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席結束後,阿湘邁著輕快的步子,到了南宮複帳外,侍衛們認得她,沒有再阻攔,阿湘拈起氈簾,一個矮身,竄了進去。
結果她一頭撞進了太叔涵的懷裡。
太叔涵麵色大變,他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領,把她拎了起來。
他下頜微抬,神情中透露出一種與生俱來的傲慢,目光掃過阿湘身上半舊的皮襖,不屑的說“臭老鼠。”
隨即鬆開了她的衣領,阿湘立刻後退幾步,不服氣道,“是殿下叫我來的。”
提到這個,太叔涵就心煩,南宮複心裡不痛快,在宴席上喝多了酒,回來大發酒瘋,被他一被子丟過去,在褥子上睡了。
太叔涵自幼和南宮複一起長大,深知這個人嗜酒好色,容易誤事,娶不到突厥公主事小,回去和太子鬨翻臉事大。
正沒奈何,阿湘撞了上來,太叔涵恨不得給他一個耳光,他忍著沒有動手,隻對阿湘冷斥道:“滾出去。”
“讓我看看,你是男人還是女人。”南宮複噴著濃濃的酒氣,仿若酒醒一般突然出現,手從阿湘的皮襖下摸了進去。
他的腰肢纖細嫋娜,剛一碰到,南宮複心領神會,在阿湘的下頜輕輕一捏,“美人。”
阿湘厭惡喝醉酒的人,因為單於一喝酒就要罵人打人,還要對阿湘摸手摸臉。
她屏著呼吸,揚起臉,委委屈屈地提醒南宮複:“殿下,我的歌還沒唱完呢。”
太叔涵蹙眉道:“殿下。”
南宮複對太叔涵說:“你先出去。”
太叔涵凝眸不語,阿湘得意的看了他一眼,他麵色一冷,掉頭便走了。
她展開雙臂,環住南宮複脖子,忍不住抬頭去端詳南宮複,他有一張漂亮的嘴唇,唇角微揚,噙著溫柔笑意。
阿湘有些忐忑地問:“殿下,我不臭吧?”
南宮複手指從他雪白的脖頸上輕輕劃過,落在纖細的肩頭,他柔聲道:“玉肌素潔香自生,怎麼會臭?”
詩詞阿湘是不懂的,還不待她思考,下頜被南宮複抬了起來。
他迫切地問:“單於碰過你嗎?”
阿湘手攀在南宮複肩頭,在南宮複耳畔輕聲道:“沒有,我隻讓愛我的男人碰我。”
阿湘說的確實是實話,所以,她現在一點都不想和南宮複睡覺,於是她雙膝跪地,緊緊抓住南宮複的手,打斷道:“殿下,你帶我走吧,我天天給你唱歌。”
南宮複見她認真,色心漸退,坐在案後,說:“你在這裡長大,去南國乾什麼?人生地不熟的。”
阿湘依戀地靠在南宮複肩頭,“我可以跟著殿下呀。”
南宮複滿臉寂寥地輕歎道,“南國沒有你想的那麼好。”
阿湘的眼睛卻綻放光彩,“我娘說,南國有數不儘的奇珍異寶,光綢緞就有幾千幾百種,軟煙羅,青蟬翼,雲霧綃,浣花錦……”
南宮複見她如此執著,莞爾一笑,對阿湘道:“我明天就走了,你能自己逃出來,就隨我去吧。”
阿湘激動地一整夜輾轉反側。
天色微亮,她便換上單袍子和一雙好走路的鹿皮靴,除此之外,兩手空空,一身輕鬆。
她對這裡的一草一物都厭惡至極,去了南國,有數不儘的綾羅綢緞、佳肴美饌,難道還怕穿不起衣裳,吃不上飯嗎?
阿湘心裡盤算著,飛快奔出部落。
不知道跑了多久,阿湘累極了,她氣喘籲籲環顧四周,天邊微泛魚肚白,群山依舊在沉睡,清晨的風吹動一簇簇衰草。
南宮複會經過這裡的,阿湘一屁股坐在矮坡上,睜大了眼睛,專心致誌地盯著大道。
後來,她眼皮打架,慢慢倒在草叢中睡著了。
等阿湘揉著眼睛爬起來,見晨光下一隊緩轡徐行的士兵,已經快消失在了道路儘頭。
阿湘驚得跳起來,從山坡上連滾帶爬到了大道,她一邊拔腳追上去,尖聲叫道:“殿下!殿下!”
“籲!”太叔涵掣住馬韁,扭頭一看,見阿湘追了上來,新換的單袍上沾滿草葉。
“殿下!殿下!”阿湘急得圍著馬車團團轉。可南宮複宿醉未醒,於是她跑到太叔涵馬前,討好地說:“讓我也上車吧,我跑不動啦。”
太叔涵眉頭微皺,“殿下的車駕你也配坐?”
阿湘立即道:“那我騎馬,我會騎馬!”
太叔涵傲然抬起下頜,“沒有多餘的馬給你了。”
“那,那你們慢點走,我跟在後麵跑著。”
太叔涵沒有理會她,他揚起馬鞭,對侍衛們道:“走了。”
阿湘見他臉色冷淡,頓時慌神,忙緊緊抓住他的馬韁,“殿下答應要帶我走的,你彆想丟下我!”
“殿下改主意了。”
阿湘才不信南宮複改主意。改了又怎麼樣?她非要跟著他們走不可。
她抱著馬脖子,敏捷地爬上馬背,擠在太叔涵身前。
太叔涵未料阿湘動作這樣快,險些連馬韁也被她搶了去,他怒道:“下馬。”
阿湘兩手緊攥太叔涵的衣襟,“我不下。”她急著催促旁人,“快走呀。”
侍衛們聽候太叔涵吩咐,沒人吱聲。太叔涵外袍被她扯散,索性整件都脫了下來,阿湘被兜頭一罩,還未反應,就被他抓住腰帶丟下了馬。
她顧不得疼,從地上爬起來,雙掌合十,含淚哀求道:“求求你……”
太叔涵輕叱一聲“駕”,疾馳而去,侍衛們緊隨其後。
阿湘撒腿就追,可很快,南國皇子的隊伍便消失在天際。
南宮複打著哈欠坐起身,往車外一瞥,日頭已經偏西,嵯峨的陰山成了一抹連綿的蒼青色,“出突厥地界了?”
太叔涵未著外袍,隻穿件雪白絹衫,烏黑的頭發拂過潔淨的領口。
他盤膝坐在案邊,自己與自己對弈,過了會,才心不在焉地嗯一聲。
南宮複風景看得無聊,湊來太叔涵身側,他將太叔涵指尖一枚棋子搶過來,說:“錯了錯了,黑子已成花聚五,你這白子要死了。”
南宮複的棋藝,乏善可陳,偏愛指手畫腳。太叔涵被他一打岔,興致全無,將棋局拂亂,拿起一卷書看起來。
南宮複見他坐的筆直,半晌紋絲不動,忍不住拍了拍太叔涵的肩頭,“太叔涵,你不無聊嗎?”
太叔涵說:“不無聊。”
“也不累?”
“不累。”
“也不渴?”
“不渴。”
南宮複噗嗤笑起來,“無垢無暇,不動如山,你好該去做和尚了。”
太叔涵任他東拉西扯,沒有理會。
他本有些擔心南宮複要問起阿湘,顯然南宮複早將昨夜醉酒後所許的承諾忘得一乾二淨。
太叔涵放下心來,眼睛盯著,他隨口道:“姓名發膚,父母所賜,臣除了感恩還有什麼辦法?”
南宮複喟歎:“小小年紀,老氣橫秋。”
太叔涵不甘示弱,“殿下又比臣大多少?”
南宮複笑道:“我雖然隻比你長一歲,但這十八年來,哪一天不是生活在擔驚受怕之中?陛下昏聵,太子狡詐,我這條命,早晚有斷送的時候,隻好過一天是一天,有酒便喝,有女人便睡。叔涵,我真是羨慕你啊。”
太叔涵沉默良久,認真地說:“臣會護著殿下。”
“孩子話。”南宮複笑意淡了些,“太子屢次誇你,你見到他,不要再擺著一張冷臉了。你樣樣都好,就有一樣致命的毛病,總習慣拿眼角看人,彆人也就罷了,難道太子也比你矮一截?等我失勢,他不會放過你的。”
太叔涵狹長微翹的眼角將他一瞟。
難得出來一趟,南宮複不急著回去,路上走走停停,下榻驛館歇腳。
因南北朝兩軍交戰,城池破敗,民生凋零。
此時天蒙蒙亮,驛道上人少馬稀,隻有早起的商販支起攤子賣粥餅。
太叔涵上馬後,不禁遙遙回顧。
隻見一小乞丐又鑽到粥攤下拾半隻蒸餅,又跳進城壕撈幾片菜葉。
這些東西足以果腹,她如獲至寶地抱在懷裡。
太叔涵早就就認出了她。
因她身上胡亂裹著他的長袍,隻是臟汙得看不出顏色了。
阿湘往這邊看了幾眼,忽然衝太叔涵奔來。
太叔涵嚇得正要把臉彆過去,卻見阿湘一彎腰,從馬蹄下抓起一枚銅錢,吹一吹,歡天喜地地走了。
太叔涵催馬,慢慢跟著她走了一段,擦身而過時,他從袖子裡抖出一枚金餅,拋在阿湘腳下。
阿湘一愣,撿起金餅追上來。
四目相對,待阿湘認出太叔涵後,她眼眸頓時一亮,太叔涵隻當她要撲上來時,誰知阿湘徑直越過他,撲到南宮複的車前,眼淚汪汪地叫喊:“殿下!”
南宮複探出半個身子,“咦”一聲,他笑道:“小奴隸。”
阿湘破涕為笑。
攀著車轅就要往上爬,南宮複手伸出正想扶她,又收回來,他捂著鼻子說:“你好臭啊。”
不過因為他有言在先,既然阿湘靠自己逃了出來,他沒有再趕她走的道理。
重回驛館,他告訴太叔涵,“你叫人給她拾掇拾掇吧。”
“是。”太叔涵無奈地說。
阿湘洗浴完畢後,擦乾了頭發,將太叔涵那件臟袍子踩在腳底下擦腳。
她一邊擦一邊嘟囔:“哼,真倒黴,討厭鬼。”
又赤腳走到榻邊,見送來的綢緞衣裳摞了一堆,她一時眼花繚亂,隻遺憾不得把這些都穿到身上,最後隻穿上一襲長可及地的淡青色羅裙。
因她不會梳複雜的發髻,便隨便梳了對雙垂髫,見邊上有條不知道做什麼用的淡綠色絲綢,又拿起來對著鏡子比劃,終於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慢慢出門。
太叔涵正在門外等待,聽見開門聲,他抬起頭來。
隻見一個少女穿著淡綠煙羅衫,她雙眉彎彎,一雙水靈靈仿佛會說話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微微上翹,臉如白玉,長裙隨著主人動作輕輕散開,一雙淡綠絲綢隨風飄揚。
阿湘見他在門口,於是施施然走進去,生怕他看不清楚似的,故意在他麵前仿若花蝴蝶一般,轉了個圈,又抬頭故作嬌羞地看著他:“好看嗎?我漂亮嗎?”
她的眼睛像一泓清水,一雙眼睛彎得像兩個小月牙。
太叔涵看了她一眼,沒什麼大的反應,他淡淡說:“你還是著男裝吧,一臉蠢樣。”
阿湘見他不僅沒反應,還說她蠢,她眼睛都瞪大了,拎著裙子退了一大步:“我不,我就想這樣。”
太叔涵嗤笑,“殿下不是尋常人,你跟著他,妾身未明,怎麼跟宮裡交待?”
阿湘恨恨地瞪著他,他就是故意想讓她在南宮複麵前一副醜樣子。