,阿娘定會恨死他。”

周北修閉嘴不語。

陳賢樂仰頭看他,問道:“周郎,你可有膽量帶我走?”

周北修忙道:“我自想護五娘。”

陳賢樂滿意道:“有你這句話就夠了。”又道,“若過不了爹那一關,我們便離開惠州,靠鄭家也餓不死。”

得了這句話,周北修心裡頭才安穩了些。

“隻要能陪在五娘身邊,上刀山下火海我都在所不惜。”

陳賢樂歡喜地笑了。

二人細細籌謀接下來的潛逃計劃,商議了許久才各自散去。

眨眼間到了臘月初四。

眼見婚期臨近,不止鄭氏焦灼,梨香院這邊也忐忑不安。

許氏一邊慶幸淮安王沒再提及過繼陳皎一事,一邊又擔心臨頭出岔子。

陳皎同樣心神不寧,在事情沒有落實之前,一切皆有變數。

當天晚上淮安王還是把偏愛落到嫡女身上,決定應承鄭氏的要求,把陳皎過繼到大房替嫁。

當消息由侍從高展傳到金玉院時,鄭氏高興壞了。

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又問了一遍,“郎君當真應允我過繼九娘?”

高展點頭。

鄭氏激動得手足無措,旁邊的曹婆子也欣慰不已。

鄭氏看向她,說道:“天可憐見,郎君到底有把五娘放在心上!”

曹婆子連忙道:“娘子趕緊把好消息告訴給五娘,她定會高興不已!”

鄭氏:“對對對,我這就過去告訴她。”

主仆二人興奮地去了陳賢樂住的沁芳樓。

不曾想撲了場空。

劉婆子壓下心中的恐慌,說道:“小娘子一早就去了朱家,隻怕是要宿一晚的。”

鄭氏愣了愣,上午陳賢樂確實過來跟她說過要去朱家。

她知道朱嫻跟女兒關係要好,往日雙方也曾有過留宿的經曆,當時並未多想。

明日再差人去接她回來也不遲。

於是第二日一早鄭氏就派人去朱家尋人。

不曾想那邊回複說昨日根本就沒見過陳賢樂。

得知這個消息,鄭氏整個人都懵了,她拔高聲音質問婆子:“什麼叫沒見著人?!”

那婆子伏跪在地,哭喪道:“回主子的話,是朱小娘子身邊的丫鬟親口所說。

“她說昨日朱小娘子一直陪著朱夫人禮佛,不曾見小主子過去。”

鄭氏瞪大眼睛,仿佛聽到了天方夜譚。

這麼大一個活人,難不成憑空消失了?!

曹婆子隱隱意識到不對勁,連忙道:“此事蹊蹺,娘子且差劉媽媽過來問個清楚。”

鄭氏深深地吸了口氣,做了個手勢,曹婆子下去傳令。

跪在地上的婆子也意識到事情不對勁,大氣不敢出。

鄭氏盯著她,說道:“這事若傳了出去,便割了你的舌頭。”

婆子連忙道不敢。

鄭氏心煩意亂揮手打發她下去,婆子如釋重負,起身退下。

不一會兒劉婆子被喊了過來。

鄭氏心中有所猜測,壓下壞脾氣問道:“劉媽媽,五娘到底去了哪裡?”

劉婆子垂首不語。

一旁的曹婆子看得心急,插話道:“劉媽媽莫要隱瞞,家主已經準允娘子過繼九娘替嫁了。”

此話一出,劉婆子如被雷劈。

她猛地抬頭,詫異道:“你說什麼?!”

曹婆子道:“五娘不用去交州了。”

劉婆子呆呆地望著她,如被抽去靈魂的人偶,一下子就腿軟跌坐到地上。

見此情形,鄭氏暗叫不好,心急火燎問道:“五娘到底在何處?”

劉婆子差點哭了,哆嗦道:“已、已經晚了,晚了……”

她顯然受到了刺激,情緒激動道:“小娘子,昨日便……便逃了……”

此言一出,鄭氏血氣翻湧,直衝腦門,氣急敗壞道:“去往了何處?!”

劉婆子搖頭,哭喪道:“老奴不知,她不曾提起。”

曹婆子心急如焚,“劉媽媽,這都什麼時候了,你還要隱瞞!”

劉婆子悔不當初,紅眼道:“都怪老奴沒有勸住她,以至於釀成大錯。”

說罷扇了自己幾個耳刮子,顯然悔恨不已。

鄭氏看得火冒三丈,顧不得主母儀態,衝上前揪住她的衣領質問。

劉婆子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講了,鄭氏差點被氣暈。

然而當務之急還不是責罰的時候,而是背著淮安王尋人。

鄭氏壓下心中怒火,當機立斷差人去告知兄長鄭章,讓他派人去把陳賢樂偷偷找回來。

就在金玉院一團糟亂時,淮安王親自走了一趟梨香院,把自己的決定同母女說了。

許氏聽後當場發癲。

陳皎則冷冷地看著跂坐在榻上的便宜爹。

崔玨豎子,毀我道心!

我不好過,大家都彆想好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